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不言》鹤兰

6、约定

　　1.

　　“叩”

　　清脆的，棋子落盘的声音。

　　迷迷糊糊之间，奏似乎看见了，在回廊上，爷爷在和另外一名老人下棋，千世在一旁，表情认真地看着棋局。

　　他的目光随着每一枚棋子的落下，认真地记下棋局的变化。

　　看不清那个老人的模样，有着花白的头发和胡须，但看不清他的脸，银白色的月光，好像使老人看起来更加模糊了。

　　“叩”在有节奏的声音中，奏又睡了过去。

　　空气中有什么味道，像是奏之前偷喝的酒的味道，清冽的酒香中夹杂着浓郁的桂花味。

　　千世有下棋的习惯，有时会独自在那儿研究棋局，有时会和五十岚对弈。

　　五十岚出身日本古老世家，在小时候便接受了专门的棋艺课程，加上五十岚本身对棋艺有着很大兴趣，学习的时候就更加认真，其棋艺水平就不低。

　　“叩”

　　一枚白子落下，从包围的黑子中找出一条活路。

　　“嗯……还不错嘛。”五十岚摸摸下巴，露出玩味的笑，右手拈起一枚黑色棋子，思量了一阵，落下。

　　黑子落下，白子原本的葫活路成了一条死路。

　　白子落下，从另一个方向打开了缺口。

　　诱子吗？五十岚嘴角的笑加深。

　　“千世，谁教你下的棋？”黑子追上，紧紧咬住白子不放。

　　“一部分是外公教的。”千世看着棋盘上的形势，眉头紧锁，“另一部分是看来的。”

　　看来的？五十岚一脸懵，这是什么意思？

　　虽然想不明白千世的话是什么意思，但五十岚还是下完了这盘棋。

　　“输了呢。”千世说着，对于结果并没有太多的计较。

　　“小奏回来啦。”奏站在千世身后，目光落在千世面前的棋盘上。

　　奏现在经常来老宅这边，他爸妈虽然不怎么来老宅，但是也不会阻止奏来这边，而且相较于家里，其实老宅离奏的学校很近。

　　除此之外，奏的爸妈对于千世也是很放心的。

　　“小奏要玩一盘吗？”见奏的目光一直在棋盘上，千世问。

　　“算了吧。”奏摇摇头，顺手将书包放到一旁，“我可不会玩这个”。

　　“没关系，可以学嘛。”千世起身，让开位置。

　　“试试吧。”千世让奏坐过去。

　　奏有些犹豫，看着千世和五十岚：“那先说好了，下不好你们也不许笑我。”奏在棋盘前坐下。

　　“下不好也没关系的。”千世说。

　　这句话主要不是跟你说，奏看向坐在自己面前的五十岚，对方注意到他的目光，回了个笑容过来。

　　是这个家伙啊，奏这样想着，选择了黑子。

　　空气中飘着淡淡的桂花酒的味道。

　　“婆婆做了酒酿圆子，有要吃的吗？”

　　千世将端来的圆子放在屋里的桌子上，直起腰，对廊上下棋的两人喊道。

　　“我要。”听到喊声，奏直接将棋子扔到一旁，起身往屋里走。

　　“我也要。”五十岚将手中的棋子放在棋盘上，起身。

　　一阵风起，檐下风铃叮当响，一片叶子被风带来，落在棋盘边上，棋盘上黑子已失去了半壁江山，白子紧追不舍，黑子节节败退。

　　“铃～～”一声风铃声。

　　“必输之局呢。”千世笑着说。

　　不过也在意料之中，侧头看了下屋里抱着碗吃着酒酿圆子的两人，笑着，弯腰将棋收起来。

　　2.

　　婆婆不在吗？奏掀开帘子，走进厨房。

　　厨房收拾得整整齐齐的，台上的坛子显得有些突兀。

　　这是什么？奏走到台前，有些好奇的敲敲坛子。

　　晃晃坛子，似乎有水声，里面是液体。

　　酒吗？

　　“奏少爷，你在做什么？”婆婆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奏身后，把奏吓了一跳。

　　“没……没什么。”险些把坛子摔地上，幸好及时扶住了。

　　“在好奇里面的东西吗？”阿叶婆婆笑呵呵地说，走到坛子前，替奏打开坛封的泥，一股酒味溢出，还夹杂着浓郁的桂花味，“这里面是酒哦，不过奏少爷年龄还不够，不能喝哦。”

　　“桂花酒？现在就有了吗？”现在才夏天，还不到喝桂花酒的时节吧。

　　“因为那位要来了，所以提前准备的。”阿姨婆婆取出酒碟备好。

　　“那位最喜欢的就是桂花酒。”阿叶婆婆说。

　　奏听不懂，不明白那个他是谁，一头雾水。

　　那位……是谁啊？奏不知道，阿叶婆婆看起来也没有打算说清楚的样子。

　　不过酒的味道还不错。奏闻着空气中弥漫的桂花酒的香气，想到。

　　“家里一股子桂花味啊。”银琉从大门那边走过来，在廊上坐下，“还不到喝桂花酒的时候吧？”

　　千世辅导奏的功课，听到银琉的话，往那边看过去：“哦，今天十五号了。”

　　“怪不得，每次这几天都一股子桂花味。银琉”想起来了，皱着眉头，“味道太浓了。”

　　“其实也没那么浓，是银琉你的嗅觉太灵敏了。”

　　虽然确实有一股味道，但也没有银琉说的那么夸张，不是什么一股子全是桂花味，只是有从厨房那边飘来，的很淡的味道。

　　因为最近阿叶婆婆在做酒酿圆子，还加了桂花，桂花是去年储藏的。

　　银琉在酒方面的嗅觉那是格外的灵敏。

　　“等过了这几天就好了。”千世安慰着。

　　“那位还真有耐心的。”

　　“毕竟是约定嘛，在没有结束前就必须遵守它。”

　　一旁写作业的奏抬起头来，望望这个，望望那个，听不明白他们在说什么。

　　那位是谁？什么约定又是什么？奏完全不知道。

　　注意到奏，千世移回目光：“怎么了？小奏。”

　　“没什么。”奏又默默地低下头写作业。

　　入夜。

　　奏闻到了桂花酒的味道，但和白天的有些不同，比起白天的味道，酒味更浓，更加醇香。

　　奏打开房间的灯，有些奇怪。

　　这么晚了还有人喝酒吗？奏抬头看向挂钟，钟声“滴答、嘀嗒”，时针和分针同时向“12”这个数字。

　　深夜12点。

　　奏披上外套，拉开门出去。

　　酒香是从后院这边飘来的，奏往那边走，隐约可见橘黄色的灯光，以及“叩”“叩”的，清脆的落子声。

　　以前好像也有过。

　　奏想起小时候，在迷糊间听到的落子声和闻到的桂花酒的味道，还有那位与爷爷下棋的看不清脸的老人。

　　是千世和一位老人。

　　在窄廊上，千世坐在棋盘前，对面坐着一位须发皆白的独目老人，老人手里拿着酒杯，另一只手执棋，棋子落下。

　　“小奏？”千世注意到奏的到来。

　　“千世哥。”在老人独目的注视下，奏扯出一个笑容来。

　　千世露出笑容，向奏招手：“小奏，过来吧。”

　　“好。”奏应下，一点一点地挪过去。

　　老人用独目打量着奏：“哦，这是森一郎的孙子吧，老夫好像见过。”老人对奏还是有点儿印象。

　　“嗯，小奏坐这儿吧。”千世拍拍拍一旁的位置，让奏坐下。

　　千世抽过一盘糯米点心，放到奏手上，面对老人的不满，千世说：“您老又不喜欢吃这个。”

　　“不喜欢不代表不吃。”老人看了一眼犹豫着该不该吃的奏，挥挥手，“算了，算了，给这小子就给这小子吧。”

　　“那就谢谢棋先生了。”千世说。

　　“小子，倒酒。”使唤起奏来倒是挺顺手的。

　　奏看着，放下点心，接过酒壶，为老人的酒杯中斟酒。

　　3.

　　奏坐在一旁，看着千世与棋老人下棋。他虽然对棋了解很少，但是他能够看出棋老人的黑子占据着优势。

　　奏盯着棋局，虽然看的并不是太懂，但是还是很认真的去看。

　　场景似乎与过去重合。

　　不同的是当年与棋老人对弈的是那个叫加贺森一郎的男人，而在一旁认真看、用记忆去记每一步棋的孩子是千世。

　　院子的草丛里，虫鸣声愈烈，有猫头鹰落在树上，发出“咕咕”的叫声。

　　“千世，仅凭这样可是无法完成约定的。”老人看着思考着棋局的千世，说着。

　　千世看着棋局，思考着下一步棋。听到棋老人的话，不紧不慢地笑道：“是，我会努力的，争取在我这里结束约定的。”

　　老人喝了口酒，“啧啧”两声：“森一郎也说过类似的话。”

　　“约定是从外公那里开始的吧？”千世说，‘到我这里结束’什么的外公应该不会说吧。

　　“森一郎说的是他会完成约定。”

　　“这样啊。”千世手中棋子落下。

　　约定是下棋吗？奏听着两人的对话，想着。

　　而且听对话，如果千世哥没有完成约定的话，还会延续下来，先不管完成预订的条件是什么，奏就想知道，如果是下棋的话，家里还有其他人会下棋的吗？

　　好像没有吧，奏很努力地去想了。

　　那样的话，约定会一直延续下去吧。奏看着面前的一人一妖，直到…………

　　加贺家下一个能够看见妖怪，也会下棋的人出现。

　　“小子，添酒。”棋老人举起杯子催促道。

　　奏回过神来，应了声“好”，替棋老人添酒。

　　4.

　　街旁一户人家院子里的桂花开的很好，黄色的花朵点缀在绿叶之间，花香吸引了青年，停下脚步，看着那颗桂树。

　　“哦，哦，森一郎的孙子啊。”一个声音在说。

　　不远处站着一位独目老人，如少年时所见的那般，穿着棉布和服，双手拢在袖子里，跟他记忆中的没有多大变化。

　　“棋先生？”有桂花酒的味道，目光落在棋老人腰间的葫芦上。

　　“你是不是长高了不少？”棋老人打量着奏。

　　“我都二十九岁了。”自然比以前高了不少。

　　“哦哦。”棋老人明白了，“人类的时间过得真快呢。”眨眼间就变了一个样。

　　“那个，老爷子，我可以问一下，约定是什么吗？”奏询问，这件事他一直都很好奇，只不过没机会问。

　　“就是跟老夫下棋，直到赢了老夫。”棋老人看向他，把‘你怎么连这个都不知道’的嫌弃之意放在脸上，“这是森一郎跟老夫定下的约定。”

　　“那么，约定？”

　　“已经结束了，加贺千世那小子完成了。”

　　“是吗？”奏忍不住翘起了嘴角。

　　千世哥果然很厉害。

　　即便奏并没有跟老人下过棋，但是也知道老人下棋的水平不会低。

　　“你小子在得意什么，险胜，只是险胜。”

　　“是是。”奏顺着他的话，这是个爱面子的老爷子，“但这也说明千世哥很厉害吧。”

　　“哼，谁知道呢，那个狡猾的家伙。”棋老人说了这样一句话，然后慢悠悠地离开了。

　　看着棋老人渐行渐远，想到他刚才的话，奏嘴角的笑淡了些，忍不住开口：

　　“确实呢，赢了就跑什么的，真是太狡猾了！”

　　又低下头，看着一旁的桂树。

　　“想吃酒酿圆子呢，回去后做一份吧。”

　　奏迈开步子离开，前往自己的目的地。

　　天空澄净，蓝的让人心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