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不言》鹤兰

2、葬礼

　　1.

　　在回廊上，小小的孩童趴在祖父膝上，祖父擦擦自己的眼镜，然后戴上，笑着，眼角皱纹皱起，显得十分得慈祥。

　　旁边一个比男孩儿大几岁的女孩儿，穿着红色牡丹花纹样式的和服，跪坐在一旁。

　　祖父摸摸小男孩儿的头，用很和蔼的声音说：“……所以说，奏，在盂兰盆节这一天，不要在午夜照镜子，不要在头发没干就上床睡觉，也不能再晚上晒衣服……”

　　“好，爷爷。”小男孩儿用稚气的嗓音回答到。

　　院子里突然起风了，吹得树木“沙沙——”的响，在夜晚显得有些吓人。

　　祖父笑笑，摸摸下巴，对一边的女孩儿说道：“千世，带奏回去睡觉吧。”

　　“是，外公！”女孩儿说。

　　“哎，这么早就睡了吗？”小男孩儿不开心地说。

　　女孩儿笑着：“好孩子要早点儿睡觉哦，走吧，小奏。”

　　“好。”小男孩儿看起来很听女孩儿的话，乖乖点了点头，拉住女孩儿伸过来的手，往房间里走去。

　　加贺奏醒的时候，妈妈已经再在催了。

　　奏应了一声，望着天花板上的海报出神。今天是爷爷的葬礼，爷爷在七天前去世，根据爷爷生前的安排，要在今天举行葬礼。

　　对于爷爷，奏印象最深的便是那些幼时听过的鬼怪故事，在爷爷口中，那些故事如同真的一般。

　　不过，今天应该能够见到千世表姐吧。奏想到。

　　温柔而美丽。

　　这是奏对那位仅年长自己三岁的表姐的印象。小时候放假去爷爷家玩时，都是千世表姐照顾自己的，对自己非常有耐心。但是八岁之后，因为各种原因便没怎么去爷爷家了，即使去了，也没碰见她。

　　其实算算，应该有五六年没见了吧。奏在心中默默算着。

　　“奏！”妈妈在楼下再次叫道。

　　“来了。”奏应声，从床上起来。换上昨晚就准备好的丧服。

　　奏停下了脚步，站在走廊上，看着那个坐在檐下的人。

　　天气正好，金色的阳光洒下。檐下的少年十六、七岁的模样，穿着黑色的和服，右手曲起的食指上，落着一只麻色的山雀儿，用尖尖的小嘴梳理在自己的羽毛，不时朝少年叫上几声，少年抿着唇，目光中是奏再熟悉不过的温柔。

　　奏张张嘴，看着与自己有几分相似轮廓的少年，有些不确定的开口：“千世……姐？”

　　奏的声音惊走了少年手上的山雀，少年转过头来，认出了奏：“嗯？是小奏吧，好久不见。”弯起的嘴角，为漂亮的脸上添上一抹浅浅的笑，与记忆中的那张温柔面孔重合。

　　“咔嚓”一声，是心碎的声音。

　　加贺奏，十四岁，人生中第一次暗恋，因为暗恋对象的性别问题而结束了。

　　2.

　　“噗哈哈哈，奏你竟然一直把千世当成女孩子。”后院的回廊上，得知了因由的堂姐雪枝毫不客气地爆出一阵笑声。

　　“可是，加贺千世这个名字怎么听都像女孩子吧，而且…………小时候明明就是女孩子。”奏不服气的反驳道，。

　　小时候的千世真的非常漂亮，长长的头发，穿着漂亮的和服，拥有人偶般可爱的面孔。

　　“千世这个名字是爷爷取的。”雪枝‘好心’为奏解释，语气中是掩不住的笑意，“因为千世小时候身体不好嘛，所以爷爷给千世取了‘千世’这个像女孩子的名字，并把他打扮成女孩子的模样，说是好骗过鬼差。”

　　“而且在男孩子十三岁之前，把他打扮成女孩子的模样，以保佑孩子平安健康的长大，是以前就有的一种风俗哦。”虽然她小时候第一次见到千世时，也误以为她是女孩子，把他当作妹妹。

　　当然，这种事她是不会告诉奏的。

　　“这是爷爷的意思啦。”虽然她也不清楚爷爷为什么要这样做，但是在这件事上爷爷的态度格外坚决呢。

　　所以小时候千世很多时候都是女孩子打扮。

　　爷爷，你这是在坑孙子。奏内心抓狂。

　　“我……我又不知道。”奏仍然嘴硬。

　　“好啦，好啦，这种事情没关系啦。”和小时候一样，来充当和事佬的，总是千世。

　　“哥哥，还是姐姐，都没什么，我还是我，对吧？”千世看向奏，白净的脸上带着浅浅的笑。

　　“千世，你别太宠他了。”雪枝叹气，这话怎么听都是偏向奏那边的嘛。

　　雪枝无奈，从小就这样，千世对奏永远都有着足够的耐心。当小时候奏像个野孩子一样到处疯的时候，千世永远都不会生气，而是会把奏弄脏的衣服洗干净，为他准备美味的点心。

　　嘛……虽然千世对其他表姐妹表兄弟也是一副好脾气就是了，而且千世生得漂亮，加上女孩子的打扮，也难怪奏把千世当女孩子。

　　千世正跟奏说着什么，脸上带着笑，目光柔和，金色的阳光洒在走廊上，为那少年镀上一层暖色。

　　不过要是千世要是是女孩子的话，应该会像小时候那样留着长长的头发吧，然后换上一身女式和服……雪枝在脑中脑补着千世女孩子的模样。

　　如果千世是女孩子的话，绝对是不愁嫁的那一类。长得漂亮，成绩优秀，脾气还好。肯定会是很受欢迎的那一种类型。

　　“千世，雪枝，可以过来帮我一下吗？”奏的母亲在屋里叫道。

　　“好的，友子阿姨。”

　　3.

　　站在灵堂里，入目的是沉重的黑色，那个穿白无垢的女人在一片黑色中格外显眼。

　　奇怪的女人。

　　奏看着她，穿着白无垢来参加葬礼。奏看看女人，又看看身边的父母和其他人，他们仿佛没有看见这个女人一般，没有一个觉得奇怪。

　　女人不算丑，但也算不上太漂亮，穿着白无垢，装扮成新娘的样子，娴静的气质为她增色不少，五官有几分熟悉，让奏没由来的生出一股亲切感。

　　女人注意到奏，朝奏一笑，转身往后院那边走去。

　　奏也不知道怎么想的，跟了上去。

　　但是跟着女人走到后院的回廊上时，只见女人望着院子里的草木，启唇叹了一句：“真是漂亮呀！”

　　然后消失了，并不是奏跟丢了，而是真的消失了。就在奏的眼前，在阳光下，如同烟雾一般消失了。

　　白日闹鬼了！

　　这一幕看得奏心底发寒，转身想回到人多的地方去。

　　可是，很奇怪的是，奏心里只有对那诡异一幕的发怵，并没有对那女人有害怕的感觉，就好像知道那个女人不会伤害自己。

　　没跑几步，奏一头撞到别人背上。

　　“对不…………哇啊！”奏正要道歉，但看清了那人的面容后，被吓得一屁股坐地上。

　　他仰着头，害怕地看着。

　　穿着青色衣服，身材高大，露在外的皮肤全是青色，有着一张鬼脸，如同故事中的鬼怪一样，很明显不是人类。

　　“你是森一郎的孙子？”青色的鬼声音很大。

　　加贺森一郎，这是奏爷爷的名字。

　　只是奏显然没有心思听，慌乱地从地上爬起来，跑了。

　　真的有鬼怪！这是奏心里仅存的想法，突然消失的女人，面目可怖的青鬼，打破了奏心中原有的“爷爷说的故事都是骗小孩儿的”的想法。

　　都是真的，并不是虚假的、只存在于故事传说中的生物。

　　“哇啊！”一头不知道撞进了谁的怀中，奏还没看清那人，一只手想要挥开那人。

　　“小奏？”那人握住奏挥来的手，语气中带着疑惑。

　　是熟悉的声音，以及小时候经常闻到的那种混着草木的味道，很令人安心。

　　奏抬头，语气慌乱，话都说不清楚：“爷爷……故事……妖怪……”乱得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哈哈，小鬼，如果被我抓住的话，就吃了你哟！”声音响起，脚步临近。

　　千世伸手将奏护在身后，面对着青鬼，皱着眉：“青鬼大人。”

　　青鬼看见千世，脚步一停，如同被抓包的贼一样，抓抓头：“哈哈，千世你也在啊，呃……我就跟这小子开个玩笑，开个玩笑。”

　　千世眉头紧锁，语气不满：“青鬼大人，如果你是来参加葬礼的，我不反对，但还请不要吓唬我弟弟。”显然，对青鬼的做法，千世并不高兴。

　　并没有起风，但千世的一只袖子微动，奏在千世身后，似乎看见了一抹白色出现在黑色的袖口，但只是一瞬间，让人怀疑只是眼花了。

　　青鬼看上去好像忌惮，着什么向后退了两步：“那啥？我就开个玩笑，也该走了，再见！”

　　然后它在奏目瞪口呆中跑了。

　　千世转过身，摸着奏的头：“小奏，没事吧？”

　　奏还没有完全从那一幕中回过神，对千世的话只知道摇摇头。

　　4.

　　“千世哥一直都能看见吗？鬼什么的。”奏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正待在千世的房间里，看着正在找东西的千世，忍不住开口问出这个问题。

　　毕竟在面对那只鬼的时候，千世不仅没有害怕和惊讶，反而是和那只鬼认识的样子。

　　千世从柜子里拿出一盒点心，听到奏的问题，随口应道：“嗯，从小就能看见。”

　　千世打开点心，放到奏面前，安慰他道：“小奏不用害怕，其实妖怪并没有你想象中那么可怕的。”

　　奏盯着他。

　　在奏不相信目光下，千世挠挠脸，讪讪地说：“嘛，至少有一部分没那么可怕。”

　　千世换上笑容，伸出手揉揉奏的头：“把它当做一个梦就好了，不用怕的。”温柔的目光，一如以前，令人安心。

　　很神奇，明明已经很久没有见过面了，可是他对于这位表兄还是有一种亲近的感觉，就像小时候一样。

　　是因为千世哥的性格太好了，让人天然亲近吗？

　　奏没太想明白，先回答千世的话。

　　“那还真是个噩梦。”奏扯出一个不怎么好看的笑容，说道。。

　　无论是遇见鬼，还是碰上妖怪，都算不上好事吧。奏这样想着，目光被柜子上的一样东西吸引。

　　“千世哥，那个人是谁？”奏指着柜上照片问。

　　千世回头，把那张照片从柜子上拿下来：“这个的吗？是外婆哦，不过小奏应该没什么印象吧，毕竟外婆去世的时候，小奏才一岁。”

　　虽然穿着不同，也没有化妆，但是奏还是认出照片上这个抱着孩子的女人，正是他之前所看到的那个穿着白无垢的女人。

　　是奶奶吗？那个穿着白无垢的女人。

　　虽然从爸妈那儿听过关于奶奶的事，但是或许是因为没有关于奶奶的记忆，奏始终对奶奶生不起太深的感情。真正见到真“人”，才知道真正的血亲，天生拥有着感情，正如他见到奶奶时的亲切感。

　　奏望着照片，眼睛亮了一下。

　　或许，正如千世哥所说的那样，这场噩梦并不完全是噩梦，也有这美好的存在。

　　5.

　　檐下的风铃叮当作响，穿着和服的祖母抱着还是婴儿的小孙子，轻轻拍着婴儿的背，哼着摇篮曲，哄孙子入睡。

　　当另一个孩子走到她身边时，她笑着对那个孩子说：“千世，看！是弟弟哦。”

　　千世伸出手，小婴儿伸出短短的、软软的小手，抓住千世的一根手指，“咯咯”的笑了。

　　“好可爱！”千世露出笑容，伸出另一只手，小心的轻轻戳了戳婴儿软乎乎脸。

　　小婴儿“咯咯”的，笑得更加开心了。

　　“外婆！”千世兴奋地抬头叫道，两只眼睛亮晶晶的。

　　“真好呢，看来小奏很喜欢千世呢。”

　　祖母笑着说，摸摸千世的发顶。

　　“弟弟……喜欢我？”千世有些迟疑地开口，看着祖母怀中的小团子。

　　“是哦，千世呢，喜欢弟弟吗？”祖母和蔼地说。

　　“嗯。”千世点头，抬头望着祖母，漂亮的眼睛里带着开心喜悦，“千世也很喜欢弟弟！”

　　“哈哈，那千世要当一个好哥哥哦。”祖母说。

　　“是，外婆。”

　　千世坚决的回答。

　　低头看着祖母怀中拉着自己的手指，笑着的小团子，忍不住露出笑容。

　　小奏，你会平平安安的长大的，哥哥会保护你的。

　　小团子像是懂了千世的意思，把千世的手指往自己怀里拉过去了一点儿，傻傻地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