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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第 3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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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京城东南隅,有一处占地极广的府邸,朱门高墙,戒备森严,门楣上悬着御笔亲书的金匾——“豫亲王府”。
府内亭台楼阁,曲水流觞,极尽奢华雅致,却又隐隐透出一股金戈铁马的肃杀之气,与主人朱靖堃文武双全、深得圣心的身份相符。
时值深夜,王府深处一间暖阁内,红烛高烧,锦帐低垂。
朱靖堃仅着中衣,斜倚在榻上,一名容貌娇媚、身段婀娜的爱妾正依偎在他怀中,纤指拈起一颗冰镇葡萄,欲送入他口中。烛光映照下,朱靖堃面容俊朗,眉宇间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阴郁,他看似享受着温柔乡,眼神却有些飘忽,心思早已飞到了别处。
暖阁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随即是心腹侍卫压低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王爷,有紧急密报。”
朱靖堃眉头微蹙,眼中闪过一丝被打扰的不悦,但更多的是一种终于来了的凝重,他轻轻推开爱妾递来的葡萄,那爱妾也是个识趣的,立刻敛衽起身,悄无声息地退至屏风之后。
“进。”朱靖堃坐直身体,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沉稳。
一名身着黑衣的侍卫快步而入,单膝跪地,双手呈上一封火漆密信,低声道:“王爷,宫内刚传出的消息,陛下在玄元阁,听信赵无极与那妖道之言,已下密旨,召青云派沈卓诚、沈清弦父子入京,献纯阳古剑,并……并欲取沈清弦心头精血,炼制长生金丹!”
“什么?!”朱靖堃霍然起身,脸上那点慵懒瞬间消失无踪,他一把夺过密信,飞速浏览,越看脸色越是阴沉,捏着信纸的手指因用力而骨节发白。
“纯阳古剑……心头精血……长生金丹……好,好得很!”他咬着牙挤出这几个字,胸膛剧烈起伏,他苦心经营多年,在朝中军中布局,眼看太子庸懦,父皇年迈,自己声望日隆,只待时机……若父皇真得了这劳什子长生药,那他所有的隐忍、所有的谋划,岂不全都成了镜花水月,一场空忙?
“赵无极!玄冥子!你们这些阉党妖人,竟敢蛊惑圣心,行此逆天之事!”他将密信揉成一团,狠狠摔在地上,眼中杀机毕露,但很快又强行压下。
他知道,此刻冲动不得。
必须阻止此事!绝不能让金丹炼成!
而要阻止此事,关键不在皇宫,不在那虚无缥缈的丹炉,而在一个人——沈清弦,更准确地说,在于能否掌控或……毁掉这个药引。
刹那间,他脑海中浮现出一个女子的身影——那个同样对沈清弦另眼相看,甚至可能因此乱了方寸的女人,花无影。
想起不久前安插在百花楼的耳目回报,花无影自少林归来后,情绪异常,时常独坐出神,眉宇间少了往日的媚意风情,多了几分清冷与……落寞。探子甚至隐约探知,似乎在少林寺后山,花无影与沈清弦曾有过一次不欢而散的争执,原因似乎涉及私情?
当时朱靖堃闻之,心中如同打翻了五味瓶,又是恼怒又是酸涩,他贵为亲王,对花无影多方庇护,倾心多年,却始终难以真正靠近她的心。而那沈清弦,不过一个江湖小子,竟能让这朵带刺的玫瑰动心?更可恨的是,那小子竟还不领情!
此刻,这股醋意与眼前的危机交织在一起,让他瞬间下定了决心。
“备马!去暗香阁!”
暗香阁,正是百花楼在玉京城最核心的据点,表面是一家格调高雅的烟花之地,实则是花无影经营的情报网络中樞。
“王爷,此刻已近子时……”侍卫有些迟疑。
“快去!”朱靖堃厉声道,眼神冷冽如刀。
侍卫不敢再言,立刻领命而去。
朱靖堃迅速换上便服,脑海中思绪飞转。
他要利用花无影对沈清弦那份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利用她的百花楼网络,更要利用她与幽冥教的血海深仇。他要知道青云派的动向,要掌握沈清弦的行踪,甚至……要在必要时,推动事情向着他所期望的方向发展——要么,沈清弦为他所用,共同对抗阉党与幽冥教;要么,就让这个可能断送他帝王之路的药引,彻底消失。
——
玉京城西,暗香阁。
顶层一间临河的雅室内,并未点燃惯常的暖昧灯烛,只有清冷的月光透过雕花窗棂洒入,映照着一道倚窗而立的窈窕身影。
花无影未施粉黛,一身素雅的月白襦裙,墨发仅用一根玉簪松松挽起,卸去了平日里的秾丽妩媚,却更显容色清绝,只是眉宇间凝着一层化不开的郁色。
她手中无意识地摩挲着一支早已干枯的海棠花,目光游离地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与河中零星的渔火,思绪却飘回了少室山那片清冷的塔林。
那日,她鬼使神差地追去,本想再试探,再算计,却在那人清冽如寒泉的目光下,第一次感到了一丝慌乱。她故意跌入她怀中,感受到那瞬间的僵硬与加速的心跳,原本只是戏谑的手段,却让自己的心也跟着漏跳了一拍。她贴在她胸前,指尖下那异于常人的紧绷束缚,以及对方骤然停止的呼吸,让她窥破了那个惊天秘密。
她本该得意,本该以此作为更大的筹码。可当她说出“你这般活着,不累么”时,心中涌起的,竟是一丝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怜惜。
而那人,在最初的慌乱后,那双清澈的眸子里只剩下被冒犯的怒火。
“花楼主,请自重!”
那冰冷的话语,如同淬毒的冰针,刺得她心口发疼。
她花无影,纵横风月,玩弄人心于股掌,何曾对人如此放下身段,又何曾被人如此直白地拒绝过?
“沈清弦……”她低声念着这个名字,唇边泛起一丝苦涩的笑意。
动心?或许吧。
对于她这样在仇恨与阴谋中挣扎求生的人而言,那一抹如冰雪初融、孤松挺立般的清气,太过罕见,也太过……致命。
正是这份不该有的心动,让她在少室山后的计划多了几分犹豫,少了几分决绝,也让她此刻身陷这恼人的情绪漩涡。
忽然,楼下传来一阵细微的骚动,紧接着是贴身侍女急促的脚步声在门外响起:“楼主,豫亲王殿下……他闯进来了,脸色很不好看,直说要见您。”
花无影眉头微蹙,朱靖堃?他此时前来,必是出了大事。
而且,定是与……那人有关。
她迅速收敛了脸上不该有的情绪,理了理衣裙,深吸一口气,瞬间,那个风情万种、心思难测的百花楼主又回到了身上。
“请殿下上来吧。备上好酒。”
雅室的门被“哐当”一声推开,带着深夜的寒气,朱靖堃大步踏入,他身着玄色便服,玉带束腰,虽未着亲王冠服,但久居人上的威仪与此刻眉宇间的焦躁阴鸷,让他整个人如同出鞘的利剑,锋芒逼人。
他挥手屏退了引路的侍女,目光瞬间锁定了临窗而立的花无影,当看到她一身素净,未施脂粉,与这烟花之地的旖旎格格不入时,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被更深的愠怒取代——她这般模样,是为了谁?
“无影!”他开门见山,“宫里出了大事,你可知道?”
花无影缓缓转身,脸上已挂起了惯有的微笑,仿佛刚才窗前的落寞只是幻觉,她指了指旁边的紫檀木椅:“殿下深夜驾临,火气不小。何事能让您如此失态?坐下喝杯酒,慢慢说。”
她亲自执起玉壶,斟了两杯琥珀色的美酒,动作优雅,不见丝毫慌乱。
朱靖堃却没有坐下的意思,他逼近两步,几乎能闻到花无影身上那清冷的、不同于往日浓郁花香的气息,这让他心头那股无名火更盛,死死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道:“父皇听信赵无极和那妖道玄冥子谗言,已下密旨,召青云派沈卓诚、沈清弦父子入京,献纯阳古剑,并欲取沈清弦心头精血,炼制长生金丹!”
“哐啷——”
花无影执壶的手微微一颤,壶嘴碰在杯沿,发出清脆的响声,尽管她极力维持镇定,但那双桃花眼中瞬间掠过的震惊,未能逃过朱靖堃锐利的目光。
她放下酒壶,指尖有些发凉,强自镇定地端起一杯酒,递向朱靖堃:“长生金丹?呵……陛下真是越来越有追求了。这与殿下何干?与无影……又何干?”
“与本王子系?”朱靖堃猛地挥开她递来的酒杯,酒液泼洒在地毯上,洇开深色的痕迹,他一把抓住花无影的手腕,力道之大,让她蹙起了眉,“若父皇真得了长生药,本王这些年苦心经营,算什么?一场笑话!本王问你,这与你有无关系?你百花楼的消息网络,莫非是摆设?还是说……”
他语气陡然转冷,带着刺骨的讥讽,“你因为少林寺后山那点儿女私情,便昏了头,连仇都不报了?别忘了,你花家满门七十二口的血债,幽冥教毒仙苗彩云,可是参与其中!而如今这炼丹之事,幽冥教便是核心!”
“儿女私情”四个字,如同针尖狠狠扎在花无影心上,她用力甩开朱靖堃的手,脸上那抹伪装的笑意彻底消失,“朱靖堃!你监视我?”
“若非监视,本王怎知你百花楼主,竟会对沈清弦动了真心?”朱靖堃冷笑,“可惜啊,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人家根本不屑你的投怀送抱!”
这话太过刻薄,花无影脸色煞白,胸口剧烈起伏,眼中怒火与痛楚交织,但她终究是花无影,深吸一口气,竟缓缓笑了,那笑容带着几分凄艳:“是,我是动了心,那又如何?与殿下何干?殿下今日前来,莫非就是来嘲笑无影痴心妄想的?”
她逼近一步,仰头看着朱靖堃,眼中恢复了往日的精明:“殿下不必拿话激我。花家血仇,无影一刻不敢或忘。你要阻止金丹炼成,保住你的帝王之路;我要借机铲除幽冥教,报仇雪恨。我们的目标,此刻是一致的。又何必在此做这些无谓的口舌之争?”
朱靖堃看着她迅速调整好的状态,心中又是恼怒又是欣赏,这才是他认识的那个花无影,那个在仇恨中淬炼出来的女人。
“好!”他压下心头的醋意,沉声道,“既然目标一致,那便说正事。密旨已出,青云派接到圣旨,最快需要多久?他们会作何反应?沈清弦……他现在何处?”
花无影走到窗边,望着漆黑的夜空,冷静地分析道:“八百里加急,圣旨传到川西青云山,至少需五日。青云派乃名门正派,沈卓诚更是以清正闻名,接到这种近乎邪魔外道的旨意,第一反应必然是震惊、抗拒。但圣旨如山,公然抗旨的后果,他们承担不起。我猜……沈卓诚可能会以闭关或伤病推诿,拖延时间,或者……只派沈清弦带剑入京周旋。”
她顿了顿:“至于沈清弦……此刻,恐怕还在少林寺后山研读那卷纯阳引煞诀,尚未知晓这滔天祸事已降临头顶。”
朱靖堃眉头紧锁:“我们必须抢在圣旨之前,或者在他们入京的路上,截住沈清弦。绝不能让他落入赵无极和幽冥教之手。”
“截住她之后呢?”花无影回眸,目光锐利,“殿下是想保她,还是……用她?”
朱靖堃沉默片刻,冷声道:“那要看他是否识时务。若他肯效忠于本王,与本王合作对抗阉党与幽冥教,他便是本王的座上宾,纯阳古剑亦可助本王成就大事。若他不肯……”
“一个不能为本王所用的药引,留着便是祸害。与其让父皇炼成金丹,不如……让他彻底消失。”
花无影的心猛地一沉。
她听出了朱靖堃话语中毫不掩饰的杀意,这就是皇家无情,这就是权力争斗的残酷。
“殿下好算计。既然如此,无影便动用百花楼所有力量,全力探查圣旨行踪与青云派反应,并寻找沈清弦的确切位置。一有消息,立刻禀报殿下。”
“很好。”朱靖堃脸色稍霁,走到花无影面前,深深地看着她,“无影,记住你的仇,也记住……谁才是能帮你报仇的人。莫要让一些不该有的心思,误了大事,也……误了你自己。”
花无影垂下眼帘,避开他那过于炙热的注视,轻声道:“无影省得。殿下若无他事,便请回吧。夜深了,此地……不宜久留。”
朱靖堃知道她这是送客了,心中虽有不甘,但也知眼下不是纠缠的时候,他最后看了花无影一眼,仿佛要将她此刻的模样刻在心里,然后转身,大步离去,玄色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楼梯拐角。
雅室内重归寂静。
花无影独立窗前,许久未动。
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敲打在窗棂上,如同她此刻纷乱的心绪。
心痛吗?是的。
不甘吗?也是的。
但更多的,是一种深深的恐惧。恐惧朱靖堃真的会对沈清弦下杀手,恐惧那个如冰雪孤松般的女子,会因为她不该有的心动和这肮脏的朝堂争斗而陨落。
“沈清弦……”她低声呢喃,指尖深深掐入掌心,“这一次,我该如何选?是助朱靖堃夺位,借他之力报仇?还是……违背与朱靖堃的盟约,暗中护你周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