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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张果老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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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了夜,红娘却不在房中,她奔回青山绿水间,将脑袋枕在玉树的大腿上,身子微微蜷着,看着天空一轮明月不语。此刻,她不是红娘,她又变回了嫣红。她回想着白日里的情景,崔莺莺说的心上人,感到新鲜无比。
“小丫头,”玉树一手撑地,一手抚弄着嫣红的发丝:“在想些什么?”他的腿长得漫无边际,修长而矫健。
嫣红咬咬手指,发觉十指极凉,她不喜欢自己这冰凉的身体,顺其自然地将手指探入了玉树的怀中,寻找温暖:“玉树,你为何总是这般暖和?”
玉树轻笑,将她拉了起来,抱入怀中:“男人,总是暖和的。”
“男人?”嫣红似懂非懂:“可你不是人呀!男人……”她在玉树的怀中取暖,男人,是不是就像那和尚一样?强壮有力,目光如炬?看他那日追赶而来时,额上微微沁出的汗珠,可见他定也是个身子极热的人,否则,怎会在这初春便轻易出汗?
那么,玉树算不算是男人呢?她没有太大的感觉,五百年来,两人习惯了亲密的行为,她只当他是有着温暖皮毛的狐狸,而她是需要取暖的蛇。
玉树轻抚她的面颊:“那崔莺莺待你可好?”他不大喜欢那个相国之女,那高傲的神态,在嫣红面前自居高深的样子,让他心中不快。嫣红是他的宝贝,五百年来守候着她,不曾让尘世中的一丝污浊沾染上她,怎甘心让她前去服侍一个人类?
嫣红眼中一亮:“挺好的呢!她也没让我干什么活,若是有,我一个妖术便行了。她教了我好多东西呢!”
玉树失笑:“这话听着倒好似我没教你东西。”
嫣红瘪嘴:“就是嘛!”加之她又懒,就更不知何为人情世故了。
“我那是舍不得呀!”玉树委屈:“怎舍得让我的心肝变成那市侩之人?”他要他的嫣红干干净净的,简简单单的,只知道寻找他的保护和照顾。
私心,爱一个人的私心,便是如此,不顾她可能会碰到的一切,只当自己能够解决所有的问题,护她周全。岂知,便是神仙佛祖,也有算漏的一着,又何况一只妖?
“心肝心肝,”嫣红白了他一眼:“你的心肝不在你身上么?为何老说我是心肝?那血淋淋的东西,哪似我的美呀!”话尾,有了些许的得意,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孩。
“红娘,你说,”崔莺莺拿起梳妆台上的簪子比划着:“玉的好看,还是这银色的与我的衣裳登对?”如今,每夜她都仍在为父亲烧香,但一觉醒来、休息足了,她仍旧是个爱打扮的年轻姑娘,花容月貌,正是春华之时,怎可浪费?
只是,想到日后要与那郑恒婚配,便不禁幽幽叹息。
红娘却看着那一簇繁花发饰出神,做工精致的一朵牡丹,红得正好,花瓣舒展开来,昭示着它的尊贵与繁华。她拿起这牡丹,往崔莺莺的云髻中一扎,花王傲然于上,将美人的仙姿又衬出了几分倨傲。
崔莺莺对镜细看,极喜欢:“红娘,你真会挑,哎……”又叹了起来,想着能真正有一个属于她的如意郎君,将美丽的花儿摘取,插入发髻中,将脸儿映衬得娇艳欲滴。
红娘看她老在叹气,心下道:莫非,这就是玉树所说的,人间的——思春?正胡思乱想间,崔莺莺转身一看她又赤着脚丫,便责怪道:“红娘,跟你说了多次了,女儿家不可赤足,这回可记住了?”
“为何?”
“女儿家的玉足不能被别的男人看到,除非是你的夫君!”崔莺莺笑道:“我看,若真有人要做了你的夫君,定是会买了一双绣花鞋,再替你穿上鞋子!”
“果真?”红娘半信半疑,这便是夫君?替她穿上绣花鞋的男人?
一双手,拿过绣花鞋,细细替她穿上,温暖十指,触到了她的冰凉玉足,便从足底惊起一阵阵的波澜,直达心脏。随后,他抬起头,朝她温柔笑着。
“莺莺,”老夫人在门外头呼唤着:“你且开了门。”
崔莺莺赶忙朝红娘使了个眼色,红娘会过意来,忙使了道妖术,裙摆一晃,玉足便裹在了一双月牙色绣花鞋中。她走上前去,开了门,将老夫人迎入房中。
老夫人却不接她的情,由着随身的丫鬟搀扶而入,一身深蓝底子水蓝刺绣的衣裳雍容华贵,那上面的绣丝,随着她的动作而微微闪着刺目的光芒。威严的面孔,贵重的首饰,举手投足间的气势,生生灼伤她眼中的低贱之人。
她在椅子上坐下,看一眼低着头的红娘,心中的不悦全写在了脸上——这个身份不明的狐媚子,说是家道中落,流浪在此,遇见了她外出的女儿莺莺,莺莺一时心软便收下了这个女子,作为随身丫鬟,唤作嫣红。老夫人极不喜欢这个名儿,听听,嫣红?都什么名儿啊,倒好似是那春风阁里的姐儿们!当下便改了名,叫红娘。
再看看那副样子,举止轻浮,心思放浪,还道是正经人家的女儿,要她看呀,就算是,也是妾生的!若不是可怜她,早轰出去了。
红娘被她盯得浑身不自在,她心中不悦,却也不会想多了去,一条慵懒的蛇,怎会理解这世间的种种不堪?人心的种种阴暗?
崔莺莺看母亲的神态,便知母亲不喜欢红娘,之前父亲曾有过一个小妾,也是妖媚过人,将父亲迷得团团转,若不是早早病死,母亲只怕还有更多不顺心的日子呢!母亲定是担心红娘会将她未来的夫君给迷了去。未来的夫君——郑恒。崔莺莺暗地不屑,那样的一个呆傻男儿,便是送给红娘又如何?再说了,若真是一心一意爱着她的夫君,又怎会轻易受了蛊惑?
崔莺莺想得简单,却不知这世间的男人,怎一个贪字了得?
不,不,何止男人,这世间人,没有一个是能够免俗的。
“莺莺,”老夫人开口了,刻意制造的沉重声音听着犹如洪钟,搅得人难受:“今日法本长老说法,你便和为娘一道前去,听听佛法,清清心。”
她忽然看了一眼红娘,眼神中的不屑如此明显:“红娘也一道去,收收性子,学些正经人家女儿的行为。”
法本长老张着嘴,吐出一句句的经文,一一讲解。年过六旬的他,眉毛都有了白色的痕迹,那张脸,却是红润异常,眼中的矍铄更是令人惊讶,惊讶如此的一个年迈之人,居然还有这般的神采。于是,俗人们更加的赞叹和敬佩起来,心想这都是佛祖的庇佑呀!便更加地虔诚起来,无形中将法本的形象抬高了几分。
人呀,总要找些精神寄托,方能支撑自己在这混乱不堪的俗世中生存下去,不是么?
聚精会神的众人中,角落里却有一名昏昏欲睡的娇艳美人,粉色与水蓝色相间的衣裳,胸前的一朵花儿伸展了枝蔓,异化的枝叶将那丘峰捧在了中间,衬得那温柔乡多了几分令人渴望的味道。再一瞥那可人的脸蛋,真是春日里的一朵凝露桃花儿。
哎呀,怎可在佛祖面前如此放肆?于是,又匆匆收回注意力,继续听法本长老的说法了。
真没劲呀,红娘暗暗道,她几乎要睡着了。跪着的双腿软趴趴的,无聊地在裙下打了个结,又分开来,暗自觉得好玩,便笑出声来。众人听到了她细微的笑声,皆忍不住回头看,右侧的崔莺莺低着脑袋,悄悄瞪她一眼——这红娘,总是做些招人的事情,一个姑娘家,怎能如此放肆?
正想出言训她几句,法本长老却出声了:“静心者自净,乱心者自乱。”他的声音苍老却沉稳,令众人皆被吸引了过去,暗自惭愧自己的不专心。崔莺莺一看如此,倒也不好再说些什么,心中却是不服的。什么叫做静心者自净?倒是说她心中的不安定?可这人总难免受到身旁事物的影响呀,难道说,全都是自己的错?反倒不是红娘的错了?
崔莺莺暗自想着,红娘当然是半点不知,她无聊地看看四周,耳中却捕捉到了一丝极细微的异动,双眼立刻朝声音来源处看了去——啊,是只胆大包天的老鼠呢!正鬼鬼祟祟地四处张望着,硕大浑圆的身子试图瞅空窜向别的地方。
左右看看,无人在看她,红娘便起了玩心,双腿幻化为了蛇尾,悄无声息地从从美丽的裙中滑出,兴奋地朝那只过街老鼠缠去,动作迅速,一如仍是蛇身的她。老鼠尚未来得及反应,只是抗议地吱了一声便被紧紧缠住。红娘一乐,倏地一声将蛇尾收至裙下,正要将老鼠缠晕,兴奋地小脸儿冷不防对不上了法本长老的面孔,却见对方露出了诡异的笑容,眼中的精光一闪而过。
哎呀,红娘吓了一跳,这,这,张果老儿?再一细看,哪有呀,分明还是那法本嘛!可是这一吓,尾巴便松了开来,老鼠趁机哧溜一声从裙中窜出,快快逃命去也!
红娘又开始无聊了,想起了玉树,他说要闭关修炼一个月呢!哎,没有他,还真是少了些许乐趣。
想起了那条小溪儿,一年四季都有些鲜美的鱼儿在里头畅游,她常和玉树去捉了来,升起一团火,便烤了吃。那香味儿啊,真叫她忍不住要涎了口水。啊,收收心,暗地里羞红了脸,崔莺莺说过,万不可露出如此不堪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