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第 5 章 ...
-
卧房里换了新的香氛蜡烛,比之前的味道还要更甜腻。伏晓浅浅地呼吸,还是禁不住这香气从四面八方入侵他的毛孔。
牧歌的两只手被吊在床头,这是他今天的要求。丝质绸缎蒙着牧歌的眼睛,双唇轻启,孤傲的语言命令着伏晓下一步的动作。
牧歌不允许伏晓说话。从头到尾,只有干涩的指令声和急促又克制的喘息。
房间里并不明亮。烛光映照下的人影明暗分明,摇曳的烛火让明暗分界线晃动得更厉害。
牧歌突然屏住气息,拱起脊背。
伏晓知道快结束了。他职业性地加大力度,并不去看面前那张脸。
最后的时刻,他想起了牧冉。
牧冉不在自己的身下。他只是在笑着。
伏晓最近干劲十足,因为他有了一个明确的任务。
他找了张巨大的纸,画了几个框代表明令禁止踏足的花岗岩大楼,上面各打一个叉。
再凭借脑海里的方位,把佣人宅院和牧冉小院的位置标注出来,已知的路线画上去。
每日劳作过后,他都会把当天新探明的地形图补充上去。为了开发新地图,他甚至去跟管家商量能不能给他更换工种。
某日给厨房清理烟囱的时候,他逮住了那晚给牧冉送晚饭的厨子,旁敲侧击地询问从主宅到别院的警卫配置。
他不想让自己的目的性太过明显,趁着闲聊的功夫帮大厨摘了满满一箩筐的豆角。临走前,他被大厨塞了一张卷饼在怀里。
午休时,他靠在阳台上,嚼着卷了腌牛肉和生菜的卷饼,看着新画上去的路线图和代表警卫的圈圈,晃着脚尖自鸣得意。
经过多日的勘查,他已对牧冉小院的周围地形了如指掌。
月光下,他飞身闪过一道道院墙,找到藏在树丛里的替换衣物,趁着月黑风高四下无人,旋风般换装完毕,轻车熟路地找到那个小院。
屋里灯光微弱。
大部分时间里,牧冉都在看书,而且看书的姿势千奇百怪,还会随机出现在屋子里的任何一个角落。他整个人宛若一条灵活的俄罗斯方块组,随着周围书堆的建构不同而改变形状并完美契合。
这一次,牧冉上半身躺在地上,头枕着三本书,腹部放置四本书,两条长腿顺着一摞半人高的书墙立起。伏晓一进屋,只看得到两只脚从书山里露出。
“你都不锁门吗?”伏晓问。
牧冉的声音从山中传出:“且不说他们一进屋就会绊倒,我这里根本没什么值得偷的东西。”
伏晓想了想,觉得颇有道理。“也是。”遂如释重负。
他娴熟地走去厨房,自己倒了杯水。
从厨房这里能看得到牧冉。他看书看到喜悦之时会用大拇指抵住下嘴唇,双目炯炯有神,面容沉静而振奋。
伏晓端着水静静看着读书之人,两大口能灌完的水被他生生喝了十几口。
他并不急着跟牧冉说话,他来这里也不是为了聊天。
有那么几次,牧冉表示今天正看到精彩之处,实在拔不下眼,伏晓也欣然接受,并不觉得受到冷落。
他喜欢这间屋子里静静流淌的时间,和淡雅的书香气。
放下水杯,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纸盒。他怕放在树丛里被小动物吃掉,里三层外三层地包了不少锡纸。
包装看上去完好无损。
撕掉锡纸的哗啦声引起牧冉的注意,他看完最后两个段落,合上书走来。伏晓背对着他,遮遮掩掩不知在搞什么名堂。
越过伏晓的肩膀,牧冉看到橱柜正中摆放着一块烤至焦糖色的乳酪蛋糕,有一侧好像受了点挤压。而伏晓正一脸期待地望着他。
“这是?”牧冉问。
“今天主宅那边在庆祝什么节日,来了不少客人,厨房快忙不过来了,喊来我们帮忙,”伏晓的嘴咧得更大了,“我趁机学了一手。”
“是你做的?”牧冉好奇地问。
铺垫了半天,他知道伏晓等的就是这句话。
“对啊!来尝尝!”
盒子旁已经摆好叉子。牧冉从边缘处切下一小块,酥脆的表皮包裹着金黄软糯的乳酪,缓缓送入口中。
“很好吃。”
声调没什么起伏,不过他没有停下,连续吃了好几口。伏晓简直乐开了花。
牧冉吃东西的时候尤为仔细,跟他的房间布置风格迥异。
他会沿着同一边切下分量相同的蛋糕,闭起嘴来细细咀嚼,顺便把掉落的残渣整合起来吃掉。进食过程整整齐齐,干干净净。
伏晓在一旁欣赏着这一派利落的风景。
不一会儿,半个蛋糕下肚,牧冉放下叉子,伸手去拿茶罐。
“我来!”伏晓抢先一步抓起茶罐,按照学习过的步骤泡起茶来。“之前认识的李家人今天也去了,我看比之前的晚宴还要热闹。”
他一边摆弄着茶具一边聊着今天的见闻,像旅行归来迫不及待分享轶事的友人。
“牧家老爷的大寿,各家族必定要赏脸。”
伏晓这才想起,眼前这位正是这大庄园的继承人之一。
“你爸过生日?”伏晓硬生生地把“你怎么没去”咽了下去。
他才不自讨没趣。
今天牧冉的兴致不高,会跟这个有关吗?
“我听厨子说,你喜欢吃甜的东西。我都可以学。”伏晓话锋一转,想用美食来温暖这座冰山。
“今年的寿宴一共举办三天。后天我会去参加午宴。”冰山纹丝不动,一心专注于蛋糕,“许多客人因为路途奔波,这三天会在这边住下,所有人都会很忙。”
“那不正好,厨房里少几个鸡蛋谁也看不出来。”伏晓一副幸灾乐祸的表情。
牧冉停下叉子,看着仅剩不到四分之一的蛋糕,又望了望伏晓。伏晓立刻明白:“特意给你做的,不用给我留。”带着满脸阳光。
不知是不是伏晓看错了,牧冉的嘴角翘了一下。
一杯飘着热气的红茶端过来,牧冉托起茶杯,浅啜一口。红褐色茶汤湿润了略显干燥的唇间,抿一下,热气烧红了苍白的唇色。
“怎么又盯着我?”牧冉缓缓放下茶杯。
被戳穿了心事,伏晓的两只大手不知该往哪搁,左挠挠右戳戳,恨不能把双手卸下来放进冰箱。
“其实你不需要换衣服,”牧冉的声音温柔至极,“这没什么,更何况现在已是冬天。”他垂下眼帘,看着自己泛红的指节。
毛毛躁躁的青年像被下了定身的咒语,一动不动。
“你怎么知道?”声音有些颤抖。
牧冉转过头看着伏晓。
他慢条斯理地说道:“你的身上都是千层金的味道,这是来我这里必经之路上的一片常绿乔木。蛋糕的温度也很凉,盒子上夹着一片叶子。说明这些东西一起被放在外面很长时间。”
他的语气温柔依旧:“我哥的某些癖好我是了解的。比如甜到发腻的香水或香氛。你虽然换了衣服,头发上依然留着那个味道。”
一番冷静客观的陈述,让伏晓哑口无言。他赌气地揪了一把自己的头发,像是在惩罚出卖了自己的叛徒。
静默片刻后,伏晓说:“其实是我不喜欢那种味道。”
他转过身,双臂撑在水池边,低头看着水池里模糊变形的倒影。他知道自己从进屋起就很亢奋,是因为他在牧歌那里只出了苦力,却没有排解自己。
“我明白。”一声柔和的回应。
而现在,他渴望的人就在眼前,他却踯躅不前。
因为他不甘心。
他不愿意将牧冉当作余兴未尽的消遣,更不愿让牧冉触碰自己还残留着香味的发丝。
那份情愫就让它自己慢慢消解掉也无所谓。
他不自觉握紧拳头。
一只手臂自右边环绕过来,轻轻搭在伏晓的左肩。
“去院子里吧。”
两人在草地上相对而立。阴云遮蔽了月光,暴雨前夕的凝滞感充斥在空气中。
“把我当成擂台赛的对手,来吧。”
牧冉的邀请带着攻击性。夜风翻飞着他的白色大衣和长发,犹如一片滚着雷电的乌云。
他观察着伏晓的动作。后者活动了下筋骨,摆好架势,直接从正面发起攻击。
一拳挥至眼前,牧冉稍一侧身,化解攻击后紧接使出一串连招,让伏晓根本无法近身。
两人拉开距离。
伏晓再次扑上前,牧冉顺势抓住其手臂拖至一侧,膝盖攻击其毫无防备的腹部,再一手按住伏晓后脑勺补以肘击。反击速度之快,攻击密度之高,让伏晓根本没有时间反应就被反制住。
几个回合下来,伏晓变换着不同的攻击角度,可连牧冉的半根毫毛都没伤到,反而被不间断的波浪式反击搞得傻了眼。
最后一个回合,牧冉一拳击退伏晓的攻击后,单手按住他的后脖颈将其拉倒在地,单腿压住伏晓背部并对其进行腕锁,拧住的腕关节又将伏晓整个拉了起来。
伏晓又气又委屈,感觉自己像人形沙包,被单方面碾压。
他回想起那次与牧冉短暂的交手。那是他第一次曾经领略到力量的可怖,当时他使出了全力才勉强对抗得住。
正因如此,他知道牧冉今天所有的反击招式都没有用全力,全部点到即止。
尤其是当他仰面倒下时,牧冉跺下来的一脚甚至没有弄脏他的衣摆。
牧冉解除防御,两人同时调整着气息。
“要是我学会了你这些招式,当时就轮不到用武器了吧。”伏晓喘着粗气,一屁股坐在草地上。
“庄家只要结果,过程如何他们并不在乎。”牧冉的呼吸游刃有余。
伏晓苦笑道:“也就是说,我早就脱不了身了。”
“后悔了吗?”
“后悔?”伏晓语调高昂,“老子长这么大不知道什么叫后悔。”
牧冉不置可否。
望着漆黑的夜空,伏晓长舒一口气。“就是有点不服气。”他的语气沉稳而强硬。
他的黑色头发和黑色衣服像融入了黑夜一般,只有两只眸子闪着倔强的光芒。
牧冉有那么一瞬间想要伸手去抓那片黑暗,可终究还是没有。
“拉我一把。”伏晓伸出手。
两只温差极大的手握在一起,牧冉的指节分明且有力量。
然而伏晓并没有借力站起来。
他拽住牧冉的胳膊,横腿一扫,将牧冉放倒在草地上,两只手分别制住牧冉的手腕,跨在牧冉的身上。
“现学现卖,怎么样?”伏晓坏笑着。
牧冉快速瞥了一眼他们的姿势,给了对方三秒钟的自我陶醉时间。
下一刻,他的右手腕一个翻转挣开掌控,右臂继而抵住伏晓咽喉,腹部发力猛地起身,两人一齐翻了个一百八十度。
这回轮到他居高临下地看着伏晓,两手紧紧扣住伏晓的手腕嵌入草地。
“还差得远。”牧冉回以窃笑。
这是伏晓第二次跟牧冉进行真正意义上力量的抗衡,他发现自己根本挣脱不开牧冉的掌握。
二人吐出的白色气息交融在黑夜里。
“呼,你看着挺瘦的,怎么力气这么大?”伏晓被自己的无力感气笑了。
“你在擂台上可不是这样的。当时你的对手比我还要强。”
“他不是受伤了吗?再说,老子打不赢要拿命还,还不跟他拼了!”
“面对比自己强的对手,你没有一丝胆怯。即便是现在。”牧冉手上的力道又加强了一些。
“那又怎么样?”
牧冉直直地盯住那张倔强的脸,不肯放松。
一阵强风袭来,刺骨寒意贯穿进牧冉松垮的衣领。他的目光在伏晓的脸上恋恋不舍。
在手指僵硬之前,他松开了掌握。
伏晓抓住这一瞬间的空档,挣开一只手伸向牧冉的发际。
粗糙的大手停在半空,任风撩拨发丝扫过手掌。牧冉收起一瞬间的警觉,视线沿着近在耳边的指尖又滑落回伏晓的脸庞。
方才倔强的火焰已经熄灭,似水的柔情在眼波流转,牧冉这次看到的是一张情难自已的面孔。
一颗心软下来。
他偏过头,蹭上伏晓的手掌,像温顺的猫咪。
柔软的质感从掌心传来,心中所有的防备都随之卸下。手指伸入发丝,逆着风将它抚平,指肚若有若无地碰触到冰凉的耳廓。
怎么会这么冷?
大手情不自禁地捧上同样冰冷的脸颊。
猫咪俯下身,在干燥的唇边留下一记亲吻。
“现在,你的身上只有风的味道。”
狂风大作,雨点密集地敲打着屋顶和玻璃,人在屋里仿佛身处一个被猛烈敲击的定音鼓当中。
壁炉里燃着火焰,成堆的木柴断裂倒塌,从燃烧室里喷出少许火星洒向地面。
卧室里没有一本书,甚至没有灯,只有一张床在中间。床上堆满了不知是棉花还是绒毛填充的大大小小的靠枕,没有被子。
躺上去的那一刻,有种被云朵包裹的错觉。
在没有灯的房间里,只能依稀辨认出这些靠枕大多是浅色。可能有米色,也有白色。他们在黑暗中呈现出不同灰度,交互掩映。
在沙滩上会很难奔跑。同样的,在云朵做成的床上,连翻身都会变得困难。
四周根本没有着力点,力气被抽光,动弹不得,整个人好像失去了重量,与轻飘飘的云融为一体。
云朵会随时变换形态,像手艺人给棉花糖塑形。飘离出来的云带着水汽的冰凉,让人飘飘欲仙。
你试图捕捉一朵云,伸出手去。云朵就在面前,可是双眼无法聚焦,两手一抓,只有飘散的气体。
渐渐地,你会习惯每朵云所赐予的感官体验。他们的触感各不相同,每一次接触都会荡起一阵眩晕的涟漪,直冲颅顶。
空气受到扰动,变得极不稳定。
一股暖流自地面急速上升,冷热交替,水流在漏斗云里激烈对流。
云团逐渐变大,天地开始扭转,形成气旋。
云柱过境之处,寸草不生。整个意识世界只剩白茫茫一片,虽无一物,却似有万物。
这是比毒药更难抵御的瘾,是让人不愿醒来的梦境,是万紫千红的乌托邦。
天地间的白色托举着你,直至云层顶端。
在云层之上,是一个五彩斑斓的世界。那里温暖如春,繁花似锦,是你能想象到的所有美好。
顷刻间,大地颤动不已,集聚了无数水汽的雨云倾盆泻下。雷声轰鸣,恰如窗外的狂风暴雨,冲刷掉了所有积郁。
屋里安静下来。外面的雨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