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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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好吧，每一段所谓传奇的故事都要按一个虚张声势的开篇
顾蒸蒸第一次见到秦岸，是在她十六岁那年的夏天。她的每一个夏天都是在外婆家渡过的，听着海浪吹着海风，追逐着潮起潮落，年复一年。
那年的夏天，她的个子刚刚拔高，部分地区开始隆起，少女的形态初现姣好。每个清晨外婆给她梳头时都要不厌其烦的夸一遍：我们的蒸蒸真是个美人鱼哎，从头到脚，哪里都长得顶呱呱的美，一寸不多，一分不少。
以往梳完了头发，她便会穿着外婆宽大的旧衣裙踩着雨靴陪外公去捡拾退潮后落在海滩上的海草，以及游客胡乱丢的各种垃圾，顺便把笨拙的落在沙滩上的有壳生物一同拯救一下。外公做这项公益事业已经二十多年。顾蒸蒸对其言听计从，常常骄傲的向外人拍胸脯：我外公是守护岭海的志愿神！对，不是志愿者，是志愿神。她亲自给封的。
可是到了十六岁那一年，蒸蒸姑娘突然就不听志愿神的话了。她不想穿外婆破洞的旧裙子也不想穿笨拙的大雨靴了，她开始注重外表，开始做那个王子骑着白马来的绮梦。心中暗忖：万一命中的王子此时乘风破浪而来，我好歹也得是个清爽的模样。灰布大裙子，黑色旧雨靴算是个怎么回事啊。
然而，外公哪里肯同意，开玩笑，美好得像晴日晨光似的外孙女，白嫩得珍珠肉似的脚丫子，自己长满老茧的手去碰一下都觉不忍心，还想赤脚去踩那些粗砂蚌壳玻璃碴？老头我不带你玩了。“不穿是吧，不穿就别想去！”
顾蒸蒸扁扁嘴巴，背起小箩筐，倔着脾气，不远不近的跟。
外公走出两步，转身哄撵一次。以前喊海号子的人，到老了照样底气十足声如洪钟：“去！赶紧回去！”
以“脾气硬，主意正”闻名于世的顾蒸蒸象征性的往回走两步，再偷偷扭头看一眼，趁其不备，继续三两步颠颠的往海滩跟进。
别忘了，每一个白发苍苍的外婆也都是曾经亭亭玉立的少女。在蒸蒸的这种“不懂事”中，外婆竟然感到了一丝欣慰，从小女孩到大姑娘仿佛就在眨眼间，没个过渡。
转天生气的外公把蒸蒸反锁在家里。外婆便偷偷把她放了出来，一边站在院子里晒海带，一边嘱咐：“早去早回来，蒸蒸啊，太危险的地方不要去，小心着点，啊。”
“哎！”蒸蒸很高兴，高兴得路都不会好好走了，走一步，回头冲外婆笑笑，再走再笑。可心里却犯起嘀咕，哪里算危险啊，十几米高的海崖子脸不红心不跳的就能一头栽下去，大大小小的石岩闭着眼睛都知道哪块对哪块。莫非指的是碎玻璃片儿？捡的不就是那玩意么。
这里每一寸土地都像是自己的身体，每一阵带着海腥味的风都是自己的呼吸。什么样算是该小心应付的危险呢？
后来的后来，秦岸告诉她：盲目的正义感便是种自带的危险。
顾蒸蒸为了避开外公的活动范围，自个挑了片远一点的海岸，尚未开发，平时游人不来的，所以多是海藻。怎知，捡着捡着远远看到地上躺着一个人。
那人还穿着长衣长裤，浑身湿透，侧躺在沙滩上，一动不动。一看就是从海里冲上来的。大海是残忍的母亲，从不容纳死物，但凡失去生命的孩子，必将被潮汐带到岸边，落潮时将其抛却。
这人一定是死了。溺水死的。可是最近没有听说这里出事故了啊？那就一定是来自杀的！
顾蒸蒸站在很远的地方强作镇定，咽了口唾沫，转身要去找外公报警。可到底还是不踏心，扔下手里的东西不顾一切的奔跑过去。一边大声叫着：“你不要死，你能听见我说话吗？”一边帮那人翻了个身，让他躺平，再用力按压腹部。
那人的脸色很苍白，但不是死人的那种苍白，或者说，蒸蒸不愿意相信，他确实是死了。外公说过：每一个人都不应该草草的结束自己的生命，不应该用这种方式亵渎大海。
蒸蒸一边拼命的施行抢救，一边大声的骂：“真不是东西！真不是东西！好好的死什么啊！你妈妈一定会伤心的！还有你的外公外婆！”
奇迹一般，那人咳嗽了一声，接着是一连串的咳嗽。
坚强勇敢的顾蒸蒸，温热的眼泪一霎时便流了出来，带着股无法言说的感情，流经脸颊和嘴巴，滴到死而复生的人脸上。还不忘把拯救工作做完，用尽浑身力气去扇巴掌。
可怜秦岸同志，刚刚有些醒神，差点就被这一巴掌给扇死了。所谓险象环生也不过如此。他看着正跨坐在自己身上的顾蒸蒸，她细瘦的身体挡住升起的朝阳，晶莹如珠的泪水从她眼里滚滚落下，带着金子一般的色泽。不由尴尬，咧咧嘴笑，笑声夹杂着咳嗽声：“姑娘，你的手劲也太大了。”
顾蒸蒸愣了一愣，噌的站起身，扭头就往来时的路走。因为走得刻意而决绝，险些同手同脚。抿着嘴什么也不说。
秦岸勉强坐起来，觉得身上冷。看那小姑娘瘦削的背影，也浑身瑟瑟的抖。
走出了十几米远的顾蒸蒸，低头捡起了丢下东西，拍着自己的脑门，又大步流星的走了回来。吸吸鼻子，问：“你从哪里来的？”
秦岸指了指，说：“海里。”
顾蒸蒸脱口而出：“真是来自杀的？”
秦岸摇头：“来想事情的。”
“那怎么会浑身都湿透了？”十六岁的顾蒸蒸着实看过很多投命在这片海里的人，有些被救活了，有些没有。被救活的人都说是来想事情的，然后一个没想通，就自杀了。
“我来这里的时候没有退潮，我躺的地方还有水。”
“那为什么我摇你那么多下你都不醒呢？”
“可能是因为我睡着了……”
顾蒸蒸始终想不明白，活着哪里不好，要对自己这样无情。“你是大学生吧？虽然我还是中学生，但你也骗不了我。自杀也好，来玩的也好，都离这里远一点，不要再来了。”
蓦然，秦岸站起身，伸手拉住她：“你家住哪？”
“你干嘛？”
“送你回家。”
“用不着，我自己走得回去。”
“用得着，你的脚流血了。”
真流血了。什么时候被划破的呢？本来不知不觉的，居然开始剧烈疼痛。伤口里的沙子，沙子里的海盐都令她痛不欲生，立地扑倒，活脱脱像是美人鱼刚刚上岸。
那个伤疤极端的长，极端的深，秦岸把她抱到医院里缝了十八针，麻醉剂过敏的顾蒸蒸只得把那撕心裂肺的煎熬生生的扛了下来，从消毒到缝合每一分每一秒都疼得令人昏厥，不管不顾间将秦岸的胳膊咬得险些也要缝针。
终于结束的时候，她顶着满头的大汗，亏心的问：“疼么？”
秦岸呲牙咧嘴的摇头：“不疼。”然后冲她安慰的笑了笑，温善恭谦。
从十六岁到二十四岁，八年，她脚底板那条红色如鲜活蜈蚣的印记，几乎不曾淡去分毫，扭曲得触目惊心。而秦岸胳膊上的牙印由一圈小坑变成一圈淤青，不日后便彻底消失无踪。
受伤了的顾蒸蒸再不能下海游泳，妈妈很快就把她接回大城市里去，仔细疗伤。夜半的时候，被缝合的地方隐隐的疼，她一个人趴在落地窗前，悄悄的唱外婆教她的歌谣。
“把我的歌声带走好不喂，只求让我的父兄顺风水，
把我的祝福带走好不喂，只求让我的父兄载满回，
把我的跪拜带走好不喂，只求让我的父兄平安归。”
她无端回想起那个人脸上的笑，从来没见过一个男孩子会笑得那么好看，那么温柔。他宁静的眼眸像午后驯服的大海。
然后她想：我救了他的命，可他连名字都没有告诉过我。真没人性。
然后她又想：那天我穿着自己最喜欢的大花裙子。可真是万幸。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第一章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