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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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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行山的雨一直没有停,不大,但总是缠绵不休。
夏玲琳百无聊赖地撑着下巴,放空脑子看爸爸妈妈翻着簸箕没晒干的草药,在土屋里进进出出的忙。
国庆小长假七天,她本想突击杀回家给爸妈一个惊喜,但得了一句:“回家路上就得花四天,回来呆三天又要走,白白浪费路费钱……,现在药不比以前好挖,挣钱难呢,不懂事。”
于是,夏玲琳回家的兴奋就如这秋雨下的山林,湿漉漉地凉了半截。
大概夏玲琳的讪讪叫妈妈也意识到些什么,她想了想,喊道:“玲琳,家里慕寒草没剩多少了,刚刚又有个客户打电话过来找我们要,乘着下雨人少,你上山割点。”
“哦,好。”夏玲琳振作了一点,背起药篓,捏着手机,去厢房找竹斗笠,准备冒雨上山。毕竟,打小夏玲琳就很喜欢邱行山,小时候经常跟着妈妈进山采药,妈妈采药的时候她就在旁边看着,玩着,摘野花,扑蝴蝶,粘鸣蝉,舔野蜂蜜……,在妈妈对草药的絮叨中,邱行山对夏玲琳来说,渐渐变得比妈妈的怀抱还熟、还亲。
放竹斗笠的地方,说是厢房其实不过是家里的柴屋,为了省钱也没装电灯,平时光线就不好,下雨的日子就更显得黑黢黢的。
夏玲琳仗着对家里的熟悉,也没打算用手机的电筒照,低头跨过生灰的门槛,便往里走。
可刚进门,夏玲琳就发现黢黑中有一豆烨烨生光的金色。
“妈什么时候在柴房里装灯了,不过也太省了吧,黄豆那么大点……还不如不点……”夏玲琳想着,又往前跨了一步。
“不对!”这一步后,是夏玲琳当啷的两大步后退,手里的手机也落了到地上——那哪里是什么灯?那分明是一只金色的眼睛!
夏玲琳的尖叫惊动了里屋的妈妈,“怎么了?玲琳?”妈妈提着柴刀闻声奔过来,“蛇吗?有没有被咬?”妈妈一把把夏玲琳拉到身后,戒备地四下里打量着灰尘飞扬的柴房,可——那里除了杂物并无生灵。
“妈!”夏玲琳躲在妈妈背后,一只手捂着眼睛,一背的冷汗,指着空空的地面,慌慌张张道“有、有只山雀!长着人、人脸。”
妈妈闻言,肩头松了下来,一脸无奈“什么山雀,人脸的。长这么大了还在说小时候的怪话?”
“诶?”夏玲琳一脸懵,妈妈话里的信息量把对那突然消失的眼睛的惊恐冲得一干二净,“我小时候也……说过?”
“小调皮,爸爸妈妈刚刚说话不是故意的,没有嫌你回来的意思,”妈妈捡起斗笠,亲昵地往夏玲琳头上一扣,“不用说这些怪话来吸引我们的注意力。去挖慕寒草吧,早去早回。”妈妈半推半拉地把夏玲琳带出厢房。
“不是,妈妈,我真的看见了!我没有撒娇的意思啊啊啊——。”
忿忿想要解释的夏玲琳一时忘了手机还丢在柴房。
慕寒草防风祛湿,长在邱行山阳坡,会开些零零碎碎的小白花,不仔细看还以为是细雪。作为邱行山的特产,在玲琳印象中并不是什么稀罕的东西。但夏玲琳来时,却意外地发现这里的慕寒草格外稀疏。
“被人抢先了啊?”玲琳挑挑拣拣地将这些慕寒草割了,发现并不够妈妈交代的量,便打算着往远点看看,却听身后一句:“没有哦,今天没有人来割的啾。”
玲琳顿住了,她确定在上一秒前,这里除了自己,并没有任何人,她惊愕地回头。
身后还是新鲜的断面的树墩上,有一只娇小玲珑、半低着头的“山雀”,如果祂没有用祂的细爪捏着夏玲琳的手机、用祂的小短翅膀在屏幕上戳戳点点,没有头上插着一柄梧桐叶、还长了一张人脸的话,——应该是山雀吧?惊恐到脑子一片空白之余,夏玲琳想。
“这个很有意思啊,可以借给吾玩几天吗?”山雀歪着脑袋问,祂金色的眼睛即使在天光充足的地方也炫目如日轮,只比黑暗中要来的透明些。虽然祂尽量侧着头只露出一半的脸庞,不过因为太小只,夏玲琳还是看见祂另一侧的眼睛血肉模糊,只剩下一个暗红恐怖的窟窿。
“啊,不愿意啊啾,也是啾,吾刚刚吓到你了啾,害你把这个落下啾,本来吾也是拿来还你的啾。”“山雀”注意到夏玲琳的目光,侧了侧身体把血窟窿的的那一侧脸隐到梧桐叶的阴影里,惴惴地说。
祂恋恋不舍地又看了看夏玲琳地手机,还是将手机放到树墩上:“人类采太多慕寒草了啾,这片山来不及生长了啾,别的也是啾,树木、动物——人类要的太多了啾。只有下雨才会少一点人来,不过,吾也讨厌下雨的啾。”
“不过,如果你肯借给吾玩的话,吾可以用慕寒草来交换的啾。一天都可以的啾!”
夏玲琳迟疑了:“你?”
“山雀”注意到夏玲琳的迟疑:“我可以的啾!”祂急忙用自己短胖的翅膀从胸口拔下一根羽毛,往地上一扔。
神奇的一幕出现了,原本连杂草都很稀疏的大地,发出珍珠一样的柔光,“嘭”的一下,冒出密密匝匝的一片慕寒草。
“可以吗啾?可以吗啾?”捂住似乎扯疼的胸口,“山雀”皱着脸,却露出像夏玲琳隔壁的小孩缠着想要玩她手机的神情。
受唯物主义教育了十多年的夏玲琳脑子都麻了,她倒退几步:“可、可以!”
“谢谢你啾!”“山雀”像孩子一样蹦了蹦,怕夏玲琳反悔一样抓起手机就消失了。
夏玲琳感觉自己在做梦,——假如面前成片的慕寒草是不存在的话。
失魂落魄地回了家,夏玲琳将关于她和那只“鸟”的故事告诉了爸妈。
“那可能是魈哦,一种很漂亮的妖怪,它有双金色的眼睛,据说挖出来比宝石还值钱呢,下次你遇见就把它抓回来吧,可以卖个好价钱。”夏玲琳爸爸说。
“啊?……”夏玲琳不可思议地看着爸爸“真有妖怪?”
“真有!”爸爸一本正经的回答,引来妈妈嗤嗤的笑:“别逗孩子了,哪年哪月的老神话黄历了,她又不是小娃娃了。”
“哈哈哈哈,谁说的,你看玲琳不就一脸信了的样子嘛。”
夏玲琳:“……”。
为了证明自己不是发白日梦,第二天夏玲琳顶着斗笠,踌躇着回到昨天的树墩前。
“来了啊啾?”“山雀”遗憾道,双翅捧着手机恋恋不舍地递给夏玲琳,独眼还忍不住还望屏幕上撇,活脱脱一个隔壁网瘾熊孩子。
“有这么好玩么?” 这神情让即使对这“魔幻主义产物”感到恐惧的夏玲琳也忍不住吐槽道。
“有啾,有啾”“山雀”快活地抬头:“里面有讲人类的很多知识啊啾,如果吾都学会了,说不定就能让这山上的人类不再依赖这里的产出也能活得很好啊啾。”
祂金色的独眼散发着柔旭的光芒:“山想要人活得好啾,山愿意把产出给人类,可是人要得太多了啾,山跟不上了啾,不是人的错啾,只是跟不上了啾,要是吾能学到这里面的知识—— ”
“山雀”嫌弃地正了正头上因为自己挠头歪了的梧桐树叶:“啾能让人想上山的时候就上,不用下雨来阻止啾,毕竟吾也不喜淋湿羽毛的啾,梧桐树叶太小啦啾。”
夏玲琳闻言喉头一梗,她想说些什么,话临到嘴边又咽了下去,伸去接手机的手,顿了下来。
“山雀”注意到夏玲琳犹豫的手,像看出家长心软的狡黠孩子一样,小心捏着手机试探着往回收,嘴里哄着:“吾记得你哟啾,吾听别的人类说过你,你是个为了不向山再索取更多才努力学习烤柿子(考试)出去的好孩子啾。再借吾一天啾,一天啾好。”
“不,不用借了,想要的话,送给你!” 看着那如琥珀般清澈的眼睛,夏玲琳脱口而出。
“ 啾?!真的啾?真的给吾啾?”“山雀”也被震住了,祂惊喜地问,随后又慌慌张张地开始揪自己胸口的羽毛“这怎么好意思的啾,还要慕寒草吗?忍冬也有啾,还有当归啾,山参也不是不可以的啾……”
“不。”夏玲琳惶惶按住了祂揪胸口羽毛的翅膀,“已经……够了。”
夏玲琳垂下了头,她想起来了。她想起自己很小很小的时候的确见过这样一只“人面鸟”。
只是,那个时候祂有鹤一样高大的身形,身披斑斓美丽的羽毛,双眼如旭日般金黄炫目,脚踏长角的双蛇……。
“怎么好意思的啾?”“山雀”嘴里这么说着,爪子却爱不释手地迅速收回手机。
夏玲琳背过身往山下跑去,她不想在祂面前流下眼泪:“喜欢的话,就拿去吧。能让人活得好的知识,不用你揪自己的羽毛换,我们人类自己也有手机的。”
“啾?对哦。”“山雀”懵懵懂懂地挠了挠头,插在头上的梧桐树叶又歪了。
“对了,这么久了还不知道您的尊名,可以告诉我么?”跑远了的夏玲琳突然回转身大声问。
“山雀”想了想,挺起毛茸茸的胸脯,说:“吾名:达拉崩吧斑得贝迪卜多比鲁啾!”
夏玲琳的眼泪猝不及防被憋了回去:“噗!”
其实祂的尊名,她想,她知道的。
——东方句芒,鸟身人面,乘两龙。
再后来,已经是两院院士的夏玲琳,终其一生都没有忘记往自己那一年遗留在邱行山中的手机中充值,她所有的学生都记得:如果你在下雨天的邱行山,遇见淋湿的妖怪,请把你的伞借给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