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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番外一 ...

  •   这个城市,气候总是异常诡异。
      往往还是乍暖还寒的春季,突然之间,气温就会骤升,俨然进了初夏。
      温差之大,令人难以适应。有严重的心理失重感。
      我猜,只有我一人有此症状。

      这个城市,还有很多突兀的地方。
      比如,贯穿这个城市的河流,并没有好好的规划出河道,相反地,不知道从哪一个年代开始,为了方便,人们就开始凌乱地建造各式各样的桥。
      高一的时候有个愤青式的历史老师,常常会在课上发表自己的不满。“毫无美感,毫无美感可言,这些乱七八糟的桥,实在是历史的一大败笔;还有这条河,……”
      班上的同学都附和起来。
      “是啊,又臭又脏。”
      “每次害我骑车都要绕好远路。”
      “不如填平算了!”
      有人问我,“曲世浚,你觉得呢?”
      不晓得为什么,大家总是很在意我的看法。
      也许因为我每年都是学年第一名的成绩;抑或是我长了一副学识渊博的样子?戴眼镜的人常常会给人读了很多书的感觉。
      事实上我的确很喜欢看书。我的同学们还是很有眼光的。
      不像某个女生,曾经指着我的鼻子说,假冒的知识分子。
      世界上,大约只有她,完全不被我这样文质彬彬的外表折服。
      想到这里,我禁不住微笑起来。

      “曲世浚,你觉得呢?”同学又问了一遍。
      声音有点大,一时之间大家都安静下来,连老师也看着我。
      我坐在窗边,看着沿着学校围墙慢慢向远处延伸的河流,沉默了一会。
      我说,“我很喜欢这条河流,它让这个城市别有风味。”

      大家都很意外。
      我的脾气虽然温和,却很少用如此真情流露的语句描绘事物。
      我仍然微微笑着,并不理会诧异的目光。
      在别人的眼中,我大概是一个理性到看什么东西都可以直接看到分子结构的人。
      我曾经也这样以为。
      但随着年岁渐长,我越来越发现,根本不是那么一回事。
      我的骨子里,烙印着深深的怀旧感性的气息。

      直升了一中之后,好成绩依然是不需要花很多力气就可以拿到的。我想我是天生适合读书的人。总有一天,我是要拿到博士甚至博士后的。
      人人都视之为理所当然。
      再也没有人唤我博士。

      15岁,个子开始疯长。直升名单公布后,全校体检,卫生老师比了比去年的数据,“曲世浚,你一年长了10公分,真是惊人。上了高中,要多多运动,一定可以长得更快。”
      我轻轻额首,满意地看到身高那一栏的数字。
      我原本不爱运动,对于身高却一直莫名介意,所以初中开始就练习排球,果然大有成效。
      但仿佛仍是少了什么。也许排球已经不能满足现时精力旺盛的少年。
      高中开始,我又加入了校游泳队。
      我渐渐成为一个真正喜欢运动的男生,而且又长高了许多。
      但我,还是觉得目标没有达到的样子。

      我有些迷糊起来,这在过去的十几年中从未有过。
      我居然开始对自己追求的东西产生了茫然感。
      心里的某处,仿佛总有一块地方被凿了洞,空荡荡的,怎么也填不满。不管是我拿了多少奖学金,或者得了多少比赛的冠军,我总是不能真正地高兴起来。

      几乎全校的学生都认识我。我感觉有些抱歉,因为我在记人方面,能力欠缺。往往名字和脸完全对不起来,抑或是见了之后也会忘记别人的长相。
      我小时候,似乎并不是这样。
      我记得左邻右舍所有长辈的称呼,甚至记得几条马路之外超市阿姨的姓名。
      但究竟从什么时候开始,我这种记性退化到如此糟糕的地步。
      这个事情,我每次要想,却总是作罢的。
      想清楚了,就会觉得心里面隐隐作痛。

      不是吗?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搬离6岁开始居住了6年多的小区。
      从那个时候起,便很少记住别人的姓名。
      只有一个人的名字,脸,即使过了这么多年,仍然深深地印在我的脑海里。
      不断地出现,反复,把我脑子里所有应该空出来写上别人姓名的牌子,都密密麻麻地写上了她的名字。

      桑艾心,一文钱。
      即使只是在心里轻轻地默念,都会让我觉得胸闷异常。
      我想不通,为什么她会和我彻底断绝联系。我曾经以为我会是她最重要的朋友。看起来完全是我自作多情。
      好几次,我拨了她家的电话,未接通前,就扣了听筒。
      这种绝情的家伙,为何每次都要我主动示好?
      这样赌气的时候,时间已然过去好几年,我们错过了可以联系彼此的最佳期限。
      友情也是有保质期的,显而易见,我们的友情已经风化。
      我不再有勇气联络她。我十分害怕话筒那边会传来她没心没肺的疑问,“你是谁啊?”
      想象的出,她会挂着极至纳闷的神情,努力回想我的名字。即使说出我的名字,她也有可能会想不起我的脸。
      她从小就是个忘性很重的孩子,做什么事情都是三分钟热度,对人对事,喜新厌旧是常事。
      但我仍然选择相信,我在她心目中的不一样的意义。
      没有联系,反而是件好事。

      就算她真的不记得我,我还是没有办法讨厌她的。
      奇怪的是,分开后,每一年我对此都更加地坚信不疑。
      因为,只有我知道,她究竟是一个怎么样的人。
      只有我看到,她所受到的和别人不一样的伤痛。

      她在医院里,脸肿的奇大,手臂已经包裹得严严实实。
      她说,博士,我这样子像不像阿童木?
      勉强可以看出来她其实是在笑的。
      她说,博士,我原本以为我超没种的,如果闹起革命来,敌人只要严刑拷打我,我一定会全部招的。没想到,我还满勇敢地,哈哈哈。
      她跟我说这个的半小时前,我和桑叔叔在换药室亲眼看到护士帮她解开纱布,把十个手指头的皮一层一层撕下来,她咬着牙疼的浑身发抖。叔叔之后在厕所号啕大哭。
      我没用,我没能像大人那样隐忍。我只是看着她一个劲地流眼泪。男生是不可以流泪的,但真是没法控制。后来,我几乎没有怎么哭过,许是那时全部流光了,流在烧伤病房的隔离探望室里。

      她现在,长得什么样子。应该和以前没有什么变化吧。
      长发还是短发?女生改变发型或者打扮一下都会叫人认不出来。
      万一认不出来,我该怎么办?
      我唯一能够肯定的线索,就是那场火灾给她的伤害。要靠这个在人海茫茫之中寻找她,未免太残忍。
      但我想,只要我们面对面,总是认得出彼此的。只要有相同的心意,应该没有问题。
      只是,她的心意,真的和我一样吗?

      想一想,只有自己固执己见一厢情愿地念着过往,难免心生怨愤。
      寂寞丛生。

      郑佩佩有一天忽然对我说,“曲世浚,你有一双寂寞的眼睛。”
      高二分班以后,她是坐在我旁边一排的女生。
      很可爱的女孩子,有朝气,活泼,直率,心无城府,虽然有时候有点粗枝大叶,成绩却一直很好。我很欣赏她。
      她有点像我想象当中脑子开窍奋发图强的桑艾心。这令我倍感亲切。
      我故作认真,“那是因为我的眼镜突然反光的关系。”
      她嗤嗤笑起来,鼻子皱皱的,刹那之间熟悉地让我有点失神。
      旁边有人起哄,“气氛那么好,当我们都是电灯泡吗?”
      我拍拍同学肩膀,“不要乱说话,我可不想被真正的仰慕者暗算。”

      我们同是班委,难免有人起哄将我们送作对。
      我也隐隐察觉,郑佩佩看我的眼神有不一样的感情。
      但我还是不想产生任何会引起误会的暧昧举动,时间久了,谣言自然会不攻自破。

      不是郑佩佩不够好,不吸引我。但我从未想过,她是女朋友的候选。
      对所有女生,我都暂时不会考虑到这些。
      我其实并不太擅长和女生交往,因为我常常很闷,喜欢一个人静静看书。唯一的优点也许是脾气好,但也因此被父母教导,认为我这样的个性过于软弱,太容易妥协。
      我没办法把生气的样子直接摆在脸上,不光是生气,愤怒、失望或者是厌烦的情绪,我都不会在脸上透露出来。如果有人因为我的个人情绪影响了心情,会让我很有负罪感。我情愿摆出温和的笑容,让每一个见到我的人都能够感觉安慰。

      可是还是会有心情低落的时候。
      那个时候,我就会趴在窗台,静静看着窗外的风景。

      四月的某一天,天气已经很热。
      我坐在教室里看书,同班的好几个男生跑进来,大叫说,“曲世浚,你太强了,全校就你一个,过了科大少年班的面试。”
      我合上书,“运气比较好而已。”
      “这个可不是光靠运气好就可以的,关键还是实力,对吧?”坐在旁边一排的郑佩佩插嘴。
      “哟~又开始帮人家说话了。”有人起哄。
      佩佩的脸红了,嗔怪地横了聒噪的同学一眼。
      她又问我,“那你几时去报道?”
      我哗啦啦翻着书页,在最后一页上轻轻折了一个三角,“我不会去的。”
      “啊!”许多人发出了惊叫。
      “为什么?!这么好的机会,你为什么放弃?!”郑佩佩着急地追问。大家也都是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
      我几乎连一秒种的犹豫都没有。
      “因为我不想离开这个城市。”

      校方对我的决定大为震惊,苦口婆心劝我改变主意,甚至把我父母也请到学校一同施压。但最终还是遂了我的意。很多时候,优等生总是有任性的权利,校方毫无办法。
      但我面对这样的反复游说,仍然感觉身心疲惫。
      回到教室之际,已经空无一人。我轻轻靠在窗口,流水依然如故,也只有这般风景,能够安慰我此刻的无奈。
      这个城市到底有什么值得我留恋的,让我几乎本能地放弃离开,我自己都感觉难以置信。
      皱着眉头思前想后的时候,忽然发现郑佩佩站在我身旁。
      她有时候也会和我一起看着窗外的风景沉默不语,所以我并不觉得吃惊。
      “你心情不好吗?”她问。
      “是啊。不太好。”
      “心情不好的时候,看窗外的风景好像真的可以抚慰人心。”
      “是啊。这条河即使过了这么多年,还是老样子,让人安心。”
      “对了,你知不知道,这条河究竟通向哪里啊?”

      我彻底地呆住了,像有一个巨大的陨石坠落在我心里,扬起惊人的爆炸声。
      我紧紧地盯住她,有一瞬间她的脸看起来好像和什么人的叠在了一起。
      不顾一切地握住她的手,差点脱口而出那三个字。
      然后,我意识到自己严重地失态了。

      从那天起,郑佩佩对我,多了一份和之前截然不同的柔情;她大方地关心我,所有人都看在眼里。我们被视为一中的金童玉女,为人津津乐道。
      只有我明白,自己的冲动导致了多大的误解。然而,看着她雀跃欢喜的表情,我无法开口。
      也许,时间久了,我真的会喜欢她也不一定。
      她是这么聪慧的女孩子,值得珍惜。

      毕业前的18岁成年礼,我们去了东海舰队的基地。最后的项目,是在东海上掷下装着个人理想的纸条的漂流瓶。
      大家在车上就很热闹地议论着,写上想考进的大学,想从事的职业,听起来似乎真的会有神奇的效果。
      佩佩说,我写了,愿我和曲世浚能够进同一所大学。
      我对她露出温柔而歉意的笑容。
      我的纸片仍是空空如也。

      车子驶进码头的一刹那,很多人兴奋地尖叫起来。
      那是如此无边无际的一片海。
      从这个城市蜿蜒曲折的河流,居然能通向这样广大的海洋。
      这景象如此动人,我的眼眶刹那间湿了。

      我喜欢这涛声,这浪花。
      如同我的心,就像海浪一样,时时刻刻,反反复复,听见有人在呼唤我的名字。
      不论我怎么努力,都没有办法停止海浪的退而复返。
      如海涛般的喧嚣,不断摇动着我遥远而又真实的思慕。

      时而靠近,时而远去,每次摇摆不定,心就在隐隐作痛,始终没有办法停止。
      那是这个城市,对我而言,所拥有的和其他地方完全不一样的意义。
      那是我最真实的愿望。

      潮水就这样带走我们的理想,义无反顾。
      佩佩说,“会实现吗?我们的愿望。”
      我说,“但愿会。”
      她问,“你写了什么?”
      我说,“我的愿望。”

      也许是一个永远不会实现的愿望。
      我在自己的纸片上这样写道:
      我希望,再次见到桑艾心。

  • 作者有话要说:  基本结构已定,接下来就是慢慢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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