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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前夫遗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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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白房间，窗帘浮动，西装革履的钟听寒。
这已经是他不知道第多少次坐在这里，不分白天黑夜，也不知道时间几许。
“这次结束，我就不会再来这里了，谢谢您几年来的细心照料。”钟听寒望着暗色的厚重窗帘，层峦叠嶂遮盖住不见微光的天明。
屋内暖黄色的灯光暗暗照着，只有那么一小片光源照在他半个身上，像夜色下强势的掩映。
钟听寒眉色微拧，适应不了此刻的压抑也不太想适应。黑暗笼罩的时候，会勾起人心底的魔，诱导人们吐出最深处的欲望，没有尽头。
近处响起一道清浅温煦的女声，“钟先生，我一直都不认为你有什么健康问题。我想你只是有点难过，需要一个亲密又值得信任的陌生人，而我乐意之至，”女人低了头又带了点无奈和释怀的笑意，“但很遗憾。”
亲密。
信任。
没有了，他全没有了。
未来还会不会重新拥有，他不知道。
钟听寒让自己病了三年，在咨询师这里扮演患者，又在外人面前伪装正常人。多荒谬，极度讽刺又极度矛盾。
他朝咨询师微微一笑，将目光转到的她身后的微型播放器上，画面在动，但是没有声音。一行行字幕缓慢飘过，又是那些庸常的官方语言，极大包含了对世界平和的美好愿景。
紧紧盯着那处不足以被注意到的方寸之地，钟听寒若有所思，不是因为那些一个个字正腔圆的方块字，而是画面中那个有些上了年纪的人。
女咨询师注意到钟听寒紧紧跟随的眼神，随手拿起小桌旁边的遥控器将声音调了上来，方便他看得更清楚。很少有患者在治疗过程中希望出现其他类同第三人在场的情景，钟听寒是她遇到的特别的一个来访者。
他不喜欢过于昏暗的房间，甚至抗拒死气沉沉如同夜色深处的气氛，不得不承认他是披着忧郁外表的正常人，对一切非正常的东西都存有心理抗拒。
钟听寒在听见逐渐增加的声音后微微皱了眉，按下自动窗帘的按钮，“我还有事，再见。”
顷刻间屋内大亮，现在是白昼，黑暗还未来临。
钟听寒仿佛听见窗外车水马龙的喧闹，盖过室内播放机里的声音，让他的心里好受不少。
播放机还在继续，“如果人类的脑元能够提取并且完好储存，我们伟大事业将无限致力于人类和平……”
钟听寒大步跨出门，将这些愿景似的美好祝福快速摔在身后。一门之隔，门前是他，门后是还未亮起来又要沉下黄昏的黑暗。
天边浮动乌墨色几团浓云，未城的街角已经开始亮起明晃晃的路灯，马路载着晚归的行人在即将落下来的夜色里穿行。
一切看起来都是那么井然有序。
钥匙插进锁孔时“吧嗒”一声，几个大小各异的表盘上都有指针在来回扫动，一闪一闪的紫色指示灯也亮起来。
钟听寒最后扣下头盔上的挡风镜，撑起野性外露的机车，穿行在城市夜空。耳边是呼啸的夜风，吹起他身上白色衬衫酝酿起浅浅的波纹。
速度带来的激情在他这里，是追逐享受，也是发泄情绪。
下一站，生物机器制造研究中心。
钟听寒，中特处生物机器制造研究中心研究员。
中特处，全称中央特级处理处。生物机器制造中心是以仿生机器制造为研究对象的中特处分级，专门针对仿生生物科技领域研究创造类同生物体。
钟听寒曾经耗费巨大的心血，只为了进入受中特处管理下的生物机器制造研究中心。
原本，他志不在此。
近年来仿生生物科技在未城极度敏感，Biological Machinery Alliance Bureau（BMAB，生物机器联盟局）经过讨论决定将仿生人划定为国家研究范围，并禁止一切形式的私人制造和占有。所有人员均不得违反相关规定，研究内容均需签署保密协定。
钟听寒踏入研究中心时，远处高楼上偌大的电子屏还在显示与刚才播放机同频道的画面。
一场演讲，一个说客，一段振奋人心的话语。
足够引起一场轩然大波。
“钟工。”
“嗯，辛苦了。”钟听寒接下问好。
人们眼里的钟工，温暖不乏寒凉，礼貌不失疏离，总能给予你恰到好处的关心与善意。即便如此，那也只是点到为止，再没有多余的话。
钟听寒走向基地中心，门禁自动识别虹膜。在到达城中村巨塔之前，整个大楼霎时间陷入黑暗，应急预案也在强行运行三秒后彻底失去作用。
很遗憾，这场演讲还差一个尾声就结束了，就差那么一点点。
不算是很完美。
对于钟听寒来说，却算是一场漂亮的偷逃计划。
巨塔里的实验体此刻正沉睡在他的车上，以K开头的中特处外派车替代流畅紫光线条的机车小野豹，飞速驶离喧嚣嘈杂的原始诞生地。强劲的声浪淹没在黑色寂静中，碾过的粒粒尘土在炽白的灯光里飞扬，空气一下从躁动又回到安宁。
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钟听寒依然眉头紧锁，偷出来只是他计划的第一步而已，远远不够。他要亲眼看着死去的人重新站在他面前，那一刻，他心里的所有大概才能都放下。
眼神不由自主看向后视镜，车厢里放着的是生物机器研究中心最新的实验体。他拼了命也要进入基地研究中心的目的就是在这。
为了能第一时间获得第一手资料。
实验进度第一时间由一场演讲隐晦汇报完，实验对象也在第一时间经过第一手人转移出去。
顺利，太顺利。
越是这样，钟听寒就越不安。
几分不安中还夹杂着他不知道怎么面对即将到来的现实，那个很快能重新站在他面前的人。他只是想看见他活着，只是活着就好。至于未来会怎么样，就管他吧。背负了太多，他也想解脱。
当然，成功是所有人期盼的，尤其是父亲。父亲一生的愿望都在此，他每一天都是带着对父亲的执念活下去。
路面尽头搭着一抹红，钟听寒握着方向盘的手一抖，心脏也跟着颤了一下。下一秒他又用了点力气踩了一点油门，心里想就这样冲过去。只要撞破军方的守护线，他就离成功更进一步。
黑衣制服的军官已经站到了路面中央，禁止通行的手势强行横在前方，让人无法忽视。
钟听寒认出来了，是中特处的人。耀眼的肩章在夜色里发出明晃晃的白光，是凛人的寒芒。他曾经最讨厌这身衣服，还是在他的家里，躲都躲不开。
亦如现在。
两个黑乎乎的枪口正远远瞄着他，只要他不听命令行事，下一秒就会被连人带车当场掀翻。
脚下油门收起，车速慢下来。在霓虹闪烁的军用装甲面前，钟听寒将车稳稳当当停下来。
按道理来说，中特处自然不会拦自己的外派车，但今天晚上是非常时刻。
钟听寒在决定施行计划的那一刻，就已经将最坏的打算做好了。鱼死网破的时候，也是他将生死置之度外的时候。
他没想到眼前这个中特处军官竟然是他认识的人，他在盘算胜算的同时又觉得机率并不大。
谁都知道中特处越彬长官，铁面无私，说一不二。
先到他跟前来的是一个小兵，原先就站在越长官身旁。钟听寒降下车窗，亮出了自己的工作牌，示意是自己人。
“原来是钟工啊，这么晚了才结束工作吗，真是辛苦！”
这可是美名在外的钟工！
小兵鲜少有机会看见一面，一口气连说了好几句话。
钟听寒面无表情的一一回应，抬眸间看了站在稍远处的越长官一眼。他正在听通讯，眼神一丝不落地盯着他。
那眼神……
糟了！
钟听寒甚至下意识摸了摸口袋里的遥控装置，这是他最后万不得已的计划。实验体如果不能由他成功开启，那也没必要继续存在于这个世界上。
自始至终，这就是个无解的巨大隐患。
钟听寒只想快速离开是非之地，“我可以走了吗？”
“可以可以，”小兵咧着嘴笑，顺口还多问了一句，“钟工明天上班吗？”
从明天开始，小兵要在研究中心值一个星期的班，这就意味着他有更多机会可以见到传说中的钟美人。
“上班的。”钟听寒移了一下脚轻放在油门上，随时准备走。
“等一下！”
越长官的声音撕裂黑夜，穿透钟听寒的耳膜，直击到钟听寒心脏。
他眼看着越长官迈着大步向他走来，对他不似解释般解释道，“例行检查。”
越彬没等人回答就径直去了车尾，钟听寒打开车门从车座上下来也跟了过去。
“里面装的什么？”越彬敲了两下问道。
钟听寒犹豫了一下，默默开口，“没什么，只是我前夫的一些遗物。”
越彬钟目不转睛瞧着钟听寒，听到这番话后许是想起什么，犀利的眼神逐渐变得柔软。
钟听寒转开对视的目光，还是那副三年来不愿意待见他的样子。又或者是，他不待见的不是越彬，而是军方人身上这层皮。
钟听寒口中的前夫，是越彬的曾经的军中好友，程黎。
“打开，例行检查。”越彬收了心思，想看看已故同僚的旧爱到底惦记了自己兄弟什么东西。
睹物思人，这事可不像是心如冰刀的钟美人能干出来的事。在人们还在艳羡这是一桩美满姻缘的同时，他就已经知道了他们婚后不睦的事实。
钟听寒没有过多犹豫，单手就打开了后车门。
他知道自己这一开就意味着随时会被发现，仿生人的外体特征自然是和人类并没有区别，就从占地面积来看容量不小的储存仓就已经值得人怀疑了。
越彬，他不可能看不见。
车中除了实验体，确实还有他前夫的一些遗物。钟听寒站在侧边已经看到了那套黑色军官制服，与自己身旁人穿的并没有什么不同。一样的材质，一样的肩章。
越彬跨上车，拿手电筒随意照着，在他转头回看的那一刻，钟听寒攥紧了手中小小的一点按钮。
越彬看出来了！
他又不敢确定他是不是真的看出来了。
他们就这样对视着，在夜幕里互相揣测。
又只有彼此看见了。
过了几秒越长官收回目光继续在车上扫了两眼，摘下衣服上的肩章才走下车。贴心为钟工锁好车门，似是嘱咐般开口：“听寒，看开点吧，程黎都走了三年了。”
再多的缅怀也够了，况且钟听寒对程黎并没有爱，那便也更谈不上缅怀。
钟听寒不知道越彬为什么单独拿走了程黎的肩章，缅怀吗？
原来时间都过去三年了，三年不长不短，但足够一个人将另一个人忘记了。别人都说越长官无情，可他也靠睹物来思人。
“长官费心了。”钟听寒道了谢转身离开，甚至都不愿意提起越彬的姓。仿佛他们根本不认识，那些嘱咐的体己话便也什么都算不上。
“圣杰看什么呢！人都走远了。”越长官摘下帽子靠在装甲车上收起了肩章，抽出一根烟。
刚才搭话的兵嘿嘿笑着站到越长官身边，“老大，觉不觉得自从黎长官殉职后，钟工整个人越来越有味道了。带耳钉，还染了个紫黑色的头发。要不是我注意都没看出来，真还挺有型的。”
越彬皱着眉，“再看把你眼睛挖了。”
小兔崽子，战场上地侦查都没见这么细致过。说寡妇越变越好看，那必定是门前自有常客来。
越彬：“不知轻重。”
付圣杰笑了两声，也是怪不好意思的。
“圣杰？”越彬停了一下接着说，“圣洁个屁。”
付圣杰一脸苦水，差点还以为自家老大喊他是跟他亲昵。
钟听寒在夜色中离去，右转弯时他幻想了一下代号为“黎鹰”的二代仿生实验体。不用多么仔细去描绘，脑海中自然就勾勒出他应有的现实面貌。
不需要幻想，他是真实存在的。
黎鹰，黎明之鹰，跃风而上。
这是当初他给导师的建议，显然被采纳了。最初一代实验体只有一个107的编号，二代实验体才有了自己的专属名称。
高速旋转的轮胎将车身飞快往前传送，空气中摩擦出来的轻微震动源源不断。钟听寒握紧了方向盘，恨不得速度再快一点，恨不得下一秒就能到家启动实验体——
黎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