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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见障(十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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恼人的声音终于停止了。
但男子喉咙上的创口并没有流出血来,他人还坐在椅子上,脑袋却软绵绵的垂向一旁。
“竟然是官方的调查人员。”司野从楼下上来,看见警署标志性的制服也是叹了口气,“村委会作为村民自治组织,消息最为全面灵通,他会出现在这里也不奇怪。”
危难之中,总有人会选择站出来自愿赴死。
“哎。”素素抽出警员手里的稿子,“他在上面写了什么?……这是我被困在这里的第10天……”
【这是我被困在这里的第■■■■10天。】
凌乱的笔迹越往后越潦草,重复写上又被划去的数字无一不在彰显警员当时的混乱。
【记忆、行动都变得更加迟缓,我终于意识到,我必须要留下点什么。】
【我是自愿和周队前往诗坊村调查人员失踪案件的,也去走访了几家农户,并没有发现有效线索。】
【村委会是我们前往的第一站,但奇怪的是,里面空空荡荡,没有一个人在,只留下一个有事拨打的电话号码,接通了,但对面没有人说话……】
【不对,周围的景色变了。】
【周队说,这里是异度空间,那些失踪的人一定是来到了这个地方,我们的任务是找到他们,带他们出去。】
【除了我们,这里还有其他人在。】
【它摘掉了周队的脑袋。】
【有个老爷爷救了我,他说村子里已经没有活人了,他也不是。】
【村子的边缘只有无尽的黑暗,我找不到出路,同样,也找不到来时路。】
【惟愿我的声音还能传递。】
【一、光明会保护你,任何时候都不要让自己远离光源。】
【二、诗坊村已证实存在异度空间,误入诗坊村的旅客,请立即确认周围所处环境是否异常,听到此条消息,即刻拨打延都官方求助电话#7951110,重复一遍#7951110。】
【三、请务必小心周围所有的‘人类’,记住,活人的脑袋是不会飞的。】
【四、如果暂时无法离开,务必不要参加任何形式的娱乐活动。】
【五、不论你是因为什么原因进入的诗坊村,请立即离开!立即离开!立即离开!】
内容和广播天差地别。
警员死后被「迷障」捕获,最终成为了受诗坊村役使,又反助诱捕他人的‘伥鬼’。
就连最后的呐喊都石沉大海。
“……回青年旅社吧。”知礼开口。
众人沉默着退出录音室,宛照走在最后头,离开时,她取走了男子留下的最后一封‘遗书’,并撕下了他佩戴于左胸的编码。
手机如今是用不上了。
八十年代的诗坊村没有办法拿现代的地图做导航,但宛照还是凭借她超绝方向感找到了青年旅社的前身。
一家孤儿院。
“孤儿院?”
几人对视一眼,小心谨慎地推开生锈的大门。
青年旅社应该是在原有的建筑上进行翻修的,所以整体的格局并没有发生太大的改变。
只是翻倒的矮柜,地上散落的纸张,爬上墙壁的青苔,都在述说着这里早已被人遗弃。
房间大部分都没有落锁,素素走过去拉开1008的房门,里面只见四张孤零零摆放着的木板床,干净地只剩下骨架。
并没有人在。
该说不说,紫发女这下真的是要自求多福了。
宛照看着周围的一切。
在陌生与熟悉的交织当中,唯有1004好像穿越了时光,金属门牌的边框被严重腐蚀出一层明显的铁锈,原本显得格格不入的古老陈旧在这一刻终于找到了契合它的地方。
门关着,是内锁。
“上个世纪诗坊村的孤儿。”素素垂眼寻思着,“不会是……那场凶杀案的幸存者吧……?”
只有孩童才能躲在狭小的地方。
他藏在暗处,亲眼目睹了挥向家人的屠刀。
精神疾病,亦是应激创伤。
“哎,你说。”知礼似笑非笑地歪头看向啤酒肚,“他当时提到的‘坏人’,是指你们,还是指——凶手?”
“谁知道呢。”啤酒肚脸皮抽搐了下,“他脑子又不正常。”
那又如何。
知礼收回视线,眸光微冷。
她会找到知书死亡的答案的,在此之前,就请你务必好好地藏住了。
“外面天黑了。”宛照突然开口。
晨昏交界的天空呈现血一般的鲜红,不远处,还传来几声孤独的犬吠。
“夜晚不行动。”司野做出决策,“明天做好准备,再去拜访1004号房间的住客。”
几人决定先在1008凑合一晚。
“不进来吗?”见宛照还站在门口,司野不由顿住脚步,侧过半个身子。
“嗯。”宛照微微点头,“有个地方还是想亲自再去一趟。”
先不说精神疾病的孤儿和垂垂迟暮的老人哪个沟通更有效一些。
就宛照对自己一个照面就炸了的事情还是相当介意。
“还有。”宛照率先打断司野施法,“不用跟过来。”
司野摸了摸鼻子。
正想开口就被宛照拧回去半圈,并塞进房间,二次打断施法:“好了真不用。”
司野听着身后毫无留恋的清脆关门声,脑袋后知后觉地冒出一个问号。
他被嫌弃了?
正当司野还在大受打击之时,宛照已经端着蜡烛站在了孤儿院门口。
天空的血色已被墨色隐去。
夜幕降临,唯有她手中的烛火和远方的煤油灯光遥相呼应。
前往土胚房的途中一路都很安静,直到走到那晚驻足的地方,几声犬吠前来迎客。
门吱呀一声打开了。
暖黄的灯光下,宛照看见身穿蓝色布袄的老婆婆拿着针线在缝补些什么,她老眼昏花,那毛线的线头怎么也穿不进针孔。
“年轻人。”老人向宛照招手,“快来……快来。”
宛照一步步走过去,那股熟悉的悲伤感再次笼罩了她,酸涩、低落、自责,好像这一刻,她与老人产生了共情。
“这衣服……不知道为什么,我好像缝制了很久……很久,但我家娃儿还着急过冬用哩。”老人浑浊的眼球看过来,举着针线的手期待地朝前递了递,“可是我瞎啦……连线都穿不进去。”
宛照在她身旁坐下。
铺在桌面上的是件喜庆的红色小棉袄,只是左边差了一截袖子,空空荡荡。
反正夜长无事,宛照将线头穿进针孔后就寻思着顺带帮她把旁边的袖子一并缝上。
奈何宛照是个不干家务的,眼睛会、脑子会、手不会。
她看着歪歪扭扭的丑陋针脚:“……”
嗯,各人有各人的专长。
旁边的老人等不及地接过,她抚摸着小棉袄终于完整了的两个袖口,难得一丝欢喜流露。
她颤颤巍巍地把它贴在脸上,眼角泛出不明显的泪花。
“赶上了,总算啊……赶上了。”
“婆……”
“真好啊。”
“娃儿过年穿上,一定好看!”
“……”
——你知道找不到合适的机会插嘴是什么感觉吗?
宛照眼巴巴看着她,一脸欲言又止。
又过了许久,老人才抱着小棉袄慢慢悠悠地开口:“这里很久没人来了……前两天倒有个年轻人,但一句话就走啦……也难为你这个小姑娘愿意帮忙,还和我这瞎老婆子说说话。”
宛照听完:“……”
战术后仰。
有没有一种可能是因为他炸了。
“婆婆平时不出门吗?”
“走不动啦……但偶尔也会在门口看看集市老街。”老人一脸回忆,“过去那儿还是村里赶集的地方,我一直在想,未来会是什么样子,然后某一天……古村老街就出现了,可真漂亮啊……”
老人感慨:“再后来,这小地方来的人越来越多,越来越多……他们都在笑,都很开心,我好羡慕……又好难过,我看不见这样的好日子无所谓,可惜我家娃儿……他也看不见了。”
因期盼产生执念。
又因执念带来遗憾。
老人看见了海晏河清、时和岁丰的未来,却终究相隔一条无法逾越的天堑,终于,见「喜」生「悲」。
整个诗坊村,既是巨大的「迷障」,也是暗藏的……杀阵。
古村老街和蓝袄老人非恶意而生,然而扭曲的是末日。
于「喜」处诞生了祈天灯。
那与之对应的「悲」……
“婆婆。”宛照轻声问道,“当年杀害你们的人,长什么样子?”
“你忘啦,我看不清。”婆婆拍着红色小棉袄回忆道,但刻在心底的恐惧让她身体都打着颤,“不过……他很强壮,力气啊,也非常的大——”
话到这里戛然而止。
并非老人有意想主动终止话题,而是这一刻,好像有人给动态的画面按下了暂停的按钮。
时间停滞。
接着光亮泯灭黑暗降临。
手中的蜡烛主动燃起,一股巨大的危机感霎时笼罩上宛照心头。
第六感促使着她向一旁避开身子。
慢了。
还是慢了。
凉意拂过,接着细细密密的疼痛顺着手臂的方向蓦然抽动宛照神经。
宛照指尖触碰到的是濡湿的温热感,那里皮肉翻裂开来,痕迹光滑平整。
和那日所见知书的伤口如出一辙。
——于「喜」处诞生了祈天灯。
——于「悲」处,诞生了黑影。
它融于这无边无际的暗色之中,看不见,听不着,只能依靠生死边缘的危机感以及它出手时那一刹那的微风寒意。
太快了。
先拉开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