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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向日葵原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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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orsten Frings站在屋子门口,手中握着枪,子弹已经上膛。
他觉得自己应该干掉这个波兰人,他是党卫军,他没有任何理由放过这个带着八分之一犹太血统的波兰人。
虽然他们曾经认识过,但不来梅的日子仅仅是遥远的记忆,那时候的分别带来了未来的相遇——虽然他们从未想过,是在这样的情形下。
外面是一片向日葵田,将身后染成了一篇金黄。
过于灿烂,终将有一日走向死亡。
党卫军优秀的中尉觉得自己手心已经有些汗意,他体味到了一种以前执行任务的时候从未有过的窒息感,充斥在心头挥之不去。
眼前的这个人虽然还是Miroslav Klose,但已经不是那个在不来梅的乡下看着窗外描绘心中的向日葵的波兰青年,Frings这样对自己说。
天空中有云,光线并不能很好地倾泻下来,而又因为他挡在门口,因而小屋里显得更是黯淡。
「Frings中尉,又和您见面了。」
Miroslav Klose并没有转身,站在门口的那个人,举起枪已经有一分钟了,却依旧没能扣下扳机,他只能想到一个人。
何况,门口还有着向日葵一样的温暖——并不是来自屋外的向日葵田,而是久违的熟悉感。
对方没有答话,Frings已经不是第一次听到「Frings中尉」这个称呼,但以前这个称呼并没有带着那种淡淡的波兰腔。
并不是Torsten,时间消磨了一切,即便记忆还在,但是乌云过后的天空,已经失去了曾经的颜色。
「中尉,不知道您可否答应我一个请求。」画家没有转过身来,他依旧专注着面前那副未完成的画作。
Frings看不清楚他画的是什么——也许他能够看到,但他的注意力并不在那上面。
请求……他记得这个波兰人以前从未请求过他任何一件事。
他思索了一下,然后开口,「在枪击了一位德国上尉后,我委实想不到Klose先生还能对党卫军提出请求。」
当找到慕尼黑乡下这个小地方的时候,他曾经想过无数种可能性,但从未想到Miro依旧在作画。战争和艺术并不是共存体,战争到处只有萧条。
但见到Miro之后,他想,战争时期的艺术就像那种金黄色的落日,失去了正午的灿烂,在挣扎着放出最后的光和热。
「Frings中尉,我请求您能够给我半个小时,允许我完成这幅画。」
这是他最后的请求了,Frings这样想。其实不论是半个小时,还是更多,他完全给得起这个时间。从不来梅追到慕尼黑,已经这么些天了,半个小时并不是问题。
但是他却有一丝胆怯,他觉得自己无法再跟这个人相处半个小时——即便是沉默。
「Klose先生,我想您会需要知道,您并不是我任务名单上的唯一一个人。」
背对着他的人似乎明白了什么,放下了手中的画笔,但依旧没有转身。
他不想回头去看中尉,他不想看到这个人穿着党卫军的军服的样子。
Torsten的头发会不会还是那种金黄色,如同向日葵一样的颜色?他的脸颊上那个伤疤是不是还没有消褪,是否还会脾气火爆地跟同僚打架。
不,这不是他应当担心的。
他心中的宁静早就注定了要被毁灭,那种强大的力量使得过去的一切不会恢复原状。
他站起来,退后了几步。
Torsten的射击技术很好,这样的距离应该使得血不会溅到画上,Klose在心中暗暗想着。
「Frings中尉,你可以完成你众多任务中的一个了。」
Frings手扣在扳机上,他觉得自己也许扣不下扳机射不出那枚子弹。
眼前的Miro看起来像古旧的黑白版画,曾经鲜活的生命,现在只是站在那里,冰冷而沉默,近在眼前却无法触摸。
战争果然不是一个唯美主义者,重逢和死亡相叠在一起,最终毁灭了所有。
他在扣下扳机的那一刻,手重重地抖了一下。
Klose在倒下的时候,闪过的最后一个念头是,还是高估了Torsten的技术,血一定会溅上去。
当波兰人已经倒下,结束了一切的中尉依旧没有看到他的脸。已经三年了,这是他第一次找到Klose。
他自嘲地想,即便到死,也是自己在后面看着他的背影吗。
他忽然想要去看一下那尚未完成的画作。
向日葵的田野,满眼的金黄。Frings一直不明白Miro为什么会如此狂热地爱着这种植物,仅仅由于它追逐着阳光?
金黄色的向日葵上沾着鲜血,那红色印在画布上,与边上的眼神形成强烈的色彩感,有些惊心动魄。
右下角是画家的小字,画布的正面并不是一个适合画家留下印记的位置。
很小的一行字,M.Klose For T.Frings。画家的名字已经被血湮染,过不了多长时间就会变成暗红。
Frings忽然有种荒谬的想法,他想要带走这幅画。
这幅画也是画家最后一幅画作,永远的未完成,画笔散落在画架边,颜料盘上的色彩一点点变得暗淡下去。
中尉终于转身离去,忽然想起来百年前那个疯狂地爱着天鹅绒的英国作家的话,「我们无时无刻都在杀死我们心爱的人。」
王尔德没有亲手去做,而他自己开了枪,更加难辞其咎。
他站在小屋门口,看着外面的向日葵田,那是眼前最后的金色,他想起来Miro曾经说过自己的发色如同向日葵一样。
天色渐晚,他迈出沉重的脚步,夕阳会染红这一切,染红这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