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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白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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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见白素,在刘能的相亲宴上,我做男方的陪客。
坐在露天的咖啡吧里,远远见到两位休闲装束的女子娉婷走来。落日余辉之下,佳人如玉,白衣胜雪,身后朦胧一圈光晕,一时间仿佛以为天人。
刘能面上堆出笑容,用手肘碰一碰我的胳膊,嘱咐道:“切记为我创造独处机会。”
我应一声“知道”,见刘能起身让座,迎上那紫衣女子。没来由,松了一口气。
几近冷场的寒暄后,双方落座,男女主角面含赧色,垂目拘谨。
那审视的目光含蓄地从刘能身上划过,落在我的脸上,她微微而笑,款款伸出右手。
“白素。”
我脱口而出:“呀,卫斯理。”
白素一怔,然后轻轻地笑出声来:“久仰了。”
那样清脆。竟像是细细的银针,刻划在我的心弦,有一丝丝痛,一丝丝悸动。
我匆匆迎视,正对上她清明的眼神,似见到数千年的悠悠清怨,又有那洞察先机的内敛自信。那样神秘深邃,而又温婉似水,仿佛要教人坠落其中。
我二十多年辛苦养成的淡然自持,刹那间,全然崩溃。满腔热情从心底深处翻涌上来。
不可抑制。
当晚,刘能拎了一打冰啤,强占我的客厅,耻笑道:“罗米罗米,叫你平时装模做样,闷声不吭,今天终于破功。想不到你能和白素这样的女子谈笑风生,竟是我平时小瞧你了。”
“什么叫‘白素这样的女子’。”他这语气我不喜欢,面色一沉,就要生气。
气氛迅速地冷凝,刘能怔住,打量我的神情。
突然他怪声尖叫:“嘿!老大,你终于开窍。”指着我笑,“罗米罗米,原来你——”
果然是刘能,一眼识破。我心里泛起了尴尬,但仍是板着脸。
刘能笑罢,才道:“别生气了,并不是贬义。”
转念一想,禁不住诧异道:“罗,你虽然不和我一个系统,但怎会不听说某公司的人事女经理,手段高明,雷厉风行,数家猎头公司步步紧盯,却偏偏不肯跳槽。”
我一怔,原来是她。
小小的H市,这样的风云人物,自然不免耳闻,只是没留意她的名字,又怎料得到原来是这样一个温和风趣的女子。
刘能却也是不解:“闻名不如见面。和我见面的是她的部门职员,这样看起来,倒是个有亲和力的上司。”
我笑:“是——如沐春风。”
刘能古怪地打量着我,“嘿嘿”地笑着,颇有些奸猾意味,道:“罗米,你没得救。这女子恐怕不易得,你还是继续本分些做你的老实和尚罢。”
我低叹一口气:“可是刘能,我真的动心。”
几日后,刘能正式宣告了滑铁卢,而我得到了白素的应约。
电话过去,只是两三秒钟的沉默,然后应道:“好。”
那样地喜出望外。
从咖啡馆到广场绿地,从小小的影视话题聊起,到文学、体育,再到衣食住行,随意地,却契合,像亚当和肋骨,像宝玉和绛珠草,只消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原来心意相通,默契天成。
缘分注定。
不是女强人白素,也不是阴阳眼罗米。
刘能怔怔道:“原来如此……”
那相亲宴最终成就了双方的陪客,功德圆满。
也是在明华大厦,我傻笑道:“心定,你已套上了我的戒指,从此不离不弃。”
白素伸手与我相握,微微一笑。
一如既往地典雅沉稳。
唯眉目间真情流露,如月夜里玉色昙花悄然而放,暗香幽然袭来,令我心神激荡。
数月以来的魂牵梦萦,终于成定。我情不自禁揽过她,将她紧紧拥住,贴上那清清凉凉的面颊,呢喃道:“白素,白素,你说我得了怎样的福泽,才能遇上你。”
白素全身被我箝住,动弹不得,不由轻笑:“罗,别忘形,你该是出名的闷葫芦。”
我轻嚷道:“只为你,只有你。”明知自己行止癫狂,惹人侧目,理智却被心里满满的柔情吞噬。不由自己。
在白素面前,没有刻意掩饰,没有冷漠疏离,亦不见理智。
她似团团围住的柔软亲近的迷雾,令我日益沉溺无法自拔。
以至于,不曾想,白素这样优秀的女子,这样,在商场上叱咤风云的女强人,为什么,却偏偏中意了我这个普通的小职员。
刘能接到我的电话时,尚在十五公里外的城郊,公交车想必是挤得紧,人声嘈杂。
那里“喂”、“喂”了几声,高声问道:“你在哪?喂。听到吗?”
“你家楼下。”
我笑笑:“刘能,收容我。”
刘能租借的房子,在市区西南块的老城区,六七十年代的旧宅,筋骨坚实,四、五层高,因为位处住宅区的中央,被市容整修部门所遗忘,没有近年被粉刷雕饰的痕迹。
立身处两侧都是灌木绿化带,几幢矮楼外墙泛黄,保有了淳朴宁谧的旧貌,绿荫荫的爬山虎从屋顶处下沿,郁郁更添了清凉之气。
正昂头打量不远处那株身形笔挺水杉,刘能出现在一边,问道:“怎么在这里站着,快一个小时了吧?”
“刚才坐在花坛边,气闷了。等在你家门口不更是憋坏,呵呵……”
我收回视线,刘能目光中果然藏有探究。
“刘能……你小子……”
我笑:“别这样看我,不是你想的,但是发生了一些事,我确实有些害怕面对伊……”
“我已经解释了今天加班,留宿单位。”
“刘能嗬,我……”
“只是单纯地想静一静。想想。想……”
刘能的小窝,只有不足十五平方的一间小房间,一扇推窗。拉上窗帘,是一个小小的、幽闭的空间,户外没有闹区车来人往的嘈杂,也没有城郊高档别墅的孤旷。
正是个歇息的好场所,犹如被母亲的子宫中温暖的液体包围,安全而舒适。
今夜。
却是难以宁静。
窗帘没有密实,留了一道小小的缝隙,透入窗外星光点点。
刘能躺在木板小床上,已入了睡眠,呼唱着那单调的旋律。
翻来覆去,渐渐疲乏。黑暗中再也辨不清刘能所处的方位,鼾声自四面八方传来。
终于睡了去。
仿佛不甚安生,朦朦胧胧,仍被心中那事缠绕。在凌晨四点光景,茫然地睁开眼睛,一丝光亮正好打在我的脸上。
是个噩梦,梦见儿时。
家乡旧居隔了两条大街的幼儿园里,小小的身影在大槐树下。
小女孩们用小小白白的手指轻划着脸颊,唱歌般地嘲弄道:“羞羞,罗米是个大傻瓜,自说自话,一个榆木疙瘩,一个槐树疙瘩。”
男孩子们叫:“傻瓜,傻瓜!”
我涨红了脸,终于在泪水滴落前大嚷道:“我才不是傻子!我能和你们看不到的人说话。”
小朋友们笑:“坏孩子,你说谎。”声音和课堂上叫“老师好”一样整齐划亮。
我气极,奋力吼道:“不是的!”
这是个我很喜欢的老伯伯,总是对我和善地微笑,讲很多好听的故事。看到我的愤怒,他上前,轻轻抚摩我的头发。怜爱地说:“孩子,别哭。他们不懂。别和他们争辩。”
我却也不懂,固执道:“我不是骗子!老伯他刚才就坐在那株槐树下!”
大约被我神情震慑,小朋友们动摇了,流露出了半信半疑的羡慕表情,打量着落叶环绕的大槐树,窃窃私语。有好奇心盛的大了胆子,上前一步,摸抚着粗壮的树干。
信或不信,是真是假,但最终是无所获得,该如何决断。
小朋友们于是迟疑着。
直到有人挺身而出,勇敢地阐明所有人都看得见的事实。
那是坐在我前排的小女孩,笑起来有两个深深的酒窝,曾经和我分享过一颗软软的奶糖。
她伸手左手的食指,用她柔柔甜甜的声音宣布。
“罗米是个说谎的坏孩子。”
我举起了拳头,挥向站她身后耻笑的男孩……
以为自己早已淡忘了那些往事,但那梦中的彷徨无助都是那么的真实。似淹没在冷水里,势不可挡的流言,一双双鄙夷的眼神,那小女孩别过脸,不屑和我玩耍。
老伯伯说:“孩子,别难过,人们总习惯于嘲弄和抵制自己未知的事物。万幸,年纪为你掩饰疏漏。”
爷爷说:“历练。你想过平凡人的生活,就需要付出代价。”
我接受着,慢慢地我长大,学会掩饰和保护自己。
后来转学,有了新的环境,顺境逆境中一步步走来。
再后来,外出求学,落户H城,深居简出,越发地清高淡然,不与周围人深交。借以那无害的笑容,如愿地被忽视,和众人渐渐疏离……
我终于安心。
可是那种令人窒息的感觉,突然地又回来了,惊悚一扼,制住了我的喉咙——
迷离散乱昏暗交错暧昧的灯光下,那被酒心巧克力毒害醉酒失态形体若隐若现的鬼,和几分意乱情迷却呆若木鸡的人。
红酒渗进了拖鞋,淡淡红晕在拖鞋棉质白布上缓缓漾开。
“郎君……
“白素她……
“难道你,竟然真的不知么?”
伊骨酥筋软,懒懒倒在我的怀中。
媚眼如丝。
“……白素这样千年道行的妖精,不也为郎君你……神魂颠倒么……”
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