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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此夜永眠》/木目心想

      秋天来的匆匆,只一夜间,窗外落满了鹅黄的枯叶,发出咔嚓的声响,是在歌颂自己融入春土,还是在为自己残破的肢体哭泣。

      躺在一望无际的稻田里,穗芒亲吻苍白的面颊,夹带着丝丝凉意的风,吹瑟了院中坟头的菊花。

      梁眠回城的那天,天空阴沉沉的,心脏蔓延淡淡的灰色,带着白朦朦的雾气,为世界打上了灰白的阴影。

      当她踏上归途时,与七婆的抬棺队伍不期而遇,黑色的棺材在阴沉的天色下显得格外肃穆和沉重。

      远山一眼望不到尽头,灵魂和山川对望,就像老夫老妻,执手偕老,长相厮守,万万年,终于白头。

      南飞的鸟不知是第几次掠过车窗前,什么也没留下。

      冷空气降临冠城,落叶飘零,簌簌的声响迅速的泛滥开来,惊扰和撕碎了一场永远没有尽头的清梦。

      车窗降下半截,梁眠侧头看向车窗外,防不胜防的被灌了一口冷风,冷风顺着呼吸道进入肺腑。

      “中央气象台预计,新一股较强的冷空气将来袭,强冷空气带来剧烈降温,多地季节转换……”

      坐在驾驶位开车的沈誉抬手关掉车内的收音机,播报声戛然而止,车内霎时寂静无声。

      他手放在方向盘上,另一只搭在车窗边,有一搭没一搭的敲打着,等待着路口的信号灯,估摸着:今年冬天肯定比往常要来得早些了。

      梁眠时隔两年,再次回到故土,楼墙外叶绿得锃亮的爬山虎,已经攀得老高了,似乎要溢出来,斑驳的石墙又刻下一道道年华。

      望着车窗外的景色,一家书店从眼前一闪而过,她扒着车窗不顾危险的回头看,声音有些急切:“爸,您待会把我送到前边的站台就好,我去趟书店。”

      “好嘞!”沈誉抬头看向后视镜,望着坐在后座的女儿,猜她应该是想买书了,贴心询问:“身上有钱吗?”

      梁眠拿起一旁的围巾:“有的。”

      她下了车,裹紧脖子上的围巾,和沈誉告别后,便朝着书店走去。

      抬头看了看暗色调的阴天,就像还在葬礼中未挣脱出来的乌云,悲恸地,默然地。

      空气中弥漫着糖炒栗子和烤红薯的香气,桂花香气轻盈如蝶,随着风的低吟,缓缓地,缓缓地,带着思念远行。

      书店年代久远,也就巴掌大的地方,但在这种小城市刚好够用。

      她抬头看向牌子上的四个大字:三生书店。

      书店的主人是个儒雅随性的阿姨,她年轻时是一位高中的语文老师,一位精神世界丰富,腹有诗书气自华的女性。

      正所谓相由心生,她足以令人第一眼就难以忘怀,袭一身鲜艳长裙,面容皎皎,笑意灿如繁星,眼波流转间似含着一汪春水。

      人人都道她是温室里娇艳欲滴的红玫瑰,但她却偏偏活成了西北傲然绽放的苦水玫瑰。

      梁眠没去过西北,但从图片上可以感受出西北是旷野之上的自由灵魂,是风沙所及之处的寸草不生,是一种无法逃脱的宿命感,也是一股强大的内驱力和生命力。

      初中时,梁眠就经常来找许莫庭,来请她指点自己的文章。

      许莫庭循循善诱,教她如何做平实的表达,尽量客观的引经据点,文章不能只有情感宣泄,在寻找共鸣的同时,也要寻求积极诠释,这才算是佳作。

      别让天赋荒废,别令文思枯竭。

      这些话被当作圣经沿用至今,从那时起摘掉紧箍咒,文字的意义不再只是承担痛苦的温床,而是灵魂的出口,当言之有物可言之有理共存时,文学的意志永生。

      许莫庭喜欢在书店外摆弄花草,她在书店外的小花园,栽满了她喜欢的鸢尾花。

      梁眠曾借过一本《百年孤独》翻开第一页,她发现上面赫然写着:

      “终止是另一端的开始。”

      她以为这是谁的恶作剧,笑笑没有搭理这句无头无尾的话。

      然而在这本书的第七十一页,她发现一页笔记,上面铺满密密麻麻的字迹。

      她惊奇于这个发现,饶有兴致地读了起来。

      这里面记述了一对相爱的人爱而不得的故事,很普通的故事,很平淡的文字,她花了三分钟就读完了两个人前半生的故事。

      在这篇笔记的结尾,有一段作者的自白:

      “上天眷顾这场相遇,缘分却默许另一人悄然离去,她离开的第二年,我做了一场梦,大梦初醒,如今仍孑然一身。她离开的第五年,我依旧走不出宿命的圈套,逃不脱‘命’之一字。她说,她想去芬兰,开一家属于自己的书店,在身旁养一些宠物花草,独自度过漫长的一生。我想,我知道我该去哪找她了,我交接好手头上的工作,坐上了飞机来到芬兰,我看到她了,她还和五年前一样……”

      她合上书,举起杯中的水朝阳光照射的方向碰杯。

      她在那句话的末尾补写一句:

      “重逢是离别的错觉。”

      梁眠刚打开书店的门,店里古旧留声机正放着播放着黄凯芹的《若生命等候》

      唱针从刻纹上一一划过,很复古的书店,和几年前最后一次来时变化不大。

      留声机旁边的架子上,琳琅满目地摆满了店主精心收藏的音乐珍品。

      藏品涵盖了不同类型的载体,散发着复古气息的音乐专辑、小巧玲珑的磁带以及充满质感的黑胶唱片……

      从张国荣深情款款的《风继续吹》到谭咏麟激情澎湃的《讲不出再见》,每一首都承载着岁月的记忆和情感的沉淀。

      诉说着那个年代的喜怒哀乐与悲欢离合。

      正在摆放书籍的许莫庭见到来人,她放书的手一顿,试探性呼唤:“梁眠?”

      梁眠含笑着点头:“嗯,许老师!”

      许莫庭快步走到她的身旁,握住她的手,重遇故人的喜悦,溢于言表,“什么时候回来的啊?”

      梁眠望着她,说:“刚刚,一下车就来您这了。”

      “快过来坐,”许莫庭将人带到桌旁坐下,“这几年过得怎么样?”

      她拿起桌上的紫砂茶壶,沸水沏茶,将茶递给对方。

      两年前的茶叶碎成末,茉莉花的花瓣混入尘土,时间滤走茶的芳香。
      沏一壶清茶诉说岁月的无声,截一段沉淀在时光里的往事。

      “挺好的。”梁眠接过茶杯,抿了一口。

      她抬眸看向对方的面容,古朴的,精神的,悠长的,铭久的,婉转的,就如茶香。

      霎时,“许老师!跟您说个好消息!”一个二十多岁的男人兴冲冲的跑进书店,边跑边喊着。

      许莫庭看着面前不着调的学生,不禁开起玩笑话:“你要是那张无忌,偷练完九阳神功,第一件事就是昭告天下,打败别人还得补一句无敌是多么寂寞。”

      听到许莫庭这话,觉得她还是和以前一样幽默,梁眠到现在都记得她曾对她的课代表说过:“群臣之首不以身作则,让我这个皇帝怎么当?”

      瞧瞧,她连质问都这么让人无法反驳,潜移默化中反而给人戴了顶高帽。

      今天工作日,来书店光顾的顾客很少,屈指可数。

      梁眠打了声招呼,便起身朝书架区走去,扫视着一排排的书架,书架上码好了整整齐齐的书,放眼望去,很是干净。

      在视线范围之内的书,都是当今比较畅销的几款,她仰起头,看着书架最顶层,摆放着一些书脊有些老旧的书。

      她很喜欢去书店里找一些书皮破碎,扉页卷边的“烂”书来读,即使不能用借阅或购买的次数,来作为评价一本书是否为好书的标准。

      但想着在拿到这本书之前,会有人也在用手指翻阅纸面,读到喜欢或是需要思索的地方,便不自觉地摩挲纸页。

      有时,也会从书中掉落,也许是上一位读者的书签,是明星卡片,亦或是独特的纹理的银杏叶……

      这种感觉很奇妙,在读书时,一起走进文学世界的,不只有作者,还有那些也在读着这本书的读者。

      在不同的时空,没有交集的两个人,会因为这本书相遇两次:一次是拿起这本书时;另一次是想到对方会看到这本书时。

      平行时空,我们在以前,在现在,在未来相遇。

      梁眠看着最顶层的书架,被一本安德烈·纪德《窄门》所吸引。

      “主啊,您给我们指的这条道路是一条窄路,极窄,容不下两个人并肩而行。”

      她踮起脚尖,努力地伸直了手臂,试图去够放在书架顶层的书籍。

      但那本书与她之间仍遥不可及。

      无奈之下,准备去找许莫庭借把梯子来取这书,她转身离开之际,身后却传来一道清冷的男声。

      “你的书。”

      声音犹如寒风拂过耳边,让人心头一震。

      梁眠闻声转过身来,一本《窄门》正静静地躺在一只修长白皙的手中。

      她逆着灯光抬起头,视线模糊了几秒才得以对焦,对方身形高大,穿着简单的黑衣黑裤,待看清来人后,只一瞬的惊讶,转而是不知所措。

      心跳急速跳动,血液直流而上。

      不经意间的抬头,却撞入了一双狭长冷冽的眼眸,一张脸精致的恰到好处,眼角的泪痣作为点缀,给人一种戾气,让人不敢靠近。

      外婆说,戾气太重的人容易招魂。

      书店的窗户此刻正敞开着,风通过窗户吹来,吹起二人的发丝,熟悉的雪松气味进入鼻腔,模糊不清的他聚焦在她的眼前,清晰的模样,明亮的又无法忽视。

      她撇开视线,伸手接过他手中递来的书,书有些旧了,封面上还沾着灰尘,他的指尖触碰,留下一个拇指印。

      她轻声说了句:“谢谢。”
      随即,反应过来,又急忙从外套口袋里掏出一包湿巾纸,抽了一张递给他,“你手上有灰,擦一下吧。”

      男生接过,同样说了声:“谢谢。”

      梁眠望着男生的背影消失在书架后面,心里像是含着活蹦乱跳的跳跳糖,她重新将视线低下,看向手中的书,拿湿巾纸将落灰的书面擦了擦,书面顿时变得锃亮。

      她转身走到靠窗的书桌旁,坐在高脚凳上,抬头望天,天光大亮。

      书店外许多树熬不住那几场秋雨,一夜之间都成枯枝,一眼望去,萧瑟颓败。

      书桌旁的墙壁上夹了许多张明信片,像一帧帧人生的电影,最吸引梁眠的是一片常青树叶,上面写着大大的六个字:

      “萍水相逢,祝好!”

      许莫庭抱着透明塑料筐走了过来,将筐子放在书桌上:“这筐子里面的明信片都是可以自己选的,写完可以夹上去。”

      “好的。”梁眠顺着视线看过去,框里各式各样的明信片。

      她从里面随意拿了一张,背图是四只蝴蝶,拿起桌上的笔,提笔写下:

      槐安一梦:

      缘分朝生暮死,犹如露水一般。
      人们自诩是缘分的信徒,却在无缘之际仍旧放不下深埋于心中的执念。
      “缘分使然,命运既定。”

      祝好!祝自由!祝幸福!
      常青树。
      2014.10.22

      梁眠将明信片夹在常青树叶旁。

      我是常青树,会耐心地等待新长的枝芽,给予流浪的鸟一处栖息地。

      她总是偷懒,把命运交给虚无的缘分,可缘分,在遇见的时候就已经耗尽,而剩下故事,需要自己去拼凑一场圆满。

      可,圆满有很多种定义:
      重逢、相爱、分离、死亡都是圆满。

      留声机按钮转动三百六十度,顺时针,谜底未明;逆时针,光阴如梭。

      一首情曲悠扬婉转的流泻而出:“所以我求求你,别让我离开你,除了你,我不能感到一丝丝情意。”

      扉页的纸张被风打乱,乱码的字曲折蜿蜒,跃然浮现眼前。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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