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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七夕(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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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坐在大树下的木桩,脚边放着个竹篮,很明显在等人,可是美丽的脸上没有一丝不耐烦。自认识他来,他经常会等在这棵树下,她不知道他每次在这里等了有多久,只知道,见到他时,有时他会拿着本书细细地看着,有时会安静地发着呆,有时则会把黑棋子和白棋子混在一起,然后再分开,玩得津津有味,从不见他有过焦躁和不耐。
听到脚步声,早儿抬起头,不意外地看到等待着的人,起身,也不说话,漆黑的眸子就这样看着眼前的女子。
或许就是因为早儿的安静,所以每次和他在一起时她都会变得柔软。
“你回来了?”
“嗯。”早儿看上去明显心情不错,“昨天回来的。”拿起竹篮,“这个,给你。”
茧丝很自然地走到他身边和他一起坐下,大方地接过篮子,掀开上面覆盖着的布,一看,额角又抽了起来。
鲜红的,半透明的……卖相绝对说不上好。这家伙貌似很喜欢送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给她,而且颜色都是红得跟血差不错——虽然味道是蛮不错。
为保安全,还是问一下的好,“这个可以吃?”茧丝指着篮里的东西,心有戚戚焉。
早儿想了想,点头。
刚好还给她备了勺子,茧丝也就不客气,舀了点往嘴里送,含了一会儿……“呸!”实在是没办法咽下去。
茧丝连吐了几下,把口里的口水都吐了出来,感觉那味儿没那么重,也没那么恶心了才苦着脸道:“好腥……这什么鬼东西,这么难吃。”
早儿很淡定地看着她,说道:“鸡血。”
茧丝觉得自一定是自己听错了:“……啥?”
早儿看着她补充道:“不过是生的。”
茧丝恍然悟道:“我说它颜色怎么跟血那么像……”原来就是血啊。
嗯?不对!自己这么冷静的反应正常么?
早儿看起来有些疑惑:“阿丝喜欢生血?”
这话说得怎么听起来感觉……她那么丧心病狂?
有些头痛,茧丝咬牙:“鬼才喜欢!”
疑惑更重了,“你不喜欢还去吃?”
头更痛了,“我又不知道那是生血!”
“阿丝,”早儿很正经很正经地告诫她,“不能把不认识的东西都塞进嘴里,那样很不好。”
“……”他那教训孩子的口气是什么意思……茧丝很无奈地提醒他:“早儿,刚才是你说‘可以吃的’。”将后面几个字咬得特别重。
某个很无辜的孩子:“煮熟了是可以吃的。”
“……”
茧丝气到无力了,只好尽力扯出一抹笑,只是这笑——扭曲得不成样,“早儿怎么会送……”畏惧地看看篮子里的那碗红,再看看早儿,“血给我?”
难道就没有一些正常的东西吗?
“这是叔叔家养的鸡。”早儿把茧丝手里的勺子拿回来,放进篮子里,继续说道:“叔叔家里的孩子都很高大,叔叔说,是从小吃他家的鸡给养出来的,所以……”
茧丝听懂了,也郁闷了。他是在间接说她矮!
“那你怎不把整只鸡给我弄来?”
“姑姑是有带回来……”早儿定定地看着她,“但我不敢抓。”
“……”
“闰儿说,鸡血是鸡的精华,我就央姑姑帮我把血弄好给你带过来了。”
茧夫子花了十二分力气才让自己说话的口气和平时一样,“早儿……你有没有想过,其实你完全可以叫村长或秋生把鸡宰了,剁成块儿块儿的再拿给我会更好?”
“……”沉默的早儿。
很好,他没有。
茧夫子再继续努力平静道:“或者你把这血煮熟了也行……这样,我也不会吃生血了!”
早儿有些不安了,声音低了下去,“幸好你只含了一点。”
所以……她该庆幸她本性不贪,只舀了一点么?
她该庆幸么?
看着不说话垂着个小脑袋的早儿,茧丝在心里叹了口气,抬手,抚摸着他左额上的伤疤。男人惊了一跳,本能地想要躲开,却没有动作,安顺地坐着,等着女人把手移开。
许久,男人才小心翼翼地开口问道:“不生气么?”
“早该知道你想法奇特才是,习惯就好。”茧丝放柔了声音,“而且,你外出探亲还能记挂着我,谢谢你。”
“不,不只是……”记挂而已,这个女人在他心里占了多大分量只有他自己清楚,他只想着把遇到的好的东西给她捎回来,却不成想,弄巧成拙了。“我很笨,是不是?”
“我可不敢说饱读诗书的你笨。”这男人究竟读了多少书她是不清楚,可是上天文下地理,前朝今世,他总是能说上两句,这样的他连笨的边缘都扯不上, “……你也就是在行事上怪了点。”茧丝谨慎地又加了句。
早儿根本没有被安慰的感觉,继续沉默。
不想他再纠结,茧丝明智地转移话题,“你去你叔叔家,没事吧?”这是她这几天最为担心的,这个男人外出,那么多陌生的人,有没有和睦相处,有没有不习惯,有没有被他们吓到……那些人有没有好好待他。
早儿愣了愣,“没有,”他说道:“叔叔家我有去过,他家的几个孩子我都认识,没出什么乱子。”
只要躲在房间里,不去接触就不会有事,可能会有闲言闲语,但没事,反正他也听不到。
男人不知想到什么,声音沉沉的唤道:“阿丝……”他拿起一枚棋子,松手,黑色的棋子落到棋盒中,发出清脆的响声,他没有看茧丝。
“嗯?”
“刚才,”他的声音低低的,“你看到了吧。”眼睛仍是盯着棋盒,看着棋子一次又一次回到盒子里。
茧丝当然知晓男人说的是何事,应了声,“嗯。”
早儿终于抬起头,他扯扯她的衣袖,紧紧抓住,这是他依赖她的表现,就像个孩子般,他的声音听起来很迷惘,“夏生那样做,是对的么?”
发觉了男人的异样,茧丝看着他,“为什么不对?”
早儿有些急道:“因为,夏生是男儿,他样做是……”
“伤风败俗?”茧丝很贴心地帮他补完。
早儿住了口,无声点头。
皱眉,茧丝站起身,在男人面前站定,弯腰,直视着眼前的男人。早儿撇开头,想躲。
茧丝把他的脸扳回来,两手托住他的双颊,微微用力,让他逃不得。
对这个男人从未用过如此严肃的语气,“我不认为这样有错,男子有如何,女子又如何?有什么该不该的。早儿,想要什么得自己伸手去拿才行。趁那东西消失之前。”
早儿睁大了双眼,怔怔地看着眼前的女子,明亮的眼眸,细长的柳眉,明明是稚嫩的娃儿脸,却震慑得人说不出话来。
心跳得厉害,鼓动着,有些疼,声音有些颤抖,“没……有错吗?”
茧丝很坚定地给了个肯定的答案。
这个时代,对男子的限制甚多,这是这个世界的规则,她无意去改变。但是,早儿他还那么单纯……好吧,就算这男人岁数比她多了那么一点,但若论人情世故,自我封闭了这么多年的男人就跟未入世的孩子般,她的早儿……就该是自由地随心而活。
她不舍得用那些世俗的东西禁锢了这个男子。
“哪有这么不公平的,女子就是窈窕……那什么,君子好逑,男子就是不知廉耻。想要靠近自己所爱之人是人之常情,无论男女,没有什么对不对的。”
所以说……他也是没错的?
被罪恶感折磨了十来天,现在……终于解脱了,就因女人的一句话。
早儿愣愣地看着茧丝,点头。女人得到满意的答案,站起身,双手自然地离开早儿的脸颊。
温热的触感自脸上消失,有一瞬间感到恐慌,早儿在反应过来之前,便已经伸手,抓住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