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公园》枕梦酣睡

8、第八章：追忆

　　高一正常是七点四十分上学，但一班的早自习是七点开始，很多同学更是六点半左右就到了，林樾早起到校后会先绕着操场跑几圈再去上早自习。
　　“林樾，外面有人找你。”林樾正在聚精会神地做数学题，听到后座的男生叫自己，他转头看出去，只见嘉祐背着书包站在教室门口。
　　林樾放下耳机起身出门道：“才七点，你今天怎么这么早来学校。”
　　嘉祐举起手里的塑料袋晃了晃道：“你不是早上没饭吃吗，我妈让我以后每天早上给你也带一份早饭。”
　　林樾摆手道：“不用，我下早自习出去买，你跟阿姨说不用麻烦。”
　　嘉祐道：“我妈说不麻烦，就是热个包子鸡蛋啥的。”
　　林樾接过早餐边吃边道：“别了，我怕你起太早要困一天，回头又要怪我影响你睡觉。”
　　嘉祐推了他一把道：“切，我什么时候怪过你，反正我妈让我带，我明天七点半来，你下课刚好吃，就这样吧，不跟你说了。”
　　林樾回到班级，后座的男生问道：“谁啊，还给你送饭。”
　　林樾不想多费口舌解释，简短道：“哦，我弟。”
　　同学道：“你小子行啊，有女生惦记，还有兄弟送饭。”
　　林樾道：“没办法，长得帅都这样。”
　　同学怒道：“滚吧。”
　　嘉祐给林樾带了快一个月的早餐，为此他有些愤愤。有人睡五六个小时就精神抖擞，有人睡常规的八个小时亦能正常地度过一天，还有些人睡不到九个小时就少气无力、哈欠连天。很不幸，程嘉祐就属于对睡眠时长要求高的那种人，而高中生每天睡够八个小时几乎是天方夜谭。嘉祐对睡觉怀有痴心，仿佛多睡一小会儿都能毛孔通畅、身心愉悦，可为了带早餐，他不得不提前一些起床，每天被闹钟吵醒时他都头昏脑胀，整个人仿佛灵魂出窍。
　　终于考完了期末考试，放学路上，嘉祐有些低落，他道：“给你带了那么多次饭，你当哥的都不会不好意思吗？”
　　林樾坦然道：“不会啊，你送都送了，我还能不吃吗？再说弟弟给哥送饭不是天经地义的吗？”
　　嘉祐嗤笑道：“你少来，净跟别人瞎说，搞得我们班同学以为我也是富二代。”
　　林樾见他情绪有些低落，疑道：“怎么还抱怨上了，有啥事跟哥说，哥帮你解决。”
　　嘉祐道：“没事，你晚上请我吃饭吧，我不想回家。”
　　林樾道：“可以啊，你想吃啥，但你要先跟我说说为什么不想回家。”
　　期末考试前这段时间，嘉祐觉得他妈妈高敏有些不对劲，经常情绪低落，有时候还会晃神，直到考试前几天，他半夜起来上厕所时听到他妈在房间里给他爸打电话，情绪很激动，但听不清楚说什么，直觉告诉他，父母之间可能出了问题。
　　他爸爸外派江州快三年了，刚去的时候每周末都回家，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回家的频率越来越低。嘉祐也感觉到了不对劲，可他爸每次打电话都说忙，他已经快忘了他爸上次回来是什么时候了。
　　嘉祐惴惴不安道：“我好烦啊，你说该怎么办，我要不要直接问问我妈。”
　　嘉祐从小到大生活环境纯净单一，家境尚可，因此对于人情世故、生活琐事的认知和处理能力都很有限，但他偏又心思敏感细腻，对于观察和体会到的复杂人性和人际关系本能地感到恐惧，于是就越发抗拒社交、甚至逃避沟通。遇到父母矛盾争吵这样的事，他更是感到不知所措。
　　林樾沉默了一会儿道：“先别问，你去问也解决不了问题，反而让高阿姨多了一份担心，如果真是你父母之间出了问题，不如让他们先好好沟通，说不定过段时间就解决了。寒假你先住我家几天，让高阿姨清静清静。”
　　嘉祐心里是乐意的，他本能地想逃避矛盾，但又觉得自己已经快十六岁了，这种遇事就逃避的行为让自己显得很幼稚。这几年他常在林樾家蹭吃蹭住，林樾外婆对他照顾有加，林樾也像个哥哥一样管着他，让他产生了深深的依赖，但遇到点事就往别人家跑，然后装鸵鸟把自己埋起来，总归不好。
　　嘉祐犹豫道：“还是别了，我都多大了，还跑到你家去当鸵鸟啊。”
　　林樾笑了，他道：“呦，小子，觉得自己长大了啊。”
　　嘉祐推了他一把，害羞道：“滚一边去，我回家了。”
　　回到家，高敏已经做好了晚饭，嘉祐觉得他妈好像哭了，眼睛肿肿的，他不好意思问，可心里却无比焦虑。晚上躺在床上，他给林樾发短信说了这事，林樾觉得春节放假嘉祐爸爸肯定要回家，让他等他爸回来再看看情况。
　　短信聊了几句，干脆打起了电话，林樾道：“小子，你有心理准备吗？”
　　嘉祐道：“我要准备什么？”
　　林樾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父母矛盾无非就那么几个原因，在江州老家亲朋好友圈里，林樾见多了，夸张离谱的情况说出来他都怕嘉祐不信。
　　林父林母已经貌合神离多年，家庭关系的崩溃也是从激烈争吵开始的，吵到最后也就不吵了，感情吵没了，也累了。因为感情而爆发的争吵最终都会因为利益和解，断情绝爱后的生活对人格的淬炼和爆发力的释放却让事业突飞猛进，林父林母的生意越做越大。
　　林樾道：“也不需要准备什么，成年人之间的矛盾很复杂，小孩参与不进去，也解决不了，你就放轻松，好好学习，其他都不要管，别又胡思乱想一大堆没用的。”
　　嘉祐道：“他们总这样，我也控制不住自己胡思乱想啊。”
　　林樾道：“你得控制，面对现实，有些问题就是解决不了，你现在高中生，高考才是你的任务，明天还是来我家住吧，我看你在家里呆几天就要崩溃了。”
　　嘉祐抗拒道：“不要。”
　　林樾不容置疑道：“什么不要，我跟高阿姨说你来我家学习，再不要我明天去给你绑来。”
　　虽然心里藏着事，但春节前在林樾家待着还是很快乐的。林樾做了时间表督促嘉祐一起学习，业余时间两人各看各的书或一起看风靡一时的武侠剧，直到林樾妈妈派司机来接他和外婆去江州过年，嘉祐才回到自己家。
　　嘉祐爸爸也在年三十晚上回到了家，过节的几天他并没有发现父母之间的异常，他的家庭氛围本来就淡淡的，除了一日三餐外并没有什么多余的热闹。在嘉祐印象中，他的童年阶段家里还算温暖，那时候他爸经常接他放学，周末偶尔会带他去公园玩。是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上初中后，嘉祐只是觉得他爸爸越来越忙，外派做了江州分公司的总经理后就更忙了，有几次他给他爸打电话，他爸都是在应酬喝酒，说不了几句就挂了。
　　从童年到少年，嘉祐的成长环境总是冷冷清清。他的父母都不是陆州本地人，八十年代，陆州作为经济试点城市，开发建设需要大量引进人才，嘉祐的父母都是那个时候毕业分配到陆州工作地，他们在这里安家落户、结婚生子，一路都是靠自己。因为没什么亲朋友好帮忙照顾，嘉祐很小的时候时候就进了托儿所，满三岁后进了幼儿园，他从来没有哭闹过，老师都夸他懂事礼貌。
　　嘉祐躺在床上静静地思考，他觉得自己好像歌德笔下的少年维特，既敏感细腻，又悲伤迷惘，可这种悲伤从何而来呢，他觉得自己有点矫情，一个男孩子心思这么敏感可不好。
　　月光斜照进了他的房间，天花板上的一道裂痕勾起了他对婴幼儿时期生活的残存印象，那是来自医院托儿所尖锐的哭闹声。一顶白色的天花板，那里悬挂着一盏刺眼的灯，幼小的他躺在那儿，盯着那耀眼的白色，就像现在，躺在黑暗中一样寂静无声。
　　嘉祐的思维正在天马行空地云游，似睡非睡之际，一声巨响让他的意识猛然回归，那是防盗门关门时发出的金属碰撞声，谁半夜三更摔门而出？嘉祐没开灯，他摸着下床躲在门缝处往外看，客厅开着灯，他妈妈坐在沙发上神情木然。
　　嘉祐推开门，缓缓地走到沙发前，和他妈妈并排坐下，半晌，他道：“我爸走了？”
　　过了很久，高敏道：“走了……以后也不会回来了。”
　　自从察觉到父母之间的问题，嘉祐曾在脑海里翻来覆去地想过，即便做了千百遍的心理建设，可他还是觉得不可思议，为什么他爸会在大年初五的晚上摔门而出。
　　一切似乎注定要发生，但又毫无预兆。
　　嘉祐深呼一口气，缓缓道：“走就走吧，这几年他不怎么回来，咱们不照样过得好好的。”
　　高敏有些惊讶地看着嘉祐，道：“你都知道？”
　　嘉祐平静地说道：“不知道，不过没关系。”
　　高敏拍了拍嘉祐的肩膀道：“我和你爸谈了好几次了，强扭的瓜不甜，我也不想吵了，他走就走吧，不过你别记恨他，大人的事很复杂，有些事一两句话说不清楚。你说得对，这几年他也没怎么回来过，所以影响不了咱们，你也大了，好好学习是关键。”
　　嘉祐知道，母子两人都在强忍着情绪安慰对方，可当一切已成定局，除了平静接受，他们别无选择。那一刻，嘉祐又成了幼儿园听话懂事的乖孩子。

作者有话说

　　婴幼儿时期是有记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