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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云郎(上) ...


  •   红脸的,黑脸的,青面獠牙,狰狞可怖,究竟是人,还是是鬼?紧紧地包围着,一个退下去,另外一个再补上来,忽而冲到眼前,失了真的影像,除了丑陋,还是丑陋……火从血盆大口中喷出来,身子觉得冷,也不敢靠近,被火焰逼着后退,却给身后的“鬼”紧紧揪着,动也动不了……
      睁着眼,幢幢人影,都远远站开,看热闹,等着瞧,六爷的身体里藏的邪魔是啥模样。钟钵嗡嗡,如同魔音入耳,搅扰着脑浆子,疼死人,生生疼死人!苍白枯瘦的手,凭空抓着,声撕力竭地哭喊:
      “额娘,救我,额娘……”
      人影倾斜着,象水中倒影,脆弱而不真切,声音更象是从恶梦中传来,带着冷漠的颤音儿:
      “都驱了整一下午,这魔还挺顽固!”
      “快了,”四侧福晋尖尖的鼻子耸了耸,“六爷快撑不住了!”
      云郎仿佛高高悬在空中,紧紧攥在一处的手,快给自己箍折了,却也不知疼,只楞楞看着被驱鬼大神团团围住的少年,是自己吗?真的是自己吗?如果不是,他的惊惧害怕,揪心痛,彻骨寒,自己怎么会感受得那么清楚?连一丝一毫都不差不少?
      躁而忙乱的大神,突然都撤到几步之外,只剩一个手中托着暗银的瓶子,跳到少年面前,“哗”地泼出仿佛带着沸腾温度的“天医神药”,少年尖叫着,在地上蜷成一团。
      火光沿着液体的方向弥漫,再有人过去提起他瑟缩的身子,无力抵抗,却也不甘心地挣动肩膀,终抵不过,一口暗红的血冲出嘴来,吐在地中央……触目惊心。
      牛鬼蛇婶终于停下来,围观的人四处张望,不知是不是真的看到被逼出的妖魔,却有人小声议论,看见没有?真是男魔迷了心窍呢!怪不得好端端一个贝勒,什么也不要,对个男人死心塌地!
      贝勒爷玩别人,不算什么,可钱财地位封号通通不要,一心豁出去,还宁愿给人当相公那么玩弄,要不是傻,就是鬼迷心窍!冰雪聪明的云贝勒怎么可能傻呢?可不就是着了魔,中了妖道儿!
      亲王府怕家丑外扬,暗自请了名声很大的法师,怎么也要把迷惑他的妖魔鬼怪驱净!阿玛拂袖而去,额娘才敢从人群中走出来,扶起瘫在一边的身体,连哭带笑地说:
      “我的儿!没事,现在都好了!儿啊,回来额娘这儿来吧!”
      云郎走上前,拍了拍额娘的肩,她回头,端正的眉目,梳理整齐的如意头,插满金银的钿子,无不显示着王府福晋的尊贵……额娘,他在心中默念着,象是替那奄奄一息的人乞饶,突然之间,面前女人却成了一具枯骸!吓的云郎慌忙倒退,刚才还围站一旁的福晋贝勒,和跟班的奴才们,刹那间都脱了形,没了血肉,空剩一堆堆的白骨。雕梁画栋,红墙绿瓦,金山银山堆砌的王府,破烂落魄,眼前尽是断壁残垣……变天了!黑压压的乌云从天上扑将过来,象一群怨灵,裹上他便开始嘶咬……

      “啊!”
      云郎猛然坐起身,却原来是梦一场!大口大口地喘息,依旧觉着气不够用,胸口憋闷着疼。身上盖着的夹被给汗打湿,贴在身上也不暖和,冷冰冰。苏德在门上敲了敲:
      “爷,又做恶梦?我进去啦!”
      水盆放在炕桌上,把毛巾打湿,送到他面前,轻手轻脚地擦拭着额头的汗,语气关切:“最近不是睡得挺好?怎么今儿个又犯了?”
      云郎伸手接过,自己抹了一把。背后也给汗打透,粘在身上,腻歪歪的。洋座钟“瓮瓮”敲了五下,外面摸黑了,于是跟苏德说:“你去烧点水,我洗个澡。”
      “已经烧上了,一会儿就好。”苏德接过用完的毛巾,在水盆里投洗,一边小心翼翼地说,“刚才七爷来了,转悠半天,我见您没醒,也,也没留他。”
      七爷汉名云浩,与云郎是孪生兄弟,从模样到性格都是天差地别。二十好几的人,无所事事,净跟那些公子哥儿鬼混,窑子赌场大烟馆儿,没他不去的地方,祖宗留的东西都败得差不多,隔三岔五地,总到他这里来巡,不给他,他就偷,拿出去卖了换钱。苏德虽心里极度反感他,为奴多年的顺从,却也不敢直言不讳。
      “你不留他,他又去别的地方鬼混,惹了祸,还不得我收拾?”
      “我是怕他又在外面捅了什么偻子,找爷您救急,家里可就剩那么几件值钱的东西了。”说着,想起下午来过的彭武申,于是旧事重提,“不如就按武爷说的,把贵重东西,送他那里保存着,还稳妥些。要不就算不给七爷巡摸去,哪天又来一伙人□□了去!外面现在可乱着呢!”
      云郎一想这个就觉得心烦:“他好歹也是我一奶同胞的弟弟,我要是不管他,他不就完了么?走一步是一步吧!武爷那里,你不要总去麻烦他。”
      苏德知道自己的爷心软好说话,才净给七爷欺负利用。可他个当奴才的,也不敢多说什么,爷是见过大世面的人,心里总还是比自己有谱吧!于是也不叨念了,转了话儿道:
      “水烧好了,您洗完,咱就开晚饭。”
      苏德准备了干毛巾,换洗的衣服,再提了铁皮的烧水壶,往洗澡盆里灌水。白蒸气升腾起来,熏着发冷的身子,云郎闻那水汽的味道,顿时觉得松快了些。
      “武爷也过来了,”苏德兑凉水,用手试着温度,“说前些日子去关外,给您捎了只参,今儿顺路送过来。”
      “你收了没?”
      “没敢收,”苏德知道云郎不喜欢他私自拿主意,上次武爷送东西,他也是私下收下,惹得云郎很是不悦,便再不敢了,“我让武爷坐一会儿,等您醒来,可他有急事,连茶也没喝就走了。”
      好在武爷是了解爷的性子,也不为难自己,苏德有时侯想,亲王府那些人,虽是爷的血亲,却还不如武爷对爷好,照顾爷呢!弄好水,苏德就出去了,小心放了帘子,关了门。
      屋子里暗,云郎也没点灯,脱了衣服,坐进澡盆里。无端端地,又想起梦魇,如果只是一个梦,该多好?偏偏梦里的一切,都真实地发生过,而自己,也正是那个不能自己的少年。有七八年了吧?有时闭上眼睛,还跟昨天似的。
      在盒子一样封闭的环境中长大的云郎,第一次说出自己心里的话,竟然是:“我要跟他一起,去看外面的世界!”这对于循规蹈矩的亲王府的人来说,简直是大逆不道的平地惊雷!
      其实当时的云郎也不太明白,阿玛额娘拼命将他隔离开的世界,究竟会有什么好?可他只想跟在那个人的身边,就象过去的几年那样,日日陪伴着,朝夕共度,那人要跨出王府高墙,他便也随着他去,如此而已。
      可为什么自己说出之后,他也要那么错愕地看着自己,不是他跟自己说,不管是不是符合礼教宗法,要敢于表达自己的心声,那叫做平等和自由!云郎并不理解所谓自由和平等,可他那么热切地想让那人看见自己的真心,可在云郎将一颗心,小心翼翼,赤裸裸地捧在他的面前,他的陌生眼神,惶惶后退,落荒而逃,又是为何?
      这么多年过去,天翻地覆,生活转眼变了模样,本以为根深蒂固的大清朝都没了,还有什么能守得住?开始时惊心动魄,魂不守舍的茫茫,随时光过去了,生活颇多艰辛,亲王府分家以后,因特殊身份,心惊胆颤地混日子,云郎慢慢地学会释然,那一块疼痛,渐渐缩成极小的一撮,萎缩在心底角落的阴影之中。
      门外苏德问他要不要加热水,才将他从禁锢一样的记忆里拉了出来。近两年想得少,今天这不清不楚的脑袋竟又纠缠个没完。报纸上那段消息,将几年来沉淀下来的安静,似又击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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