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8、十年身事各如萍 ...
-
又是深秋的季节,夕阳斜照,暮色中飘过几朵灰色的浮云。天机园里,翠湖湖面上飘着一层枯黄的柳叶。刚刚下过一阵细雨,湖边的菊花凋零满地,枯萎萧疏,一阵秋风吹来,卷起满地残红。
叶轻风手提食盒,在一个小童的搀扶下走到湖边。湖上新造了一道九曲桥,可以通向湖心小岛上的天机阁。叶轻风正要上桥,一个下人急匆匆跑了过来,躬身行礼道:“启禀少园主,门外有位公子求见。”
叶轻风缓缓抬起头来,眉心一颗血红色的圆点直径已有半寸,在苍白憔悴的面上显得甚是诡异。他停下来扶着栏杆喘息了几声,这才朝那下人道:“请那位公子在前厅等候,我稍后便到。”
待那下人去了,他将手中的食盒递给小童,“环儿,去把这午膳送给园主,一定要等他吃完才可以离开。”
环儿脆生生应了一声,便提着食盒上了桥,走了几步又回头忧心地道:“少园主,不如我先扶你过去,再回来送膳给园主。”
叶轻风摇摇头,拍拍环儿的头道:“难道你以为我虚弱到这么点路都没力气走了么?别担心了,快去罢。”
环儿点点头,只得离去了。叶轻风用衣袖擦了擦额上的细汗,缓缓朝前厅行去。
已经整整三年了,每一年的重阳他都会去那座长满红叶的海岛探望石孤鸿,不过却从来没有踏上过小岛的土地,只是在船上远远看一眼便离开。每次船只靠近小岛时,他都能听到那萧瑟凄凉的笛声,便知寒枝依然没有回来。
有时他会猜想寒枝或许早就死了,他之所以留下那么一个希望给孤鸿,大概是怕他因内疚去寻死。想到自己也曾经卷入两人的恩怨痴缠,并且在其间充当了负面的角色,心中总是没由来的绞痛。当年他为了消灭魔心谷,曾自私地利用了孤鸿对他的感情,待到后来发现自己所谓的理想竟是如此的可笑愚昧,心中便只剩下伤痛与自责,或许还有他不愿意去深究的失落与怅惘。
到了今年重阳,体内的“烟波醉”终于发作。他吃了那几粒楚思远留给他的凝香丸,勉强支撑了几日,身体终于还是越来越差,最后只得放弃了出海的计划。
走到前厅,一个正在喝茶的男子站起身来,叶轻风一见之下吃了一惊,失声道:“唐……”最终还是把那个字咽了下去。
那男子一怔,随即笑着道:“少园主如何知道在下姓唐?”又抱拳道:“在下唐卓,久仰少园主大名。”
叶轻风见他形貌与昔日唐经所扮的唐卓相同,不过气质却有些差异。眼前的唐卓恬淡飘逸,温和儒雅,带着几分书卷之气,全然不似江湖中人。
两人寒暄了一阵后唐卓直切主题,“这几年唐某一直隐居海外,不太了解中原之事。这次回来听说少园主中了唐门的‘烟波醉’一毒,所以特来替少园主解毒。”说话间从怀中掏出一瓶药来,“这是解药,连吃三天便无事了。”
叶轻风闻言一阵惊喜,连忙接过谢了。这时环儿突然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不好了!不好了!园主打开了徐公子的棺材盖。”
叶轻风面色一变,与唐卓打了一个招呼便跟着环儿急急去了。一路跑到湖心的天机阁中,看见一身白衣的东方朗正拉着水晶棺里徐情的手哀求着:“清儿,你怎么还不醒,你可知我等得很辛苦?”
叶轻风强忍住眼角的酸涩,走过去将东方朗拉到一边温言道:“师父,你打扰他睡觉,他一生气醒来就不理你了。”
东方朗面上立即露出恐慌之色,“那……那……”他疾步走到棺材边柔声道:“清儿你不要生气,下次我再不敢了。”便伸手将棺材盖小心翼翼地合上。
叶轻风叹了口气,望望棺中美丽如昔的徐情,心中一阵歉疚。虽说人死应该入土为安,可是依东方朗的精神状态他又怎敢埋了徐情?最后他找来一颗稀世玉石放进了徐情口中,是以他的身体才没有一丝腐烂,面色也一直栩栩如生。这几年来东方朗朝夕陪着棺中的徐情,虽然常常疯言疯语,日子倒也平静。
这时突然看见棺材里徐情手边一个小小的黑色蜡球,他心念一动,过去打开棺材盖,将小球取了出来。猜想着或许是徐情死后手里一直握着这小球,刚才东方朗动了他的手,那球才滚了出来。
安顿好了东方朗后往前厅走着,一路上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劲。到了前厅看见唐卓时突然心念一动,暗想着知道自己中了“烟波醉”之毒的人也不过当年五六人而已,这唐卓又是如何听说了此事?再说这毒的解药在唐门已经失传了多年,他又哪来的解药?
试探着把心里的疑问向唐卓说了,唐卓沉吟了一阵,这才苦笑着道:“唐某天生不会撒谎,难怪骗不了叶兄。本来唐某答应一人决不泄漏的,可是既然叶兄已经怀疑,唐某便也只得直言相告。”于是便开始叙述起来。
“我因为讨厌江湖纷争,这五年来便一直隐居在东海一座小岛上。闲暇时出海采药游玩,日子倒也惬意。一月前偶然到了东海一座海岛,见那里颇有一些难得一见的好药材,便多停了几日。
一天夜里我听见一阵悲凉的箫声,便循着声音找去,最后在一棵大树下看见了一个吹萧的男子。男子听见脚步声便抬起头来,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头发却已经全白了。
他看见我似乎也吃了一惊,打量了我几眼后突然问:‘阁下可是唐门的唐卓?’我十分惊讶,便问他如何知晓,又问他姓名,他却只淡淡一笑,并没有做答。
我仔细看他面貌,见他长得甚是出众,只可惜形容憔悴,似有疾病缠身。谈话间我提出要给他把把脉,他淡淡道:‘治不好的。’却还是把手腕伸了过来。
我给他把了脉后,发觉他果然得的是绝症,根本无药可治。据我判断,最多也只能熬一两个月了,试探着问他,原来他早已知道。他告诉我说他已经有三年没有离开过这个岛了,想搭我的船去附近一个小岛游玩一次。我自然欣然同意,次日一大早便和他一起出了海,按照他的指点,黄昏时终于到了目的地。
那岛上长着一种树,树叶呈赤红色,甚是美丽。我游兴大动,提出上岛去游玩,却被他制止了。他说他只想坐在船上远远看看,并不想上岛,也请我这次也不要上去,若有兴致以后再自己过来。我虽觉奇怪,却也没有反对,便将船泊在了偏僻处。
天黑后那遍布红叶的小岛上突然传来凄切的笛声,夜色中隐约看见小岛沙滩边的山崖上坐着一个黑衣男子在吹着横笛。我朝白发男子望去,见他正静静地凝望着那黑衣男子,便明白他其实是来探望这人的。
我忍不住问他为何不上岛去见他,他回答说自己曾答应那黑衣人临死前来见他一面,却没有说会让他也见自己一面。另外既然命在旦夕间,见又何益?若是对方在乎自己,见面不过是徒增他的伤感内疚;如果他已不在乎,就更没有再见的必要了。
白发男子在船上默默倾听了一夜的笛声,天快亮时便让我送他回了他住的那海岛。临别前他掏出一张药方,说是他听说天机园叶轻风中了唐门失传已久的“烟波醉”。而他母亲曾是唐门之人,这药方是他不久前在他母亲的故居找到,虽然他看不太明白,但似乎与“烟波醉”有关。
我看了那药方,发现那正是烟波醉解药的配方,只是上面某些药名用的是唐门特有的称呼,只有唐门的人才能明白。与他告辞后我便动身回到了中原,来到了天机园专程为叶兄解毒。”
唐卓说到这里停了下来,望向叶轻风,见他神情有些激动,倒也不觉得诧异,他早就料到那白发男子多半与叶轻风是旧识。
这时叶轻风霍然起身,向唐卓急声问道:“请快带我去那海岛见他。”
唐卓见他神情郑重,想到那白发男子确实随时有丧命的可能,也忙起身道:“那我们即刻启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