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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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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在这个喜庆之夜,随音山庄浅草湖边灯笼高挂,连湖上的假山石上也放着莲花灯,照得湖水恍若琉璃世界。只是到了此刻蜡烛已快要燃尽,湖面渐渐黯淡下来,成了一块沉入黑暗的宝玉,只等着曙光来临之际重放光彩。
然而如此良辰如此夜,却有一人在湖边长吁短叹,残灯将他瘦长的影子拽进水里,生生成了通透宝玉上的一处裂痕。
那人正是风入松的随从韩斐,他站在那里,频频望着不远处的接水阁新房里的灯光,仿佛那光便是他的心火,若是熄了,他的生命便也从此消亡。
“既然如此痛苦,为何不索性向她说个明白?”这时忽有一幽冷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青年闻声浑身一震,迅速转过身去,见一绿衣人分花拂柳而来,从他纱帽边沿垂下的白纱被风吹得飘飘乎乎,仿佛是树上落下的梨花春雨。
韩斐略怔忡了一下,随即上前躬身道:“小人拜见表少爷。”
燕山亭“嗯”了一声,又道:“眼下江照晚并不在新房里,你还有机会向歌雪表明心意。若是她与你两情相悦,尚有机会挽回,若是她不爱你,你今后回想起来也不会后悔。”
韩斐涨红了脸,嗫嚅着道:“我……我只是个下人,怎能冒犯小姐?”
燕山亭冷笑,“你既如此自卑,量来也是扶不起的阿斗。”话音未落人已飘然远去了。
韩斐呆呆站在那里,看着他消失的方向发怔,许久后他咬了咬牙,低着头大步朝接水阁走去。
而此刻江照晚正在江子奇的书房里,仔细端详着一幅画像。画上之人衣衫褴褛,一手拿着木棍,一手拿着破碗,似乎是个老年乞丐。他有些迷惑地望着父亲,江子奇道:“今夜你成了亲,便算是真正成了人,许多事情也该让你知道了——画上之人其实可算是为父的恩师。”
江照晚微微吃了一惊,江湖人人都知江子奇对剑术是无师自通,而随音剑法便是他的独创,江照晚还是头一次听说父亲还有个师父。
江子奇叹了口气,解释道:“是师父临终前告诫为父不要说出他的,我只好装作一切都是自己自创了,就连你风伯伯我都没有告诉……对了,我让你打探你风伯伯的下落,可有什么线索?”
十多年前风入松的父亲风一帆从洛城升迁到京城为官,大约在九年前有一日却忽然失踪,多方寻找依旧石沉大海。到了如今差不多所有人都已经绝望,只有江子奇还一直不肯放弃,不时派人出去寻找。
见江照晚摇头,江子奇失望地垂眼,道:“这些年他也不知去了哪里,连如今你与歌雪成亲也没有出现,难道真是不在人世了么?”
江照晚面色微微一变,强笑道:“爹不要再想这些伤感的事情了,倒不知爹昔年怎么拜师的。”
江子奇点头,“也是,今日是你大喜之日,提什么死不死的。”他执起画像看了看,道:“在我少年时有一日我去爬山,结果暴雨冲断了山道,我只好在一座破庙里过夜。那夜在庙里还有个乞丐,当时他被毒蛇咬了,奄奄一息。我心中不忍,帮他吸出毒来……然而他中毒太深,最后还是去了。临终前留下小半本残破的剑谱,便是随音剑法的前身了。”
江照晚点了点头,道:“原来如此。”
江子奇“嗯”了一声,之后沉默下来。江照晚枯坐在那里,见父亲一味陷入沉思,仿若已忘记了自己还在旁边。因猜想他可能是在缅怀往事,是以也没有催促。
这时窗外传来三更天的鼓声,江子奇忽然回过神来。他将手中的画卷好后抬起头来,望着江照晚踌躇着,似是欲言又止。江照晚忍不住问:“爹可是有事吩咐?”
江子奇又迟疑了片刻,终于沉沉问道:“照儿,你可知随音剑法真正的名字是什么?”
烛光下有一道奇异的光芒闪过江子奇的眼睛,江照晚心里忽然一跳,有三个字刚要溢出,江子奇已一字一顿道:“鱼——龙——舞。”不知是否是错觉,江照晚发觉父亲语声有些嘶哑,而那嘶哑却是一种莫明的亢奋所致——江照晚忽然觉得父亲有些陌生。
“可惜……”江子奇叹了口气,又继续道:“可惜随音剑法仅是鱼龙舞前十式,恩师他老人家说鱼龙舞共三十式,三十式本为一体,光练一部分不仅不能长生不老,甚至可能大大缩减寿命,而他只有那十式……”
江照晚听了恍然大悟:怪不得父亲从未教过自己随音剑法,自己学的全是外公殷东煌留下的武功。
又听江子奇道:“可是后来我终于受不住那精深招式的诱惑修习了。因担心被人发觉那是鱼龙舞,故此平日里从来不使用,唯一的一次便是因为想娶你母亲为妻。即便如此低调,觊觎者仍是不断,这些年我光应付那些明里暗里想要得到剑谱的人已是够头疼的了。唉!我学剑法的原意是为了快意江湖,扬名天下,想不到如今却是畏首畏尾,连我如今的名声也仿佛是沾了你外公的光,想起来实在觉得窝囊。早知如此倒还不如脚踏实地拜师学艺,也好过眼下啊!”
江照晚见他神情之间颇为失意,忙安慰了他几句。江子奇苦笑一声,道:“近年来我尤其觉得心惊胆战,你可知为何?”不等江照晚说话他又接着道:“那本剑谱……在九年前忽然失踪了……”
江照晚惊讶地“啊”了一声,抬头望着父亲。江子奇沉吟了片刻方道:“……大概在剑谱失踪后一月你风伯伯也突然失踪了……”他没有接着说下去,可江照晚已明白了他的意思。想到这些年父亲那么积极寻找风一帆下落,一时搞不清他到底是单纯为了风一帆的安危抑或是为了那三分之一本鱼龙舞。
那件事要告诉父亲么?江照晚在心里犹豫着,可是想到自己曾答应了风入松替他保密,即便如今与风入松决裂,他依旧不想违背昔日誓言。
江子奇见他面色惨白望着眼前的烛火发呆,额上渗出了一层细汗,于是关切地问道:“你可是觉得不舒服?”
江照晚猛然回神,他连忙摇头道:“没有,只是觉得有些疲累。”
“也是,你忙了一天了。歌雪还在等你,你先去罢,这些事我们以后再谈。”
江照晚“哦”了一声,起身正要告退,江子奇又叫住了他,沉声道:“别怪爹多嘴。如今你娶了歌雪,便该一心一意对她……关于风入松,他都主动将妹妹嫁给了你……总之你离他越远越好 ……”想到四年前亲眼目睹的那一幕,久违的怒火又重新在心底燃烧。
原来风入松亲母赵氏生风入松时死于难产,后来他父亲风一帆娶了风歌雪的母亲叶氏做续弦。叶氏生性冷淡,对非她所出的风入松尤其漠不关心,故此九年前在风一帆失踪后不久,江子奇去京城把年仅十二的风入松接到了山庄抚养。
少年时的风入松极为孤僻,刚来时终日将自己关在房里,对山庄所有人均是不理不睬。江子奇为此很是忧心,嘱咐江照晚多关心他。到了后来见他与江照晚感情日好,几乎是形影不离,这才放下心来。直到四年前有一夜江子奇因有事去卧房找两人,正撞见他们在床上纠缠。他又惊又怒,气愤之下连夜派人将风入松遣回京城继母那里,又将江照晚锁在了房中。奇怪的是两人并未做任何反抗,也没有吵着要去找对方,并不似是早已海誓山盟的模样。可据江子奇亲眼目睹的两人在床上的情形,又不象是有谁被勉强,追问江照晚,也是一个字都不肯说。江子奇虽然恼怒,却也无可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