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勿喧哗》易水溯流

5、第一天夜晚（二）

　　“七天！七天？这是什么意思！”

　　继花儿的竹筷滚落后，英歌子的茶杯也仓促的动作间被打翻，叮叮当当乒乒乓乓，连锁反应带起一阵手忙脚乱。可这时谁也管不上一片杯盘狼藉了，一个个都将眼睛凑到花儿手里的碗上，恨不得把整张脸都埋进去。

　　作为一只饭碗，它属实称不上多大，碗口也就比花儿的拳头大上一圈。第十三条规则刻在碗底，红色小字密密麻麻凑成一片，是用极细的针刺上去的，竟也清清楚楚，不会让人有半点看不清。

　　——仿佛那行字是直接烙印进脑海深处，将它的每个字每个意思都传达出来，而不是通过双眼视神经传导信号再被人理解。

　　“你看到的是什么意思，它就是什么意思。规则是用标准语言写的，不会让玩家产生歧义。”季真终于喝完了最后一口汤，施施然放下碗筷，转而收拾起了无人在意的狼藉桌面。

　　“我、我盛饭的时候这只碗还好好的，根本没有这行字！”花儿喘着气，使劲儿揉着眼睛，“我敢肯定！如果我拿了有字的碗，我肯定当时就说了！”

　　“可、可是……”

　　“谁规定规则必须写在纸上，以合情合理的方式出现在玩家眼前？”季真将碗筷归位，平静道，“注意一下时间，现在不早了，你们再不吃饭就要过点了。吃完了就收拾一下自己的餐具，送去回收处。”

　　挂在自助餐厅正门上的时钟慢慢走着，分钟指向10，距八点还有十分钟。过了八点，餐厅关门，就只能饿着过夜。

　　这次没人敢再拖延时间磨磨唧唧，卯足了劲开吃，只有已经吃完饭的花儿失魂落魄地用筷子一下一下戳着碗底，似乎能在那一片密密麻麻的红字里看出个花儿来。

　　“不对、不对……”筷头死死抵住“七天”两个小字，花儿眼睛猛地亮了，“季先生！您对这里这么熟悉，您之前应该就知道这条规则了！您在这里待了几天？您肯定知道……”

　　英歌子嘴里满满都是饭菜，花儿这么一说，便也回过味来，跟着一起抬头，眼神里都是希冀。

　　跟着有经验的前辈好办事！这不就是他们找季真的最初目的吗！

　　砰！

　　一直默不作声的齐泽腮帮子鼓鼓，重重在桌面上敲了一记，差点将季真才整理好的饭桌给掀了，口腔混着食物含糊不清地大声喝道：“我早就不爽了！你们怎么就把他当成好人？有什么都藏着不说装神弄鬼，话只说一半含糊不清，怎么生怕他不会坑死你们！一口一口季先生季先生，他是给你们下了什么迷魂汤让你们这么信任他？！”

　　话说着说着，竟然有要与季真打起来的意思。

　　齐泽除了在动物园出口时因为情绪波动太大而有些失态，一直都以温和绅士形象示人，谁也想不到他会暴起向季真发难。他的位置又与季真挨得太近，以至于想拦都来不及。

　　“齐哥！”

　　“季先生——”

　　一片混乱中，季真不紧不慢抬起手按住齐泽挥来的拳头，也不见他怎么发力，就将齐泽又按了回去。轻松写意，连一根头发丝都没乱。

　　孟彦花儿英歌子三人有些胆战地看着他，一半是因为季真与他清俊少年外表不相符的武力，一半是怕齐泽的行为惹恼了他。

　　要逃出副本不容易，可想在副本中不着痕迹害死一个人那可太简单了。在对面没表现出恶意的情况下对人动手，不管季真他到底是活人还是长得像活人的npc，都绝非理智之举。而且他们还没收集完所有规则，万一其中就有规则规定了，禁止向玩家出手呢？

　　规则不以杀人为目的，也不鼓励玩家自相残杀。他们是误入动物园，对副本不怎么了解，但也看过不知道多少玩家齐心协力摸索出、由政府编纂发行的《副本通则》。

　　“禁止向同为人类的的玩家出手，在非极端情况下不要对人形生物使用暴力”，这条通则尚未完全得到证实，却是玩家心里的雷池，不敢逾越半步。毕竟没人想在危机丛生的副本中还被自己的队友背刺。

　　也不见季真有多少恼怒，只是没沾半点烟火气地将齐泽按回去，淡淡道：“你看起来倒是精力很充沛，这很好，希望明天你也一样好。”

　　齐泽眼睛都气红了，想挣扎，在季真的武力镇压下最终无果。

　　季真叹了口气：“打打杀杀多不好，随意动武也不能帮你找到出口，有这精力多吃几口饭，多进行调查不好吗？哪怕不动手，脑回路多拐几个弯呢？都说过了，这里是‘规则’的世界，通过‘规则’才有出路。”

　　通过规则……不是遵守规则？

　　吃饱了饭终于神经绷得没那么紧的花儿脑子里将这句话绕了几个圈，激动喊道：“季先生，这个七天后消失的规则，是不是有空子能钻？！”

　　季真终于露出半个“孺子可教”的笑，颔首：“虽然有规则，但每条规则针对一个领域，法无禁止皆可为，领域之外，就是玩家的活动空间。”

　　“现在冷静了吗？”季真揣着手，从餐厅出来，半眯着眼看向齐泽。齐泽从鼻腔里哼出一个音，也不知道究竟在表达个什么意思。

　　季真不管他，给众人解释道：“你们应该也发现了，整个动物园内的时间流速都与外部不同，所以你们带进来的手机、手表、各种计时道具，在副本里都会最先害死你。”

　　花儿附和着点头，又提问：“季先生，动物园里唯一可信的时间标志，就是瞭望塔大时钟对吗，然后海洋馆内计时也是可信的。如果，我是说如果，我们没有及时去瞭望塔，没有看到海洋馆，也没有遇见您，会发生什么？”

　　“你们能看到海洋馆就说明你们违背了规则。”季真算是肯定了花儿的推断，“规则虽然没有歧义，但是有很多空子，还有很多隐语。所以对新进入的玩家来说，很难不触犯。每个触犯规则的玩家都会看见海洋馆，这是这个动物园副本的底层规则，而这条规则是为了保护玩家，让玩家不至于还没找到足够离开的线索，先在夜里的动物园把自己坑死。如果有玩家运气够好，或者够心细，他可能会毫无察觉地平安离开动物园，不过我猜这种人很少吧。”

　　联想到明面上只能停留七天的海洋馆规则，花儿心里顿时有了数：“……这样看来，动物园晚上……很危险？会死人？”

　　“可能会，可能不会。”季真摇头，“我没有在夜里出去过，但以前……总之，夜里不会有好事，所以白天在动物园内活动时一定要注意时间，及时回海洋馆，海洋馆是夜间的庇护所。虽然不完全安全，但总比出去强。只要遵守海洋馆的活动指南，总不会有太大危险的。”

　　他微妙的停顿让花儿心中顿生有端联想，季真虽然看上去年轻，但作为在动物园副本可能已经徘徊多时的‘老前辈’，他的经验之谈背后或许有许多带着血的往事。

　　花儿没有去问季真到底在动物园中停留了多久，倒是季真见花儿几人又不说话了，于是道：“受到副本限制，我不能将我收集的线索与规则给你们看，我与你们不是同一批进入的队友。但你们经历的副本不多，所以我再给你们一点在这里生存的忠告。

　　“如果不全盘接受，那就全盘否定，骑墙派没有好下场。顺便，保持良好的精神状态，至少让自己还能清醒地独立思考，被感觉牵着走，会死得连骨头都不剩。”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的目光难得在每个人身上都停留了很久。

　　不给追问的机会，他就打了个哈欠说道：“很晚了，也到休息的时候了。如果你们想要调查海洋馆也请自便，注意时间。往这个方向是客房，一人一间，房间里可以不住人，但决不能多人。好了，祝各位安眠好梦，明天见。”

　　餐厅八点关门，游览区十点关灯，留给众人的时间不过两个小时。走马观花游览一圈两个小时绰绰有余，可想在不触犯规则的前提下找线索就远远不够，即使分头行动也一样。所以在粗略搜索无果后，几人在休息区入口汇合，一人挑了一间房入住。

　　没人提要合住，季真说当然未必全是真话，但在他没有队友孤身一人的情况下也没骗人的必要。

　　海洋馆客房的条件很好，独立卫浴双人床，雪白的床单被套一尘不染，比某些连锁酒店还干净。花儿的房间前靠孟彦，后挨英歌子，本来想着出了事也能快速反应有个照应，没想到关了门一试，隔音比什么都好！

　　好到仿佛每个客房都在独立异次元内，根本不与其他客房连通。

　　浴室里没有镜子，花儿随便洗漱完钻进被子里，只觉得一片寂静，连墙上挂着的时钟都是静音钟，秒针走动间没有一点摩擦声。

　　太安静了，简直令人心慌。

　　寂静像是一头怪兽，吞噬着黑夜中的每一个人。花儿给手机充上电，手机没有网，只能放已经缓存的音频，原本舒缓的催眠曲在寂静中也显得让人不安。以前憎恨的、上下左右邻居发出的各种声音，在回忆中都变成了遥不可及的温馨，花儿放了一会催眠曲就关掉播放器，将整个人埋进被子，一下一下数着心跳。

　　从一到十，再从十回到一，没有人来。

　　被窝中的黑暗给了她虚幻的安全感，温暖包裹住她，让她数着心跳的思绪困意上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