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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第 48 章 ...

  •   达摩院内早已聚满了各派掌门。

      天鸣禅师端坐主位,冯镇岳与凌霄道长分坐左右,静玄师太、苏芸等人依次列座,个个面色凝重。见沈清弦进来,众人目光齐刷刷落在她身上。

      “沈师侄来得正好。”天鸣禅师沉声道,“刚接到飞鸽传书,朝廷已调集三万禁军,由韩奎统领,不日将兵临少室山。”

      冯镇岳猛地一拍茶几:“他娘的!这是要赶尽杀绝啊!”

      凌霄道长拂尘轻摆:“韩奎乃当世名将,用兵如神。若真大军压境,我等纵有通天武功,也难以抗衡。”

      殿中一时寂静,唯闻窗外松涛阵阵。

      这韩奎的名头,在座众人无不耳熟。他年方四十,正是年富力强之时,出身将门世家,祖上三代皆为天盛王朝戍守边关,功勋卓著。其父韩老将军曾于二十年前的“玉门关大捷”中,以寡敌众,力挽狂澜,受封镇国公。韩奎自幼随父习武研读兵书,十六岁便投身军旅,在平定西南苗乱、扫荡东海倭寇中屡建奇功,不到三十岁已官拜骁骑将军,深得两代帝王信任。

      可真正让他名动天下的,不仅仅是赫赫战功。朱康年即位之初,为稳固朝局,特将一母所出的嫡亲姐姐,素有“玉京明珠”之称的昭阳长公主朱静仪下嫁于他。韩奎因此成为当朝大驸马,身份尊崇无比。但他并未如寻常外戚般安居富贵,主动请缨,常年镇守西北苦寒之地,练兵御敌,其麾下“铁壁营”精锐,堪称天盛王朝第一强军。此人不仅深谙兵法,武艺亦是不凡,家传“破军刀法”刚猛霸道,据说曾于万军丛中取敌将首级,有“儒将”之风,却具雷霆之威。

      静玄师太冷哼一声:“好个韩奎!既是驸马之尊,不在玉京安享富贵,却来做这朝廷鹰犬,行此卑劣之事!”

      苏芸俏脸含霜,接口道:“昭阳长公主乃陛下阿姊,素得圣心。韩奎此番出兵,恐怕不止是奉旨行事,亦有为君分忧、维护皇室威严之意。他用兵向来稳妥,不动则已,一动必是雷霆万钧。我等……需早作应对。”

      冯镇岳独目一瞪,重重一顿熟铜棍:“管他什么驸马将军!他韩奎有三万禁军,老子丐帮有十万弟子!他娘的,真要拼个鱼死网破,老子第一个冲上去会会他的破军刀!”

      “冯帮主稍安。”天鸣禅师白眉微蹙,“韩奎用兵,向来先礼后兵。老衲料他大军到来之前,必先遣使下书。届时是战是和,尚有余地。”他目光扫过在场众人,最后落在一直沉默不语的沈清弦身上,“沈师侄,你意下如何?”

      沈清弦自踏入达摩院,便一直静立下首,垂眸不语,此刻被天鸣禅师问及,她缓缓抬首,目光扫过殿内群雄,最后迎上天鸣禅师那深邃而悲悯的眼神,心中却是翻江倒海,五味杂陈。

      花无影方才溪畔之言,仍在她耳畔轰鸣。

      这层层关系,就像无形的蛛网,将她紧紧缠绕,一边是可能存在的血缘亲情,一边是江湖道义与自身存亡,一边是煌煌天威、朝廷法度,一边是各派同道、手中之剑。

      她该如何抉择?又能如何抉择?

      殿内众人见她久不言语,神色变幻不定,只道她是忧心朝廷大军压境,局势危殆。

      冯镇岳忍不住道:“沈小子,莫怕!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咱们江湖人,讲究的是快意恩仇,管他什么将军驸马,敢来撒野,先问过老子手中的棍子!”

      凌霄道长亦温言道:“沈师侄,不必过于忧虑。韩奎虽是名将,但我等据守少室山,占尽地利,更有天下英雄齐聚,未必没有一战之力。纵是不敌,亦可从容退去,以待将来。”

      沈清弦听着他们关切之言,心中更是苦涩,她若道出那可能的身世,这群情激愤的同道,又会如何看待她?是视她为朝廷派来的奸细,还是同情她这身不由己的处境?她强压下胸中翻涌的波澜,清冽的目光恢复了几分平素的沉静,拱手道:“方丈大师,诸位前辈。朝廷无道,行此悖逆之举,意在纯阳古剑与晚辈性命,更在震慑我整个江湖武林。此非一人一派之祸,乃是我等共同之劫。沈清弦蒙诸位不弃,愿与少林、与天下英雄共进退。韩奎虽强,王师虽众,然道义在我,人心在我。他要战,那便战!”

      这番话既表明了与朝廷对抗的决心,又将自身安危与江湖存亡紧紧绑在一起,避开了提及那令人心乱如麻的身世之谜。

      天鸣禅师闻言,白眉微展,颔首道:“善哉!沈师侄能有此心,实乃武林之幸。既如此,我等便需早作筹谋,应对韩奎大军。”

      当下,众人便在达摩院中商议起来。

      如何布防,如何调配人手,如何利用少室山险要地势,如何应对朝廷可能的分化瓦解……

      一时间,殿内气氛热烈。

      沈清弦虽也参与讨论,提出建议,心思却始终难以完全集中,那“昭阳长公主”五字,在她脑海中盘旋不去。

      她想起父亲沈卓诚,那个向来严厉、将青云派声誉与道统看得比天还重的清虚真人,为何要隐瞒母亲的真实身份?若母亲真是尊贵的长公主,又为何会与一个江湖人纠缠不清?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而父亲每每提及母亲时,那深藏的痛楚,如今想来,更是疑点重重。

      还有那韩奎……他可知晓自己妻子可能存在的这段过往?他此次出兵,是纯粹奉旨行事,还是……也夹杂了些许不为人知的私心?

      殿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名知客僧匆匆而入,面色惊惶,双手呈上一封以火漆密封的信函。

      “方丈!山下来了一队骑兵,为首者自称骁骑将军麾下参将,递上此书,言明要亲手交予沈……沈少掌门亲启!”那知客僧声音微颤,显是被山下军容所慑。

      众人闻言,皆是一怔。大军未至,信使先到,而且是指名道姓交给沈清弦?

      天鸣禅师接过信函,目光沉凝地看向沈清弦:“沈师侄,你看……”

      沈清弦定了定神,从天鸣禅师手中接过那封信,信函入手温润,是上好的宫用浣花笺,带着一丝清冷的、若有若无的檀香,封口处的火漆印纹是一枚小巧精致的凤鸟暗纹。

      她心中疑窦更深,缓缓拆开,抽出了里面的素笺。

      展开信纸,一行行清丽秀雅、却隐隐透着风骨与哀婉的字迹映入眼帘。

      【清弦孩儿亲启:

      见字如晤。

      一别廿二载,春晖难报,寸草心殇。悠悠苍天,此恨何极?

      汝呱呱坠地之日,即为母子分离之时。其中苦楚,难与人言。然血脉相连,骨肉情深,廿二年来,未尝有一日敢忘怀。每闻汝名传于江湖,或誉青云翘楚,或赞纯阳剑主,吾心亦喜亦忧,喜吾儿英杰,忧风波险恶。

      今事急矣!陛下听信谗言,欲行悖逆之事,索剑取血,骇人听闻。韩奎奉旨出征,兵锋所指,恐少室山千年净土,将染腥膻。吾虽深处宫闱,亦知此乃倒行逆施,然圣意难违,势成骑虎。

      吾知汝心志高洁,必不肯屈从。然蝼蚁尚且贪生,为人母者,岂忍见亲生骨肉陷于绝境?更不忍因吾儿一人,致使江湖涂炭,佛门蒙尘。

      今冒天下之大不韪,修书一封。盼吾儿能体谅为娘苦心,暂敛锋芒,于三日内,独身携剑下山,至军中一见。吴侯处,吾已暗中斡旋,必竭力周旋,保全吾儿性命。待面圣之时,吾亦将拼却此身荣辱,陈情于御前,或可挽回天心,觅得一线生机。

      此举或为汝所不齿,然此为娘所能思及,唯一可两全之策。纵不能全汝志向,但求保汝平安。

      廿二年思念,凝于此笺。盼儿……安好。

      母静仪绝笔】

      信末,“母静仪绝笔”几字,墨迹略显洇散,仿佛写信之人曾在此处久久徘徊,泪落纸上。

      沈清弦捏着那页浣花笺,指尖冰凉,信上字迹在眼前模糊又清晰,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得她心口发疼。

      廿二载分离,血脉呼唤,字字泣血。

      可她……是女儿身!

      这惊天秘密,不仅瞒过了天下人,竟连亲生母亲也毫不知情?父亲当年究竟做了什么?是怕皇室血脉流落江湖引来灾祸,还是……另有隐情?

      殿内群雄见她神色剧变,捏着信纸的手指微微颤抖,皆感诧异。

      冯镇岳性子最急,忍不住问道:“沈小子,信上说什么?那韩奎耍什么花样?”

      沈清弦回神,将信纸缓缓折起,收入袖中,她抬眸,迎上众人探询的目光,声音竭力维持着平静:“是……昭阳长公主的信。”

      “昭阳长公主?”凌霄道长拂尘一顿,面露讶色,“她怎会……”

      “信中言道,”沈清弦打断他,避开了那最惊心动魄的称谓,只拣紧要的说,“陛下索剑取血之事,她已知晓,认为此乃倒行逆施。她已暗中斡旋,劝我……三日内独身携剑下山,至军中一见,她会设法保全我性命,并在御前陈情。”

      此言一出,殿内顿时哗然。

      静玄师太冷哼道:“保全性命?只怕是诱敌深入之计!那韩奎是她夫婿,夫妻一体,岂会真心助你?”

      苏芸却沉吟道:“昭阳长公主素有贤名,且是陛下阿姊,若她肯出面,或许真有一线转机。只是……让她公然对抗圣意,恐怕也难。”

      天鸣禅师白眉紧锁,沉声道:“阿弥陀佛。长公主此举,是福是祸,尚未可知。然让她亲身涉险,绝非良策。更何况,纯阳古剑关乎天下气运,岂能轻易交付?”

      众人议论纷纷,莫衷一是。有认为此乃陷阱者,有觉得或可一试者,更有担心沈清弦安危,坚决反对者。

      沈清弦立于殿中,听着周遭嘈杂的争论,心中却是前所未有的清明。朱静仪的信,情真意切,担忧之心溢于言表,可她字里行间,也只将自己当作那个需要庇护的孩儿,那个继承纯阳古剑的少掌门。她不知道,她苦苦思念了二十二年的骨肉,竟与她一样,是个女子,更身负着绝不能泄露的天大秘密。

      下山?入军?面对那个可能是自己生母,却全然不知自己真实身份的长公主,以及那位位高权重、用兵如神的韩奎?

      这局面,何其荒唐,又何其凶险。

      “报——!”

      又是一声急促的传报,另一名知客僧飞奔入殿,神色比方才更加惊惶:“方丈!山……山下又来了一队人马!打着吴字旗号,约莫千余人,已至山门之外!为首者自称吴铭,说有要事求见沈少掌门!”

      殿内群雄闻报,皆是一怔。“吴”字旗号?镇远侯吴铭?此人名声,在江湖上虽不似韩奎那般如雷贯耳,但在朝堂军中,却是一位举足轻重的人物。

      天鸣禅师白眉微轩,沉声道:“阿弥陀佛。镇远侯吴铭……他竟先韩奎一步到了?速请。”

      冯镇岳独目一瞪,低声道:“这老小子来作甚?莫非也是那昏君的爪牙?”

      凌霄道长拂尘轻摆,若有所思:“镇远侯吴家,世代将门,与韩家并称天盛双璧。只是近二十年来,吴家渐趋低调,不如韩家圣眷正隆。贫道听闻,这位吴侯爷为人方正,爱兵如子,在军中风评极佳,并非一味逢迎之辈。他此时前来,用意难测。”

      沈清弦心头亦是波澜起伏。朱静仪的信墨迹未干,这镇远侯便紧随而至,时间拿捏得如此精准,若说与朱静仪无关,她绝不相信。难道朱静仪在军中势力,竟已能调动一位侯爵先行?这位吴侯爷,是友是敌?

      不及细想,殿外已传来沉稳有力的脚步声。

      一名身着玄色常服的中年男子缓步而入,他约莫五十许年纪,五官端正,目光温润,虽未佩刀剑,但步履间自有龙行虎步之姿,渊渟岳峙,气度不凡。

      正是镇远侯吴铭。

      他身后只跟着两名亲随,俱是神色精悍,显是内家高手,规矩地停在殿外,并未随入。

      吴铭目光在殿内一扫,掠过群雄,最终落在沈清弦身上,停留片刻,眼中闪过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神色,随即向天鸣禅师拱手为礼,声音平和:“天鸣方丈,诸位掌门,本侯冒昧来访,打扰诸位清修,还望海涵。”

      天鸣禅师合十还礼:“吴侯爷大驾光临,敝寺蓬荜生辉。不知侯爷此来,所为何事?”

      吴铭微微一笑,目光再次转向沈清弦,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本侯此来,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特为沈少掌门而来。”

      殿内气氛陡然一紧。冯镇岳握紧了熟铜棍,凌霄道长拂尘搭在臂弯,静玄师太指间扣住了念珠。

      沈清弦迎着他的目光,心知关键在此,她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清声道:“晚辈沈清弦,见过吴侯爷。不知侯爷受何人所托?又有何事需劳动侯爷大驾?”

      吴铭凝视着她,仿佛要从她脸上找出什么痕迹,半晌,方轻叹一声:“沈少掌门不必紧张。托本侯之人,身份尊贵,与少掌门……渊源极深。她心系少掌门安危,不忍见少室山生灵涂炭,更不忍见少掌门身陷绝境,故恳请本侯先行一步,接少掌门下山,暂避锋芒。”

      他话语虽未明言,但“身份尊贵”、“渊源极深”八字,已隐隐指向那深宫中的昭阳长公主。

      群雄闻言,面面相觑,皆感此事愈发扑朔迷离。

      沈清弦心中震动,朱静仪的信是暗中传递,而吴铭的到来却是明火执仗,这无疑是将部分势力摆在了明面,也显示了朱静仪不惜暴露部分实力也要保全她的决心,她沉吟片刻,问道:“侯爷好意,晚辈心领。只是,下山之后,又当如何?韩将军三万大军不日即至,侯爷又如何确保晚辈安全?又如何看待这索剑取血之事?”

      吴铭神色不变,从容道:“韩奎将军乃奉旨行事,军令如山,本侯不便置喙。但本侯在军中尚有几分薄面,在陛下面前,亦能说得上几句话。那托付之人更是忧心如焚,已在宫中多方奔走。只要沈少掌门肯随本侯下山,本侯以项上人头担保,必竭尽全力,周旋于陛下与韩将军之间,化解这场干戈。至于纯阳古剑……”他目光扫过沈清弦背负的剑匣,“此乃道家圣物,本侯不敢妄图,只望少掌门暂交本侯保管,待面圣之时,或可陈明利害,劝陛下收回成命。”

      “他娘的!说来说去,还是要夺剑!”冯镇岳忍不住喝道,“吴铭!你休要在此花言巧语!谁知道你是不是和那韩奎唱双簧,一个红脸一个白脸,诓骗沈小子!”

      吴铭并不动怒,看向冯镇岳,语气平和:“冯帮主快人快语,本侯佩服。但本侯行事,但求问心无愧。若本侯存心不良,何须亲身犯险,只带两名随从便上这少室山?大军压境,岂不更省事?”他顿了顿,声音微沉,“本侯与托付之人,皆是一片苦心,望能寻一万全之策,既保全少掌门性命,亦免江湖浩劫。还望沈少掌门……三思。”最后“三思”二字,他目光灼灼,意味深长地看向沈清弦,仿佛在提醒她那封信中的恳求。

      沈清弦心乱如麻。

      吴铭的出现,将朱静仪那封信的份量陡然加重,下山,或许真有一线生机,但代价可能是失去自由,甚至失去纯阳古剑,更将自身的命运完全交托于他人之手。不下山,则战火必起,少室山恐成焦土,各派同道死伤难料,而自己……那韩奎用兵如神,三万精锐之下,自己能支撑几时?父亲得知,又该何等伤心?

      一边是可能的生路与难以割舍的血脉亲情,一边是江湖道义与肩头重任。

      这抉择,重如山岳。

      “吴侯爷,”她声音清冽,打破了殿中的沉寂,“您的来意,晚辈明白了。只是此事关乎重大,牵连甚广,晚辈需与诸位前辈商议,方能决断。还请侯爷暂歇片刻,容晚辈……仔细思量。”

      吴铭深深看了她一眼,见她目光坚定,知不可强求,颔首道:“理应如此。本侯便在山下客栈等候少掌门的消息。只是……时间紧迫,望少掌门早作决断。”说罢,向天鸣禅师及众人微一拱手,转身带着亲随离去,玄色身影很快消失在殿外光影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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