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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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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夜星满天,丰谷镇百年油坊灯火通明,炼油香气随风飘散。
香气萦绕鼻尖,让窗前伏案的年倾城不由恍惚,仿若她还在从前,为了中考埋首苦战,而姑姑就在一旁绣着绢帕陪伴。
“滴…滴…滴…”,闹钟响起,将年倾城拉回现实,转眼她已经博士毕业,而姑姑也已经离开17年。
关窗拉帘休息,将要入眠,楼下的狗却猛地吠了起来,年倾城神识一惊,睡意全飞。
男人厉声喝斥,狗吠不仅没有停息,反而更加凶猛;男人于是不顾其他,开始拍打闸门,叫唤着。
年倾城听出男人是住在百米开外的宗家五舅,有些诧异,这个点他为何会来家中?
喧嚣里添了鞋底摩擦地面的急促与拉开闸门的尖锐。
年倾城天生对周围响动十分敏锐,听到母亲喝止了狗的吠叫,“这狗孬得很……孬叫孬叫……他五舅这么晚过来是?”笑声里带着讨好的味道。
“叫倾城过去一趟,下几盘棋。”
呵……年倾城闭上眼睛,过了二十年,有些人倒是不曾有丝毫改变,还是一样喜欢差遣人,从前是自己父母和姑姑,现下轮到自己了。
踩踏楼梯的节奏参差不齐,愈来愈近。
年母轻扣房门,“倾城呐,可睡着了?”
年倾城躺平身姿望着不辨花案的吊顶。
年母没有得到回应,哂笑道:“怕是睡着了,不然明天让她去?”
五舅咂嘴,“年轻人这么早就睡觉?搞起来搞起来,去我那玩玩,我就讲,多认识认识朋友,也不至于30岁了还不结婚。”
窗帘拉得不严实,黑暗里斑驳着路灯的碎光,年倾城觉得好笑,没想到五舅对自己的年纪记得这么清楚,小时候他可是记不住的,回回都要问自己几岁了。
“砰砰砰……”,敲门的力度大了几分,“倾城呐!倾城?”
看来即便是真的熟睡,大抵也是要被硬生生叫醒,年倾城佯装才醒,“嗯?怎么了?”
年母笑得牵强,“五舅想让你帮个忙,到他那里下几盘棋。”
五舅并不是自家亲的,是爷爷兄弟家儿子,在小镇经营着酒店和超市,很是挣钱,也很有优越感。
年倾城穿上衣裙,随五舅一起出门。
要穿过一条向北的小巷,巷口路灯像个尽职的老兵,守着满溢的垃圾桶,半个瓜皮倒扣在上面。
“倾城好几年没回来了吧?”
“是的。”
“是去的英国?”
“嗯。”
“从前你英语就学得好,每次都拿第一,工作定在H市了?”
“嗯。”
“H市大城市啊……”
年倾城笑笑,没有再应答。
五舅清了清卡痰的喉咙,自顾自话,“上了年纪喽,嗓子有时候疼得要命”。
又絮絮叨叨了些家长里短,终于到了目的地——一栋豪华的5层别墅。
小时候年倾城羡慕过这栋别墅,还将它绘成画作参加比赛,以为它的精美能让自己拿到第一,结果却败于别人的乡村瓦屋;那次很难过,哭了很久很久,明明老师都夸她有天赋,明明她费尽心力,明明画得无可挑剔;后来,后来明白了,外在的奢华确实让人赞叹,然内里的灵秀却更为难得;后来也不哭了,多难过也不哭了,因为没有姑姑再陪在她身侧,等她哭累了带她去吃鲜滑的小云吞。
五舅大步流星走进电梯,见年倾城落了半步,忍不住催促着。
看着五舅一脸褶子,年倾城有些感慨,印象中似乎他总是这般理所当然使唤旁人,为了他的利益。
房间装修大气讲究,弥漫着淡雅的栀子花香。
年倾城换好鞋,走近里面,正中央沙发坐着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低头摆弄着棋子;见有人进来,少年抬起头,稚气的脸庞还不显刚毅的轮廓。
年倾城微微颔首,礼貌一笑;少年有些忡怔,不过很快跳跃而起,小跑过来;年倾城被他惊得仰身。
少年却不知觉自己唐突,嗓音清甜,“姐姐,你要是赢了,我就把我的哈巴送给你”,一边说一边做着拜托的手势。
哈巴?狗?是有赌注的棋局,但年倾城可不想下注。
“吱呀”,身前一扇内门被拉开,拉门的人发型时尚,西装笔挺,鞋子却是有些俏皮,他微微躬身,请出另一个男人,被请出的男人更高些,一双狭长的丹凤眼,以及浓淡得恰好能见的黑眼圈;脸庞略微瘦削,但身形挺拔刚劲,不显羸弱。
五舅堆起笑容,急忙上前,“袁总,这我侄女,年倾城;倾城呐,这位是华运集团的袁总。”
难为五舅这样仪式标准,年倾城配合着,颔首微笑,“袁总好”。
“年小姐,幸会”。
四目相对,男人褐色眼眸犀利而平静,年倾城莞尔,释放友善,毕竟这个男人没有不可一世的高傲,反而难得儒雅。
棋盘已经摆好,男人入座,年倾城才意识到原来是与他下棋,而少年乖巧地坐在年倾城身旁,一副弱小隐忍模样。
趁着男人执棋落盘的功夫,年倾城紧了紧松散的秀发,上一次她与人对弈还是出国前,许久不下,都快忘了较量的感觉。
指腹触到棋钵中一枚黑子,质地润滑如玉,年倾城有些吃惊,不由再次感慨,五舅此番是下足了本钱。
黑白棋子一一落盘,围杀困绞互不相让。
别墅临近镇郊农田,靠近公路;夜深人静,蛙鸣绵绵传来;货车通行,车轮轰隆滚过路面。
几番收尾,胜负已明,一直坐在年倾城身边紧盯棋局的少年惊喜异常,“舅舅,你输了!”
“谢谢啊,姐姐,我就知道你不会让我失望的”,少年夸张地咧嘴一笑,摆手作别。
男人眉眼低垂,修长的手清除着棋盘上纵横交错的黑白子,稍稍用力,他面前装有棋子的紫砂钵沿着大理石棋盘滑到年倾城眼前。
交换棋子,如此,是继续的意思了……
年倾城喝下几口清茶,奉陪。
已是凌晨一点过半,迟来的困意像偷袭的对手,年倾城托着脑袋尽力撑着眼皮,等着落下最后一颗棋子定赢。
“年小姐?年小姐?”
好像有人在远方呼唤着谁,托着下巴的年倾城有点烦扰,但也不想去管,眼皮真的很重很重,实在分不开了。
“Boss,年小姐好像……”
有人在交谈,而自己走远了听不清,这是年倾城最后的感知。
从睡梦中醒来,年倾城习惯先闭眼活动筋骨,再舒服伸个懒腰,嗯?奇怪,脚下为何如此丝滑?记得自己铺的是亚麻床单,疑惑地睁眼,哦,原来不在自己的卧室,原来昨晚被唤来下棋……等对方落子的时候睡着了……
天光已展,云朗风舒。
年倾城熟门熟路下楼,舅母果然已经在厨房准备早饭;相比五舅,年倾城倒是更喜欢勤劳厚道的舅母。
“呀,倾城醒了?想着做好饭再叫你哩,来,先吃个包子。”
来不及拒绝,舅母已经揭开蒸笼盖,热气呼啦啦跑出来,弥漫,扩散。
看着舅母熟稔地夹包子,年倾城眼眶有些酸胀,想起从前,从前姑姑也是这样,筷子用得顺溜,每个包子都能完好无损被夹出蒸笼,圆滚滚地摆在盘中。
“快,趁热吃,有你最爱的红豆馅。”
“谢谢舅母。”
年倾城接过餐盘,走到靠墙摆放的小木桌,从小木桌下捞出配套的小木凳。
包子蓬软,面香浓郁,年倾城咬了一口,豆馅绵密甜厚,是记忆中的滋味。
舅母又端来一碗米粥和一碟酱黄瓜牛肉,“来,尝尝,我新酱的。
“谢……”
谢谢的话没说完便被打断,舅母嗔怪,“傻丫头,长大了咋还变得生分了,好吃吗?”
“嗯。”
舅母看着年倾城的眉眼,“我以前总说你姑姑,只顾自己喜好,非要给你取倾城这样大的名,万一长得不好看,让人笑话”。
“你姑姑固执得很,说不可能长得不好看,一定是很好看的。”
“她倒是有远见,倾城确实是好看。”
年倾城乖巧地吃完包子,喝起米粥。
“你姑姑也是的,一走就是17年,不回来,连个音讯也没,老太太去世,都找不到她……要是再见到她,非得骂她三天三夜……”
要是找到……要是找到就好了,年倾城耸了耸冒了层细汗的鼻子,“舅母,您忙,我先回去了”。
舅母一边应承一边又麻利地夹了些包子,“带几个回去……盘子先放你家,回头我空闲了去找你阿妈聊天再带回来……”
院墙边停着几辆外地汽车,一辆红色跑车尤为醒目,让人难以忽视。
守门的大黄狗听到动静竖起耳朵,年倾城虽然知道这不是小时候摸的那只,却也觉得分外亲切。
街道尚不见多少身影,环卫大叔骑着三轮车;路灯完成了一夜的戍守,清空的垃圾桶开始新的任务。
菜铺父子一起搬运新鲜货品,早点铺前老板娘揭开蒸笼,热气腾腾。
晨风还带着夜晚的气息,有种说不出的特别,年倾城深深嗅了嗅,想起小时候姑姑带自己去赶庙会,便会嗅到这样的气息。
东方云层晕染,旭日将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