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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第 16 章 ...

  •   (十六)

      秦斜川正要出门,忽看见里屋门口放着一个轮椅。他过去一看,与宁惜酒所坐的轮椅无甚大差别,只是设计更完备了些,很明显是参考宁惜酒的轮椅做的。这让他更加断定宁惜酒与云漫天其实早就认识,那胭脂醉也必是云漫天给他的,由此来看宁惜酒在遗书上下毒一事确凿无疑。

      秦斜川在河边一直闲逛到了天黑。他一直在心中问自己:怎么办?怎么办?若是供出遗书的事,宁惜酒便会成为最大的嫌犯,相应的兰秋霁便可能获救。可是真要这么做么?三日后此案便要盖棺定论,到时李远势必要交出一个犯人来。如果案情不能有更进一步的进展,嫌犯即会被当作真凶。可是宇平郡主没有中毒,她明显是被清泉刃刺死,但宁惜酒根本没有清泉刃,或许两条人命与他无关。若是自己将遗书之事告诉李远,极有可能不仅害死了宁惜酒,也让真凶逍遥法外。

      真凶?他心里猛然一震:会不会杀死嘉靖侯夫妇二人的真是兰秋霁?不不不!他又立即否定了自己想法。兰秋霁怎么可能如此心狠手辣?上次自己那样说他也只是气话罢了。

      反复思量良久,最后他决定在确定宁惜酒是杀死嘉靖侯夫妇的真凶之前,先不轻举妄动,否则即便嘉靖侯不是毒发而死,依嘉靖侯的身份,宁惜酒下毒的行为已足以定他的罪,甚至多半会让他赔上性命。这是秦斜川所不乐见的结局——宁惜酒下毒虽然有罪,可是罪不至死,而且他身世堪怜,秦斜川实在于心不忍。

      至于兰秋霁,若三日后依旧尚未查出谁是真凶,李远为了保全自己定了他的罪,大不了自己去劫狱。反正无论如何都不能看着他死,至于将他劫出来后该何去何从,眼下他还无暇思考这些。

      一旦打定了主意,他心里立即轻松了许多。觉得面上阵阵阴凉,一抬头,天又淅淅沥沥下起雨来。他冒雨走到了宁家,宁惜酒已经回来了,正在锅膛边烧火。看见他进来,问他吃晚饭了没有。秦斜川默然摇了摇头。宁惜酒道:“不嫌饭菜寒苦,就留下一起用。”

      秦斜川胡乱点了个头,在桌子边坐了下来。宁惜酒见他神色阴沉,猜他是为了兰秋霁下狱之事心烦,也就不打扰他,自己专心致志做着饭。秦斜川默默看着他择菜,洗菜,切菜,烧菜……速度虽并不快,却极有节奏感,象是窗檐下滴下的雨水,滴答,滴答,滴答……终有穿石的一天。

      宁家的灶比一般人家的矮,这样宁惜酒坐在轮椅里也能上灶,但还是显得有些吃力。锅膛里木头噼里啪啦烧着,宁惜酒偶尔过去拨一下,让火小些,或者更旺些。红红的火光映在他的脸上,他的脸却还是白而清的,象是一株蔓草,长在一片荒芜的雪地里。

      菜色很简单,宁惜酒的手艺也非常一般。他做的菜入口极淡,没有什么味道,进了喉咙,才留了些回味在舌尖上,久久不散。秦斜川埋头静静吃着,一言不发。宁惜酒打量了他几眼,忍不住道:“很难吃罢,看你象是在数饭粒一样。”

      秦斜川听见这话本能地回答道:“很好吃。”说完了他却怀疑这句话不是自己说出来的。他有过多少年没有当面赞美过别人了?他已经记不清了。更何况宁惜酒做的菜实在是离好吃相距甚远。

      宁惜酒见他为了适才那句话似乎有些烦恼,忍不住缓缓笑了。他笑起来的时候,平淡的眼变得极清极深,流淌在其间的,是幽泉叮咚,冷月无声。秦斜川有些恍惚地看着他,忽然觉得若是能让这样的笑容常驻在他的面上,即便让他吃一辈子这样淡而无味的菜,他也是甘之如饴的。

      一辈子?他为了自己有这样的想法感到吃惊,先不论一辈子有多长,可是那毕竟是一个人的全部,自己怎会产生这样的念头?难道才短短几日,自己已转而爱上了他?——这不可能,自己不是善变之人。可是毫无疑问,对于宁惜酒,自己有着一份怜惜之情,又因着这份怜惜,产生了一种占有欲——希望他只属于自己,不管是身体还是心。这让秦斜川觉得相当危险。

      吃好饭秦斜川主动帮他收拾碗筷,之后宁惜酒忽道:“他并未入狱,只是扣在侯府房中,门外有人看守。”

      秦斜川停下动作,愕然望着他。他又继续道:“你若是想去探他,我可以帮你安排。又或者你想趁夜而去,那么他被关在侯府的浅云楼里。”

      秦斜川迟疑了片刻,终于甩门出去。宁惜酒看着大敞着的大门,过了良久,他才幽幽叹了口气。

      没费多少力气秦斜川便到了浅云楼外,门外有几个兵卫在走廊上来来去去。他埋伏在花丛中,看见二楼小窗上一个剪影。才一日的工夫,那人仿佛已消瘦了许多,令他心中不禁酸楚。可是自己真要进去看他么?见了他又该说些什么?他踌躇在了那里。

      然而既然来了,总该进去问问,问他案子到底是不是他做的,再问他自己现下可以帮他些什么——毕竟除了自己,眼下再无人关心他了。

      正要过去制住门外看守的兵卫,忽有一青年女子一手提着食盒一手拉着一个四五岁的男孩急急走了过去。到了楼外她朝几人道了万福,柔声道:“贱妾来给夫君送晚膳,还望几位大哥成全。”又松开男孩的手,从袖中掏出些碎银子递了过去。那几人对视了几眼,终于放了行,女子便拉着小男孩进了楼去。

      片刻后女子的剪影现在了楼上小窗上,旋即两个剪影拥在了一处,隐约听见孩童喊“爹爹”的声音,之后一个孩童的剪影便加在了两人之间。

      秦斜川彻底呆在了那里,心中苦涩汹涌翻腾,前赴后继。十年时光,早已物是人非,他竟还以为自己是他的唯一。如今他的妻他的儿,才是对他最重要的人,与他们相比,自己根本算不得什么。

      忽然想到宁丰城,他与嘉靖侯纠缠二十年,不仅自己不得善终,更是伤尽妻儿。甚至他死后十年,宁惜酒仍因积怨难消,苦心设计害嘉靖侯,日后若是被人查出,更是性命难保。一场藕断丝连的不伦之恋,究竟要连累多少无辜?自己又岂能让兰秋霁再步宁丰城的后尘?

      过不多久看见女子拉着孩子出了小楼,那孩子却站在门口扯扯拉拉不肯离开,口里嚷着:“恺儿要和爹爹睡,恺儿想爹爹……”

      温婉美丽的女子俯身柔声安慰他道:“爹爹今夜有事,明晚恺儿便可以与爹爹一起睡了。”

      恺儿歪着小脑袋想了想,之后点了点头,却又不放心地问:“真的么?”

      女子强笑道:“娘几时骗过你?”硬扯着孩子离去了。

      秦斜川呆呆看着母子俩渐行渐远,少妇瘦削的肩微微颤动着,夜色中显得有些凄迷。虽然十年前就知道她的存在,这却还是秦斜川第一次见到她。从前他是多么恨这个女子,恨她夺去了自己心中至爱,恨她安享着不该她得的人。可是他错了——这样一个温柔的女子他怎能恨她?还有他们的孩子又何其无辜?横亘在他们之间的原是自己,自己才是真正可恨的!

      再一想这样一个幸福的家庭,或许几日后便要支离破碎,即便到时自己劫出兰秋霁,然而却叫这个柔弱的女子,幼小的孩子如何与他一起亡命天涯?自己竟把一切想得如此简单,还象十年前那样莽撞,以为凭着一股血气可以战胜一切。真是可笑可悲!

      无论如何,自己一定要为兰秋霁洗罪,让他一家团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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