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C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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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耶路撒冷旧城博物院……”伊丽莎白拍了拍牛皮笔记本的封面，打量着展厅内众多腐坏风化的过往遗物，漫不经心问：“这就是你放弃考据爱德华六世，亲自拜访以色列的原因？为了一个毁容早逝的麻风病人？”
阿西尔维娅抚摸着光洁的玻璃，内里静静躺着一张生锈的面具，轮廓清晰，鼻梁高挺。
她的嗓音仿佛一条即将干涸的河，低哑干涩，“鲍德温四世，十六岁时赢得大胜，二十四岁全身腐朽溃烂而死。他为耶路撒冷延续了十年荣光岁月，而爱德华六世却只会在加冕时贬称他的两个姐姐是私生女。”
伊丽莎白将笔记本扔给阿西尔维娅，转身走向左侧陈列展览的圣经手稿，“好吧，我赞成你的所有观点，都铎王朝最出名除了那六位王后和亨利八世的风流艳史，大概只剩下红衣主教了——亲爱的，时间科技只能让我们回溯一段历史，你最好想清楚了。”
双色玫瑰，还是真十字架？”
阿西尔维娅垂眼翻过笔记本的扉页，一枚褪色的枫叶夹在其间。
“耶路撒冷王国。”
她听见自己的回答。
戴上时空调制器前，伊丽莎白踢了踢两只早已准备好的皮箱，揶揄道：“回到过去，你打算为一个排斥异己的王朝拯救他们英勇无畏的统治者吗？”
阿西尔维娅正将圆珠笔插入外套的装饰衣袋中，“我没那么好心。泼尼松，沙利度胺，氨苯吩嗪……这些药是为我们准备的。”她抬眸看着伊丽莎白，眼眶忽然刺痛，“至于鲍德温，很遗憾，我们只能做旁观者。”
历史的轨迹不容改换，否则时间会降下惩罚。
她们阖上眼，按下旋钮。
凛冽的寒风刮过阿西尔维娅的脸，头晕目眩，胃液翻涌的感觉并不好受，她勉强睁眼，听见伊丽莎白被风雪送远的抱怨，“该死……我还以为会很顺利！”
“安静点吧，我们谁也不能保证万无一失。”
十二世纪中后期，耶路撒冷王国的版图南至西奈沙漠，东至叙利亚，囊括了整条约旦河。的黎波里伯国，安条克公国也成为它的附属品。诸多杰出的君主曾诞生于这片掠夺得来的土地，阿西尔维娅甚至无法保证她们是否被传送到了鲍德温四世执政时期。
伊丽莎白裹紧大衣，圣城门扉近在眼前，“要我说，真十字架不过是一件工艺品，只有野蛮人会相信他们是被上帝眷顾的忠诚信徒。”
“但你不可否认国王的功绩，即使他将威胁英格兰。”阿西尔维娅向她伸出手，指尖僵硬泛白，“走吧，把翻译器拿出来。”
“一个麻风患者，一个孩童，柔弱的公主和她怯懦的丈夫……”阿西尔维娅低声复述着，在淹没一切的雪中，她想起《罗马帝国衰亡史》中的记载：
「阿马尔里的儿子鲍德温四世患有麻风，这种病在十字军当中很普遍，使得他无论是心理或生理都被剥夺了正常的机能……」
几乎没有学者认为是一个孱弱的将死之人创造了圣地的辉煌。
她们被一个士兵拦住了，手持长矛，中世纪的愚民畏惧洗浴，认为那是诅咒，是对上帝的亵渎。所以她们闻到了酸臭——当然，是从那件粗糙的亚麻盔甲里散出的。
“我觉得我们需要厚实的防护服，至少得从头到脚。”伊丽莎白狼狈地扭过头打开皮箱，哆嗦着抽出两件甩到阿西尔维娅头上，遮挡了她的视线。
沉重的脚步声离她们越来越近，但很快被更沉闷的心跳掩盖。直到雪落在聚丙烯面料时，阿西尔维娅才看清两篇厚实的唇舌正在启合。
机械的翻译掺杂着微弱的电流：
“老实交代，你们究竟是谁。”
法兰克人的口音古怪，语气凶狠，伊丽莎白踉跄地后退一步，紧紧抓住阿西尔维娅的胳膊，“我们是……呃，记事官，专程拜访，记录国王陛下的饮食起居。”
见鬼的，她不该和莉娅一起。
“是的，或许您愿意将我们带入宫殿，尊敬的阁下。”
阿西尔维娅最初想用屈膝礼向古老的耶路撒冷致以崇高的敬意，可她很快想起，直至十七世纪，提裙才成为一种正式的，特定的社交方式，而短命的鲍德温四世甚至没能参加继承人早夭的葬礼。
皮革靴在纯白的雪地里留下一串串肮脏的鞋印，她们穿过斑驳的石拱门，见到了高台上的座椅。
据有限的史料记载，麻风王曾坐在那里发动了最后一场战争：萨拉丁不战而退，鲍德温四世在此之后与世长辞，临终前，他拒绝主教向他布道：
「我自会向上帝忏悔，待我见到祂时，不必由你代为转达。」
但愿她们见到的国王命不久矣。
伊丽莎白握住阿西尔维娅的手，双层乳胶手套包裹的掌心似乎比严冬的空气更冷。她的声音低沉颤抖，“我还没见过一个真正面目全非的麻风病患……”
阿西尔维娅沉默不语。
凋落的枯叶被掩埋在积雪下静静腐败，薄薄的晶霜凝滞在光秃的枝桠。她经过幽暗的长廊，古老的王国与数个世纪后的以色列首都渐渐重叠。
真十字架腐朽为尘土后，分裂的国家开始争夺耶路撒冷之名。
她们最终在昏暗的起居室前停下，门扉敞开，足以窥见那苍白的身影。
“陛下，有两位记事官想见您。”士兵俯身。
鲍德温四世远比阿西尔维娅预想中更健康，这个荒唐念头让她感到窒息，血液因供氧不足而不再流动。片刻后，内室响起沉闷的，虚弱的声音，“请他们进来吧。”
当阿西尔维娅见到那紧绷的，缠绕叠加的白袍时，她抽出笔记本写下：
「英姿勃发的十六岁之后，年轻的国王过早成为了幽灵。」
“愿您平安。”她说。
玫瑰念珠颗颗断裂，滚落于积尘的石砖上，鲍德温四世转过身，光洁，严丝合缝的面具在石柱火焰投照下如割裂的晨昏。
传闻路西法堕落地狱时，六翼燃烧使无数昼夜颠倒。
“我不明白，”伊丽莎白靠近阿西尔维娅，在她耳边低语，“国王应当年轻吗……我对耶路撒冷王国一无所知，当代的耶路撒冷早已是娱乐新闻的焦点了。”
阿西尔维娅脱去防护帽，目光未离鲍德温四世分毫，“恐怕我们眼前的陛下距离长眠之日还太早了。”
倾泻而下的长发比盛放的大马士革玫瑰更鲜艳，耶路撒冷宫廷的凯尔特人稀薄如上帝杯中醇香的葡萄酒。鲍德温四世一步步走向她，“两位夫人，请坐。”
年轻的国王拥有一双平静深邃，令人见之难忘的蓝眸，可惜他死时尚不满二十四。阿西尔维娅垂下眼，牵起伊丽莎白的手腕，与鲍德温四世对面而坐。
“如您所知，”朔风让她的嗓音微微发颤，“我们绝不是埃及的诱饵。”
鲍德温四世颔首，从容而温和，“萨拉丁的□□王国不欢迎德鲁伊德教的信徒，我相信你的说辞，夫人，你们来自远方。”
触不可及的远方，上帝在尘俗的象征。
伊丽莎白将两只皮箱放在桌上，打开其中一只，语调轻快，“那我们切入正题吧。从饮食习惯开始怎么样，亲爱的？”她朝阿西尔维娅眨了眨眼。
后者深深吸气，摩挲着崭新的纸页，抛出了第一个问题，“尊敬的陛下，请允许我记录您的餐食喜好。”
鲍德温四世无法透过凝雾的水晶窥见阿西尔维娅的双眸，故而他提出了狡猾的要求，“我的回答换取与夫人对视的权利，如何？”
阿西尔维娅愣怔一瞬，伊丽莎白迅速在她的笔记中写下：
「国王处事沉稳，但心性幼稚。」
“如您所愿。”阿西尔维娅摘下护目镜。
那是一双比约旦河更澄净的蓝眸，蕴藏着超脱俗世的智慧。
让他想起面具之下溃烂的真容。
“茜贝拉偏好美酒，我于十五岁生诞那日饮过一杯，此后将其视作凡间至味。”他的声音渐渐低落，陷入意气风发的往昔岁月。
伊丽莎白甩了甩笔杆，“我不知道他的说话方式这么……文雅。”
“他怀念十五岁时喝下的最后一杯酒。”阿西尔维娅偏过头低声复述。
写完最后一个词，伊丽莎白忽然抬起头，饶有兴致看着国王，问：“陛下，您从十四岁起，有没有遇过怦然心动的女孩……不，陛下，是否曾有一位年轻的夫人走入您的心，深深印刻于您的灵魂之上？”
“丽兹，凯瑟琳可不想要这类私密资料！”
“放松，甜心，”伊丽莎白轻轻拍了拍阿西尔维娅的手背，“没有人知晓亨利六世是否愿意迎娶安茹的玛格丽特，亨利七世与约克的白公主的婚姻中是否暗藏真心……比起他们，套取鲍德温的心动实录简单多了。”
“你真该庆幸只有你的翻译器能够切换单互译模式。”
鲍德温四世自辉煌的盛夏回到此刻的凛冬，他的目光长久停驻在阿西尔维娅的脸上，静默无言。
“你认为国王的爱人会是他的宿敌吗？”伊丽莎白俯身调侃道。
单向传译，年轻的陛下无法听懂数个世纪后的联合国官方语言——自诺曼至金雀花，贵族用古法语交流，粗鲁野蛮的英语属于低贱的下层农民。
高塔之外，风雪嘶吼着啃食秋末残存的温暖与上帝赐下的阳光，枯枝败叶被卷入严冬随无尽秘密飘向遥远的山丘。圣城似一座黄金囚笼，无数信徒慕名而来，为求在这笼中埋骨永眠，。渐渐的，圣地中央升起以骸骨堆砌的王座，狂热的教众将其称为俗世天国，与上帝仅一步之遥。
鲍德温四世低垂双眸，白纱覆上了他的面具。
“上帝已将她送至我身边了。”
国王抚摸石痕，低喃如梦呓。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C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