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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第 64 章 ...

  •   次日,是个难得的艳阳天。

      连日阴雨初霁,碧空如洗,日头暖烘烘地照下来,将庭院中的花木枝叶上的水珠映得璀璨生辉。

      花无影醒来时,身侧已空,她披衣起身,推开轩窗,便见院中那道青衫身影正在晨光中练剑。

      沈清弦并未动用纯阳古剑,只以一根随手折下的青竹代剑,施展的正是青云派根基剑法“松风剑法”,身形飘忽,如孤云野鹤,手中青竹点、刺、挑、抹,看似招式寻常,却隐隐带着风雷之声,竹尖破空,嗤嗤作响,周身三尺之内,气流激荡,落叶盘旋不落。

      她神色专注,周遭一切皆已忘却,全然沉浸在那一片剑意天地之中。

      花无影倚在窗边,静静看着。

      这木头,无论身处何地,遭遇何事,这每日的晨课是从不间断的。

      这份心性,这份定力,或许正是她年纪轻轻便能执掌青云、得纯阳古剑认主的原因之一。

      正思忖间,廊下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只见心儿步履匆匆而来,神色间带着一丝罕见的惶急,手中紧紧攥着一封样式奇特的信函,那信封竟是罕见的玄色冷金笺,在日光下泛着幽冷的光泽。

      心儿径直穿过庭院,对正在练剑的沈清弦视若无睹,快步走到花无影窗前,气息微促,低声道:“楼主,刚……刚收到的,指名要您亲启。”说着,双手将那玄色信函递上,指尖竟有些微微发颤。

      花无影目光触及那玄色冷金笺,桃花眼骤然眯起,这种信笺,她认得,乃是幽冥教教主南宫锦专用。

      她不动声色地接过,指尖触感冰凉滑腻,信函入手颇沉,显然纸质非凡。信封之上,空无一字,唯有用同色冷金线勾勒出一朵栩栩如生的曼陀罗花,花蕊处,一点暗红,恍若凝结的血珠,妖异而诡秘。

      沈清弦也已收势,持竹而立,目光投了过来,见到那玄色信函,眉头微蹙。

      花无影深吸一口气,指甲在封口处轻轻一划,挑开了火漆。里面只有薄薄一页同样质地的玄色冷金笺。她展开信纸,目光扫过其上那银钩铁画、却带着森森寒意的字迹:

      【花楼主妆次:

      久闻百花楼主媚骨天成,手段非凡,更兼重情重义,想必不曾忘却,两载之前,江南姑苏,花家满门七十二口,一夜之间尽化枯骨之旧事。

      彼时,本座座下毒仙苗彩云,为立威江湖,试炼新毒,择君家门而践之。令尊令堂,兄嫂子侄,乃至襁褓婴孩,皆身中碧磷腐骨丹之毒,哀嚎一夜,肌肤溃烂,筋骨消融,方气绝身亡。其状之惨,想必楼主午夜梦回,犹在眼前。

      此血海深仇,不共戴天。楼主忍辱负重,栖身风尘,广布眼线,所为何来?无非盼有朝一日,手刃仇雠,以慰亲族在天之灵。

      今,本座予尔良机。

      苗彩云此刻,正在城西三十里外,废弃之兰若寺地宫之中,炼制新毒万蛊噬心散,需闭关三日,至明日午时,乃其功成最紧要之关头,亦是其最虚弱之时。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若欲报仇,申时三刻,独往兰若寺。过时不候。若见第二人踪……则苗彩云立遁,此仇,尔终生难报。

      南宫锦手书】

      信上的字迹,仿佛带着无形的冰刺,一字一句,狠狠扎入花无影的眼眸,刺穿她的心肺。

      两年前那个血腥的夜晚,清晰地浮现在眼前——冲天的火光,弥漫的毒雾,亲人凄厉绝望的哀嚎,父母兄长在毒力折磨下扭曲的面容,还有那满地溃烂流脓、死不瞑目的尸身……

      她娇躯难以自抑地剧烈颤抖起来,脸色在刹那间变得惨白,毫无血色,握着信纸的手指死死收紧,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刺破肌肤,渗出血丝,她却浑然不觉痛楚,那双总是流转着媚意风情的桃花眼,此刻只剩下滔天的恨意,猩红一片。

      沈清弦见她神色骤变,气息紊乱,心知有异,身形一动,已至窗前,沉声问道:“无影,何事?”

      花无影回过神,手腕一翻,将那玄色信笺紧紧攥在手心,揉成一团,强压下喉头的哽咽,勉强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声音沙哑道:“没……没什么。百花楼的一些琐事,底下人处理不当,惹了些麻烦。”

      她不敢看沈清弦探究的目光,转过身,背对着她,肩头微微耸动,深吸了几口气,试图平复那几乎要炸裂开的情绪,对侍立一旁、面露担忧的心儿厉声道:“备马!立刻!”

      心儿不敢多问,连忙应声而去。

      沈清弦站在窗外,眉头紧锁,她绝非蠢人,花无影此刻的反应,绝不是什么琐事能引起的,那玄色信笺,那骤然爆发的悲愤……她心中隐隐有了猜测,却不好直接点破。

      “无影,”她声音放缓,“若有事,不必瞒我。”

      花无影背对着她,摇了摇头,“说了是琐事,我自会处理。你……你留在此处,等我回来。”说罢,不再停留,踉跄着快步向院外走去,那绯色的身影在明晃晃的日光下,竟透出一股苍凉。

      沈清弦望着她匆匆离去的背影,又瞥了一眼地上被花无影无意间遗落的一小块玄色冷金笺碎片,上面那妖异的曼陀罗花纹,刺目惊心。

      她默默拾起那碎片,指尖摩挲着冰凉的纸面,眼中掠过一丝深深的忧虑。

      城西三十里,兰若寺。

      残阳如血,将这座荒废多年的古刹映照得一片凄艳。断壁残垣间,荒草没膝,乌鸦立于枯枝,发出刺耳的啼鸣。风吹过空荡的殿宇,带动破旧的窗棂发出“吱呀”怪响,更添几分阴森鬼气。

      花无影一袭绯衣,独立于寺院残破的山门前,她并非不知此行凶险,南宫锦定然布下了陷阱。

      但“苗彩云”这三个字,击溃了她所有的理智与防备。两年来,她无时无刻不在想着手刃仇人,以慰花家七十二口在天之灵。

      如今仇人近在咫尺,纵然是刀山火海,万丈深渊,她也必须闯上一闯!

      她深吸一口带着腐朽气息的空气,身形一动,如一片红云飘入寺内,径直向着那隐秘的地宫入口掠去。

      地宫入口藏于大雄宝殿残破的佛像之后,幽深向下,寒气逼人。花无影毫不犹豫,闪身而入。通道内阴暗潮湿,石壁上布满青苔,只有远处隐约传来一点摇曳的灯火微光。

      她屏息凝神,将轻功提至极致,足不点地,悄无声息地向深处潜行。越往深处,空气中那股混合着草药与腥甜的诡异气味越发浓重,正是苗彩云惯用的毒药气息。

      终于,通道尽头豁然开朗,是一间颇为宽敞的石室。石室中央,设有一座简陋的丹炉,炉火已熄,但仍有余温。一个身着五彩苗疆服饰的女人背对着入口,正低头忙碌地收拾着一些瓶瓶罐罐,不是那毒仙苗彩云又是谁?!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花无影积蓄了两年的恨意在这一刻轰然爆发,她厉叱一声:“苗彩云!纳命来!”绯影如电,腰间软剑“呛啷”出鞘,化作一道毒蛇般的寒光,直刺苗彩云后心要害,这一剑,凝聚了她毕生功力,快、狠、准,誓要一击毙命。

      可那“苗彩云”闻声,竟不闪不避,缓缓转过身来——脸上戴着一张毫无表情的青铜面具。

      与此同时,石室四周阴影中,悄无声息地浮现出四道身影,身着黑袍,手持奇门兵刃,眼神呆滞却杀气凛然,正是幽冥教中悍不畏死的“幽冥鬼卒”。

      中计了!

      花无影心头一沉,但剑势已出,无法收回。

      “铛!”一声脆响,软剑刺在青铜面具上,只溅起一溜火星。

      那假扮苗彩云之人武功竟也不弱,借势后退,与四名鬼卒瞬间结成阵势,将花无影围在中央。

      “南宫锦!滚出来!”花无影环视四周,心知今日难以善了,厉声喝道。

      “呵呵……”一声清冷空灵的笑声自石室顶端传来,只见南宫锦墨裙曳地,悠然坐在一根横梁之上,纯黑的眸子饶有兴致地俯瞰着下方,仿佛在欣赏一场精心编排的戏剧。

      “花楼主,别来无恙?”南宫锦指尖把玩着一缕墨发,“本座这份礼物,你可还满意?”

      “卑鄙!”花无影咬牙,软剑横在胸前,警惕着四周的敌人。

      “卑鄙?”南宫锦轻笑,“江湖恩怨,成王败寇,何来卑鄙之说?本座今日引你来此,并非为了取你性命。只是……想与花楼主谈一笔交易。”

      “我与你幽冥教,只有血仇,无交易可谈!”

      “话别说得太满。”南宫锦飘然落下,立于丹炉之旁,“你若答应本座一个条件,苗彩云……本座可以真的交给你处置,任凭你剐杀。”

      花无影瞳孔微缩,紧握剑柄的手指微微发白,“什么条件?”

      南宫锦目光幽深,缓缓道:“很简单。回到朱靖堃身边,找机会……取他性命。”

      花无影浑身一震,难以置信地看向南宫锦:“你要我杀豫亲王?”

      “不错。”南宫锦语气平淡,“朱靖堃一死,朝中能与太子抗衡的势力便去大半。赵公公那边,也能省去许多麻烦。对你而言,不过杀一个不相干的男人,却能换来手刃灭门仇敌的机会,这笔交易,很划算,不是么?”

      “你休想!”花无影断然拒绝,眼中怒火更炽,“朱靖堃纵有千般不是,也曾于我百花楼有庇护之恩!我花无影虽出身风尘,却也知恩义二字!岂能行此背信弃义、助纣为虐之事!”

      “恩义?”南宫锦轻声重复,语气里带着一丝几不可察的讥诮,“花楼主,你执掌百花楼,周旋于王孙公子、江湖豪强之间,消息灵通,手段玲珑,这恩义二字,在你心中,当真如此分量如山么?”

      她缓步上前,步履无声,“你那百花楼,说是收容苦命女子,庇护一方,可暗地里,不也做着些见不得光的买卖?刺探隐秘,传递消息,甚至……必要时,取人性命。说到底,与我这幽冥教,不过是五十步与百步之别,同在这江湖泥淖中挣扎求存,谁又比谁干净多少?”

      花无影紧抿红唇,握剑的手纹丝不动,眼神却愈发冰冷。

      南宫锦继续道:“你恨苗彩云,恨我幽冥教,无非是因花家血案。可这江湖,这天下,何处不是弱肉强食?你花家当年在江南,难道就未曾因势力扩张,碍了别人的路,挡了别人的财?今日我强你弱,我为刀俎,你为鱼肉,他日若你强我弱,焉知你不会成为持刀之人?”

      “花无影,”她直呼其名,“何必拘泥于这无谓的正邪之分,囿于这虚幻的恩义枷锁?你的才能,你的手段,困于区区百花楼,周旋于朱靖堃之流身侧,实在是明珠蒙尘。”

      她微微倾身,声音压低,字字清晰传入花无影耳中:“加入我幽冥教。本座可以向你保证,副教主之位,虚席以待。待他日太子登基,赵公公掌控朝局,这江湖,这半壁天下,你我二人,何尝不能共享?届时,莫说一个苗彩云,便是整个中原武林,乃至那些曾对花家落井下石之辈,生杀予夺,皆在你一念之间。这,才是真正的报仇雪恨,这才是你花无影应有的格局。”

      地宫中死寂一片,只有南宫锦的话语在石壁间幽幽回荡,描绘着一幅权势滔天,快意恩仇的骇人画卷。

      花无影胸膛微微起伏,南宫锦的话就像毒蛇,钻进她的心里,撬动着她埋藏最深的野性。副教主之位,共享天下……这诱惑,对于一个背负血海深仇、自幼在阴谋算计中长大的女子而言,不可谓不大。

      她仿佛能看到,在那虚幻的未来里,权柄在握,仇敌俯首,再无人敢轻视于她,再无人能欺凌于她……

      只是,这迷梦般的幻象仅仅持续了一瞬。

      脑海中,骤然闪过一张清俊却略显呆板的脸庞,那是沈清弦。想起她练剑时的专注,想起她偶尔流露的笨拙温柔,想起她昨日在耳边郑重的承诺……“无论前路如何,我沈清弦此生,绝不负你。”

      还有朱靖堃,那人虽野心勃勃,待她却也确有几分真心实意的回护。

      若她今日点头,投身魔教,与这些魑魅魍魉为伍,那她与灭她满门的苗彩云,与这视人命如草芥的南宫锦,又有何分别?

      她花无影纵然满手不甚干净,心中却尚存一寸净土,一丝底线。

      良久,花无影缓缓抬起眼,眸中所有动摇尽数褪去,只剩下淬了冰的嘲讽,她红唇轻启,一字一句,清晰无比:

      “南宫锦,你太小看我花无影了。”

      “我百花楼是游走于灰色之地,是做过不少见不得光的买卖,但我花无影行事,自有我的规矩,有所为,有所不为!投靠你幽冥教,做那祸乱天下、残害苍生的刽子手?与赵无极那阉狗同流合污?”

      她嗤笑一声,笑声在这地宫中显得格外刺耳:“莫说一个副教主,便是你将那教主之位让与我,我花无影,也不屑一顾!”

      话音未落,她手腕一抖,软剑嗡鸣,剑尖直指南宫锦:“血债,必须血偿!但我要杀苗彩云,自会凭我自己的本事,光明正大地取她性命,绝不与你这等妖魔邪道做此肮脏交易!今日这陷阱,我既然来了,便没想过能轻易脱身,有什么手段,尽管使出来吧!”

      绯衣猎猎,剑气森然,纵然身陷重围,她依旧傲骨铮铮,宛若红梅立于冰雪,妖娆中透着不可侵犯的凛冽。

      南宫锦眸中最后一丝玩味尽数敛去,化作深潭寒冰,她轻轻一叹,似惋惜,又似嘲弄:

      “冥顽不灵。”

      四名幽冥鬼卒得她眼神示意,立时猛扑而上,这四人单个武功已是不弱,更兼配合默契,恍若一体,刀光剑影织成一张死亡之网,向花无影当头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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