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霄》霁陌

5、第一世：绝望之情。

　　从那天晚上开始，韩羽商就像忘记了九霄一般，再也没在云朵面前提起。

　　而云朵，却惊异的发现，韩羽商说过的话，都深刻在心，他的表情，全部生动活着。

　　韩羽商不管到哪里，就是睡觉，都带着云朵，韩羽商眷恋这细微的温暖。

　　云朵同样，迷恋着韩羽商的温度。

　　半夜。云朵从被子里钻出来，开春了，温度渐渐回暖。

　　云朵小步走到韩羽商的身边，小心地，将毛茸茸的小脸贴在了韩羽商脸上，温柔的蹭了几下。内心苦楚。云朵知道，这就是黑猫母亲说的爱了。

　　爱到底是什么，其实小小猫并不清楚，只是知道，黑猫母亲为了爱，努力的抚养她，在困顿的生活中挣扎起伏。黑猫母亲对小小猫说，总有一天，有那么一个人，让你总是惦念，甚至能让你忘记人类食物美好。对于小小猫来说，食物和生存，比任何事情都要重要，而现在，似乎黑猫母亲说的爱情，已经活在了她的心里。

　　强忍住喉咙里呼之欲出的声响，小小猫轻轻钻进了被子里，贴着韩语商的胳膊沉沉睡了下去。

　　小小猫呼噜的声音终于平静下来。

　　韩语商睁开了双眼，房间里光线微弱，韩语商的眼睛里的光芒却耀眼夺目。

　　此时的韩语商，取下了他白色的斗笠。

　　将皮肤和脸，都暴露在空气中。

　　猫儿在脸上留下的触觉和温度，似乎一直都在。

　　那种奇异的，小心翼翼的，轻柔的力道。

　　这小家伙！

　　韩语商迟疑，最终还是伸出手，有一下没一下的抚摸着云朵小小的身子。手底下，小小的身子有力的起伏着。很奇异的生命呢，韩语商从第一天就感慨，他被小小猫的挣扎感动。

　　可是，这只猫，是不是真的有感情，和人一样有感情，她的举动，又是为何？

　　韩语商总是很沉默，带着斗笠，云朵看不到他的表情。

　　一天天过去。好像没有什么比时间更加强大的了。

　　云朵长大了，身子丰满起来，而她对韩语商的感情，也丰满起来。

　　韩语商似乎已经察觉到什么，出门再也不带着云朵。即使回来，不管云朵努力讨好，韩语商总是冷淡如水。

　　是的，韩语商已经察觉到，小小猫对他的感情，每个晚上，小小猫总是喜欢爬到他的床上，轻轻的，温柔的蹭他的脸。

　　韩语商的心里，其实也是翻江倒海。云朵是只猫，而他从来不知道，猫也是有感情的。

　　云朵开始喜欢爬上多情楼西面的围墙上，远远的眺望夕阳，一天天。猫和人类不同，猫的寿命要短暂得多。云朵开始希冀死亡，因为只有死亡，才能让她彻底遗忘韩语商。

　　当云朵沉浸在夕阳中的时候，从来就不知道那时，韩语商就站在她后面不远，看着小小猫套耷着脑袋，垂着尾巴有气无力的样子。

　　韩语商的心里，已是百转千回。可是，他也不知道怎么办。

　　他喜欢着云朵，喜欢温柔抚摸她，喜欢听她腹腔内小小的呼噜声，喜欢看她因为听到他的脚步声瞬间竖起的耳朵，喜欢她躺在他的手心里睡觉，然后温暖一点点蔓延开来。原来，他也喜欢着她。

　　可是，人与猫，这个距离，比天上人间更加的可怕。

　　到底该怎么办？韩语商斗笠下的面容攸的一冷。

　　到底该怎么办？坐在围墙上的小小猫在夕阳消失在地平线的瞬间，心里终于忍不住哀鸣。

　　是不是，真的有天神，而天神在垂帘着她呢，云朵欢喜。

　　夏初，云朵同往常一般坐在围墙上，却遇见一个老人，仙风道骨白发白须的老人。

　　老人看见小小猫，凝视小小猫的眼睛，然后哈哈大笑，走近，摸上小猫的脑袋，云朵也不闪避，因为她感觉到了很奇异的气息。

　　“猫儿很有灵气啊，有了人类的感情，却不得不困于兽身，既然上天让我遇见你，我就帮你一把吧。”老人说完话，手心直接按上云朵的脑袋。

　　云朵直觉脑袋一热，晕乎乎的，嗡鸣声不断。

　　好像，好像有什么东西被倒进了脑子里。

　　老人的手很快松开，用力按了按云朵的小脑袋，“好了，小家伙，我在你脑袋里留下了尚雪阁妖仙修炼之法，还有人类的语言，希望你好好利用，早日成人。”

　　老人说完就走了，小小猫沉浸在巨大的惊喜和惶恐中，‘成人？’是不是就可以变成和韩语商一样的人呢，可以站在他的身边，陪着他，和他说话。

　　喜的是，她可以变成人。

　　恐的是，她什么时候可以才可以变成人呢，是十年，还是百年，或者，是千年？

　　人类，不过百年时光。

　　韩语商，能见到变成人类的她么？

　　尚雪阁，又是尚雪阁。

　　九霄中的尚雪阁。

　　韩语商义父的柔妹所在的尚雪阁。小小猫歪着脑袋，在心底暗下决心，终有一天，她要变成人类，去九霄，看看传说中的尚雪阁。

　　云朵天黑下来以后，才回到韩语商的住处。

　　刚想瞄一声，却住了口，韩语商，好像不是很喜欢她。云朵抖抖脸上的小胡须，心底常常叹一口气。就算她能够变成人类，又能怎么样，她与韩语商，终于是各自天涯。

　　拖着尾巴，刚想转身出来，却撞倒在地。

　　“喵呜。”云朵终于忍不住叫起来。

　　脑袋，本来就一直晕乎乎的，现在又被撞了一下。

　　韩语商将小小猫抱起，缓慢伸手，将头上的斗笠取下。

　　云朵看着韩语商的脸发呆。

　　韩语商长得很好看，比云朵看过的所有人类都要好看，具体怎么好看法，云朵也说不上来，那双眼睛，好似要将心神都吸入一般。

　　韩语商扑哧一声笑了起来。轻轻捏起云朵肉肉的爪子，“小家伙，看我看呆了吧。”

　　“喵呜。”才没有。云朵爪子伸了出来，划拉上韩语商的衣服。

　　韩语商看到云朵的动作，楞了楞，“小家伙，你能听懂我说话？”

　　“喵呜喵呜。”怎么会听不懂？小小猫张牙舞爪。云朵惊呆了，爪子悬在空中也忘记了收回，她，怎么会听懂韩语商说的每一句话呢，很清楚很明白，以前，她总觉得人类的语言很奇异，像唱歌一般，她只能勉强听懂简单的音节。可是现在，她每一个字都能明白。

　　那个老人，是那个老人。云朵忽然想起。

　　人类的语言，那个老人说留下了人类的语言。

　　原来，能够听明白人类的话，是这般的幸福。

　　云朵格外欢喜，她，终于能够明白韩语商的话了。

　　“小家伙，快告诉我，是不是能听懂我说的话？”韩语商焦急，刚才，云朵分明明白他的话，才会有那般的举动。

　　“喵呜。”是的。能听懂。云朵回答。忽然响起，自己是只猫。于是，跟着云朵用力点了点自己的脑袋。

　　韩语商忽然笑了起来，眼角却有光芒闪动。

　　韩语商的心，连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心思。只觉得欢喜，巨大的欢喜，他一直养着的小家伙，能明白他的话。而这只小家伙喜欢他，只属于他。

　　“喵呜。”笑什么。

　　“小家伙，你能听懂我的话，我却听不懂你的话呢。”韩语商看到云朵瞪着双眼睛冲他叫唤，而他，根本听不懂她在说什么。

　　云朵沮丧，是啊，他是人类，自己是只猫，她得到老人的帮助，能够听懂人类的话，而他，却不能听懂一只猫说的话。

　　韩语商看出小猫儿的沮丧，捏捏她的小爪子，将肉肉的掌心按在自己的拇指上。“好了，小家伙别沮丧，既然能听懂我的话，以后，我教你认字。”

　　许是那个老人在她脑袋里留下的刻印，人类的字，很快云朵就都学会了。

　　云朵开始偷偷用自己的小爪子慢慢的写，只写九个字。韩语商，我喜欢你，云朵。歪歪扭扭，却朝气蓬勃。

　　那些繁盛的感情，就像夏日的烈阳，就像夏日的暴雨，铺天盖地肆无忌惮生长出来。

　　妖仙的修炼之法，真的有用，云朵发现，自己的体内，有着一颗珠子，云朵知道，那叫内丹。里面蕴藏着巨大的力量。

　　吸收日月精华，慢慢积蓄力量，等待成人。

　　即使不再变老，可是云朵忘记了一件事情，那就是，韩语商老了。他等不到她变成人了。

　　韩语商四十三岁那年。与一个刀客倾世一战，武林罕见。

　　韩语商输了，只有韩语商自己知道，他，在寻死。

　　韩语商中刀，飞了出去，斗笠掉了下来，那双眼睛里面，满是蜂拥的情绪，绝望的情绪。

　　所有人都惊呆了，直到韩语商砰然落地的声响传来。

　　他不想看着云朵在苦苦挣扎。因为，他是真的爱上了那只安静听他诉说，陪着他看日出日落的小猫。

　　可是，怪谁呢，他是人，她是猫。

　　他们，注定生死不能相依。他好想跟云朵说，他喜欢她。

　　多情楼内一片寂静。

　　“楼主，怎么可能不是那个家伙的对手，怎么可能会输？”凌寒天恼。

　　此时，韩语商躺在床上，血根本就止不住，死亡，在一点点逼近。

　　“楼主，你？想说什么。”凌珏天注意到韩语商的唇翕动。

　　“云朵。”

　　韩珏天愣住，云朵，是女孩的名字吗？

　　“我去叫云朵。”素蝶衣转头就往外面走。

　　韩语商奄奄一息的时候，云朵正从床底下将她写的那九个字的字条翻将出来，心里不知道为什么，总有着巨大的不安。

　　素蝶衣出现的时候，云朵正趴在字条上。

　　素蝶衣表情忽然松动，她无所不能如同天神一般的楼主，居然会爱上一只猫。

　　女子感情多细腻，从一开始，她就察觉到楼主与这只猫之间，总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现在想来，或许就是爱情了。

　　素蝶衣皱眉，爱情，可能吗？

　　“云朵。楼主出事了，现在过去见他最后一面吧。”素蝶衣说完愣住，她恍恍惚惚，居然对一只猫说话。

　　正要出手抱起猫。

　　云朵突然动了，叼起字条便冲了出去。

　　怎么可能，最后一面？明明早上他还抚摸着自己说等他回来的，怎么会是最后一面，他也要和黑猫母亲一般抛弃自己么？为什么他就不等等呢，自己很快就可以变成人了啊。

　　云朵想哭，却哭不出来，是不是猫的眼泪不像人类可以轻易流出呢。

　　素蝶衣跟在云朵后面，她讶异，这个方向，分明是去风雨堂的方向。

　　云朵急速奔跑，她在人间，活了二十个年头了，这二十年来，她的生命里，留下最深印记的就是韩语商，她知道，这就是爱，因为她想为了他变成人类。可是，为什么韩语商不等等她。

　　云朵一跃进了风雨堂，跟着三两步疾跑，再一跃，跳上韩语商的床。

　　凌珏天出掌，被随后而来的素蝶衣一把截住，素蝶衣冲他无言摇了摇头。

　　“喵呜。”你不要死。“喵呜喵呜。”我很快就可以变成人了。云朵凄厉叫唤。

　　可是，韩语商听不懂。

　　看到云朵，韩语商眼里的光开始汇聚，

　　手，吃力的抚摸上云朵的脊梁。

　　“云朵，对不起，我不能再照顾你了，留下你一个人在红尘中挣扎，请你原谅我的懦弱，因为我不想看着你离开。”

　　“喵呜喵呜。”不会的，我不会死的，我修妖仙了。云朵大声叫唤。

　　“我真想听你说话呢。可是这是不可能的。云朵，下辈子，我们都是人，或者我们都是猫，我们在一起不分开。”

　　凌珏天，凌寒天，素蝶衣，素无衣都惊呆了。

　　他们的楼主，孤单了那么多年的楼主，那么美貌的苗若霜都没能打动的楼主，怎么会，对一只猫有这种感情呢？

　　“我喜欢你。云朵。”韩语商吃力的说。

　　血，一点点流出体外，韩语商的眼前，开始缓慢模糊，他知道，他快死了。

　　“喵呜。”我也喜欢你。云朵使劲将字条往韩语商面前推。

　　韩语商看见字条，想伸手却没有力气。

　　凌珏天眼明手快，取过字条打开，举了起来。

　　韩语商，我喜欢你，云朵。

　　歪歪斜斜的几个字，明显是不太会写字的人写出来的。

　　凌珏天四人惊呆了，那几个字，真的是这只猫写的？

　　韩语商的眼底，忽的燃烧起来。眼里涌动的情绪，像是要把小小猫吞没。真好，原来，他的小家伙会写字了，原来，他的小家伙，也喜欢她。

　　他，终于可以安心了，只是，要留下他最心爱的小家伙独留人间了。

　　韩语商吃力转头，一把攥住凌珏天的手，死死用力，“珏天，替我照顾好云朵。”

　　凌珏天点头。

　　得到了保证。韩语商想出一口气，却无法呼吸，手一松，意识就已经消失。

　　“楼主。”“楼主。”

　　云朵呆呆的看着韩语商，他终于抛下了她。

　　以后，她该怎么办，没有韩语商的日子，她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