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中匪事》annafox

1、１

　　刘备其实从来都不想做一个土匪。

　　他祖上也曾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即使家道中落，却也还算是中等之家，有几亩薄田，供得他上了几年学。只是后来他死了老爹，接着大旱大涝加上兵灾战事，娘又一病不起，拖了大半年腿一伸去了。等他卖了最后一亩地换了一口薄棺埋了老娘，家里就真的一贫如洗四壁空空了。

　　镇上买了他家地的曹姓大户说，你就给我做长工吧，还种这几亩地。

　　可是刘备偏就不愿意。做长工？那和卖身为奴有什么区别？如果说祖先的荣光还在刘备身上有点残留，也就是那么一丁点的傲骨了。

　　于是牙一咬脚一跺他就投着汉中镇外的荆山寨落了草。

　　荆山寨的寨主叫刘表。刘表和他多多少少也有点亲戚关系。这也没什么奇怪的，当年祖先风光无限，三房四妾的也不知道纳了多少，这么一代代开枝散叶下来，汉中镇附近姓刘的算起辈分来多多少少都有点亲戚关系。

　　于是刘备就靠着这亲戚关系先做了个小头目。

　　也许是因为读了几年书，也许是因为他性格很容易让人觉得亲切，也许是因为他天生就该是个做土匪的料，反正过不了几年，他自己帐下也集结了那么一批人，说是都归刘表大寨主管，但却只听刘备的指挥。

　　刘表帐下有人说，刘备这是有异心啊。刘表这人倒是很道义，直接把这话告诉刘备了。

　　“老弟啊，你说，怎么办吧？”

　　刘备就带着他的那帮兄弟离开了荆山寨，去了边上一个叫豫山的小山头上新扎了个寨子，依旧叫刘表做大哥，抢来的财物也必定分得一份送与荆山寨。

　　日子就这么过去了好几年。从山上看去，山下田里的麦子从青到黄好几茬，刘备平素猎猎野味，依山开了几亩荒地种了些蔬菜，又有些人来投了他，寨子慢慢的也壮大了一点。当然，豫山就这么点大，再壮大也壮不到哪里去。

　　但是豫山的土匪的名声慢慢的在汉中就传扬开了。不是因为他的强，而是因为他的义。

　　越货不杀人、劫富常济贫。豫山脚下的村民都说，豫山刘备是个义匪啊。

　　“可义匪也要先活下去啊……”刘备郁闷的擦着自己那两把手枪，心里忍不住嘀咕。

　　今年收成不好，冬天刚过了一半，山下就开始闹起了饥荒，逼得没法只能上山落草的人也多了起来。他结拜的二弟关羽三弟张飞四弟赵云都挺开心又能扩大队伍了，他却觉得总是有些不安。

　　听说山下汉中镇成立了保安团，专管剿匪的事情，他寨小人少武器不足，豫山又不险峻，万一保安团来了，他真的没什么底。

　　他把这话和三位兄弟说了。二弟冷笑一声，怕他们做什么。三弟惊雷似的吼了句来哥哥你只管寨里坐着看我一个杀一个来一双杀一双。

　　刘备默默的叹了口气。将眼光投向一直没说话的四弟赵云。

　　赵云啪的站起来：“哥哥你放心，我已经安排人去砍木头修寨墙了！”

　　唉。“四弟做事就是让人放心。”他说。

　　但他心里还是没底。木头的寨门哪里挡得住人家的大炮呐。

　　“真想找人说说啊……”送走了三个兄弟，他郁闷的在房里转了两圈，后堂传来阿斗的哭声，一声一声的惹得他更加烦闷。

　　不光是保安团的事，还有将来的事情。他从前总是不甘心一辈子就做了这么个土匪头子，现在年近五十，本来觉着一辈子就该如此了，可新讨的媳妇给他生了阿斗，有了儿子他那点点祖宗留给他的不甘心的傲骨又冒了出来。

　　我儿子该生活得更好更体面的，和他老子不同的啊。

　　也不光是儿子，还有这世道。大丈夫生逢乱世，总该做出一番事业来。

　　有些他想不明白的事情堆在他脑子里，蒙着一层雾让他弄不明白。

　　“真想找个人说说话啊……”刘备一边想一边把擦好的枪装上子弹插进腰带里，再在外面罩上一件大皮袄，一个人也没带，就那么下了山。

　　那时候，他根本不知道山下等着他的是什么，他只是突然想去转一转看一看了解一下山下的情况而已。

　　后来他说，我这个人，以前老觉得自己运气不大好，做事老失败，可是现在想起来，我大概一辈子的运气都用在那个冬天了。要不是我突然想着要下山走走，也许就遇不到先生你……

　　那时候坐在他床边的那个人，轻轻的握着他手，什么也没说。

　　从他掌心传来的温度，慢慢的顺着手臂蔓延到全身，他那衰老且疲惫的身躯突然就轻盈起来，仿佛高高的漂浮在空中，穿越时空飘回了豫山的那个冬天，他正一个人，独自朝山下走去。

　　那时原是苍山负雪，明烛天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