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山风物》饿了就喝西北风

1、春江月出（一）

　　“北姜定京，接踵摩肩；而中最数，迷仙楼前。”
　　如歌唱道，这是无论北姜还是周边诸国都知道的一件事情，因此无数的人在抵达定京的第一件事不是找客栈落脚，而是先慕名前往这定京最有名的迷仙楼。
　　这迷仙楼并非酒馆、食店之类，而是一个温柔乡、销金窟。站在店门口的姑娘们个个美若天仙，哪怕来者是身着麻衣粗衫的农民，都能叫她们从衣兜里掏出二锭银。即便是旱了一年的北姜也没有影响迷仙楼的收入，整日灯火通明、人来人往。
　　唯独迷仙楼门口坐着的一排乞丐，他们是唯一不会被迷仙楼的姑娘们当成客人的人，“个个的手脚健全，却不愿做个生计，躺在这儿伸手要钱做个大爷。”是故，姑娘们都不愿搭理他们。
　　倒也不会阻拦有人把钱扔到他们的破瓷碗中就是了。
　　而今日的迷仙楼前，乞丐中似乎添了新丁，这新丁很是惹眼，站在门口拉客的姑娘们都止不住地用眼睛余光去瞟那人。
　　这人衣着破烂、浑身脏兮兮，年纪轻轻地看着却比身旁的人都还要穷苦，手中还没个要钱用的破瓷碗，他也不怕自己饿死，倒是拿个葫芦倒在一边闭眼假寐。
　　“这可真是大爷，连要钱都懒得要，活该他变成乞丐，饿死最好。”姑娘们小声骂道。
　　姑娘的声音不大，混在鼎沸人声中不应该被听见的，但这人似乎还是听见了，却也不恼，只是微微抬了抬眼，看着姑娘们笑了一下。
　　姑娘们被他的笑容吓了一跳，赶忙转开了视线，还佯装无事地整理衣裙，仿佛刚才自己什么都没说过。
　　小乞丐是真的不在意这些，照旧懒散地抓着葫芦往自己的嘴里倒，却没想到葫芦倾倒过来，只流出几滴可怜的酒滴来。
　　“哎呀...怎么没酒了？”
　　没酒可是大事，方才还懒骨头瘫在地上的小乞丐麻利地从地上爬起来，笑眯眯地走到迷仙楼门口的姑娘身边恬不知耻地问道：“姑娘，可有酒予我解解渴？”
　　姑娘们先是惊讶，而后反应过来，厌恶地挥了挥手帕赶苍蝇似的道：“没有没有，迷仙楼的酒你买不起。”
　　“没有？”小乞丐苦恼一声，像是没察觉到姑娘对他的嫌弃一般凑近，“姑娘行行好吧，我流浪至此，没钱吃饭，只求一口酒解渴，若姑娘赏这一口，我来日定当报偿。”
　　听到这话，姑娘们笑了起来：“你这小乞丐，连要钱都懒得要，我们如何要你来日的报偿？水可以有，但酒你是别想了。”
　　“哎……”小乞丐哀叹一声，“姑娘，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啊！”
　　小乞丐话是这么说，可这几位姑娘都铁了心地不打算给他酒，他只得换成其他目标——这几位姑娘的身后还有一位姑娘，看着应当也是迷仙楼的人。
　　方才他在地上躺着时并未看见这位姑娘，也不知是一直就站在门口还是只是出来透透气，反正当他看到这位姑娘时她正抬着裙角要踏入迷仙楼的门槛。
　　“姑娘！好心的姑娘！”
　　小乞丐边喊着边朝那位姑娘走去；那位姑娘也若有所感地回头，与他对视上。
　　“有什么事吗？”姑娘开口道，声音有些沙哑，语气却比门口的那几位姑娘好多了。
　　这位姑娘虽是迷仙楼的人，却穿着迷仙楼里无人会穿的淡青色襦裙，像棵青竹一样优雅。她还用着一片面纱遮住自己的脸，饶是如此，面纱也掩盖不住她那清扬的眉目，只是看着便让人心生好感，想要与这位青莲一样的女子说上一会儿话。
　　“姑娘生的菩萨面容，定是一副好心肠，求求姑娘赏我一杯酒吧，我虽身无分文，但来日定会报偿姑娘恩情！”小乞丐半真心半油嘴滑舌说着。
　　“你只要一杯酒？”这位姑娘没有嘲笑小乞丐，只是像不理解小乞丐的话一样，重复了一遍小乞丐的话。
　　“一杯就好，不过要是能填满我的葫芦那是最好了。”小乞丐嬉皮笑脸着晃了晃自己的酒葫芦。
　　因着两人站在门口不动，楼里的妈妈被门口的异样引了出来，在瞧见小乞丐后立刻明白了状况，挥挥手就喊来了迷仙楼的打手，作势就要把小乞丐撵走。
　　“呸呸，晦气！还不快滚！阿云，你在与乞儿浪费时间做什么！快点进来，要到你表演了！”
　　“哎，马上就来，妈妈。”被唤作阿云的姑娘先是应了一声妈妈的话，而后飞快地从一旁无人坐的桌上拿来了一壶酒塞到了小乞丐的手里。
　　“酒给你，你快些走吧，被抓到了要挨打的。”说罢，她便踏步进了迷仙楼，没再多说什么也没多看小乞丐一眼。
　　咦？
　　小乞丐心中讶异，他本以为这位阿云姑娘会眼睁睁看着自己被打，没想到给了他酒不说，还劝他离开，看来还真是位菩萨心肠，就连她衣袖挥动间的暗香都如她的心肠一样清雅。
　　“祝姑娘四时如意，万事遂心！”
　　虽然知道阿云姑娘可能听不到了，小乞丐还是朝着阿云离去的方向行了一礼，又赶在打手前来驱赶他时迅速离开了迷仙楼门前，随意寻了一处胡同随地坐下。
　　这个胡同在迷仙楼隔壁，他的耳力过人，能听到迷仙楼里低沉悠扬的琴声。迷仙楼内弹奏的曲子他未曾听过，但曲调缓慢悱恻，悠悠道出情意缠绵，听了便叫人面红耳赤，想来是为了迷仙楼而弹的。
　　有曲作伴，怀中的暖酒也变得柔情起来，化在嘴里就像情丝一样柔嫩。
　　好酒。
　　小乞丐惬意地重新闭上了眼睛，手上倒是还在跟着曲声打着节奏。
　　大约过了一炷香后，迷仙楼内的演奏已经行近至了尾声。
　　五指压在琴弦上让琴音缓缓停止，阿云从台上站起身，在鼓掌喝好声中抱着自己的琴躬身告退步入后台。
　　方才在门口招她过来的妈妈正在后台等她，见她过来后利落地从她手里接过琴。
　　“那人去楼下了，趁着他不在，快去拿。”
　　“是。”
　　阿云简短地应了一声，顺着后台通往二楼的台阶轻轻走了上去。
　　迷仙楼的二楼前半段用来给客人更好的观舞视角，后半段的客房是为姑娘们接客和客人暂歇准备的，一条长走廊上连接了数个客房，而情报上要他找的那个人就住在其中一间。只是他又不知道那个人会把那东西放在何处，所以阿云在屋中四处翻了起来。
　　万幸，他刚刚翻了几个地方就找到了那个包裹。
　　与此同时，走廊上也传来了脚步声和调笑声，似乎是有人上来了。
　　当机立断之下，阿云一把推开关上的窗户，从窗口跳了下去。
　　方才门口要酒吃的小乞丐正闭目小憩，却被面前的突然一声轻响吓了一跳，倏地一下睁开眼，就发现有一个不知道从哪里跳下来的人背对着站在自己的面前，那人还四下转了转视线，似乎是在找附近有没有人，将小乞丐吓出了一身冷汗，几乎是下意识地屏住呼吸。
　　因着小乞丐位于这人身后还躺在黑暗处的地上，那人并未发现屏住呼吸的他，而见四下无人的他就立刻手脚麻利地开始脱下自己身上的衣服。
　　身处黑暗中去看光亮处远比身处光亮中去看黑暗处清晰，小乞丐无比清楚地看见这人在伸展自己的筋骨后显露出的男性身形——缩骨术？！
　　而在小乞丐逐渐从屏气到放缓呼吸时还发现了一件更让他震惊的事情：他闻到了这人身上的暗香，正是他方才在门口嗅到的味道。
　　啊？
　　这是阿云姑娘？
　　不不，阿云...公子？
　　随着小乞丐的震惊变化，这位阿云公子也完成了自己的变装，在将怀里的物品藏好背在背上后便踏墙而出，迅速地离开了这个小胡同。
　　见阿云公子离开，小乞丐也终于松了一口气，动作夸张地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在心中感叹自己的经历还真是奇妙，随便找人讨酒就遇到了这么一位深藏不露的人，定京城还真是能人辈出。
　　这么想着，小乞丐重新躺倒在地上，闭着眼睛又给自己倒了一口酒。
　　声音和时间再次沉寂下去，只有远远的迷仙楼门口的喧嚣声传来，这本没有什么，但片刻后小乞丐又噔地睁开眼，怄气地挠着自己的头发，也起身离开了这个胡同。
　　“那东西意义重大，若是落入了他人之手，恐怕会陷入被动局面。兹事体大，这任务便交由你来完成，务必将它带回。”
　　临行前的吩咐回响在耳畔，阿云不由得揽紧了自己身上的物品，跃行于房顶上向着主子的宅邸前行。
　　主子让他们盯着一个人已有数日，那人似是忌惮什么，一连几天都窝在自己府中，直到今日那个人才终于出了府，还带着他们需要的东西一起出来了。为了避免打草惊蛇，主子命令他伪装成风尘女子进入迷仙楼寻找此物。
　　这东西万分珍贵，饶是主子曾交代过此行注定风险诸多，却没想到他们找来的时间会这么快，只是走出了数里，他就注意到自己的周围追上了一群黑衣人。
　　“停下，把东西交出来。”
　　一人飞快地超过他，站在他面前拦住了他。
　　“休想。”阿云冷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