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迭香》沸也

6、第6章

　　李靖之眸光冷淡地回视，半天没等到下文。
　　叫住他又不说话搁这干瞪眼实在傻缺的很，没被打够？他现在完全不想奉陪，掉头就走。
　　“一起打个球啊，”杨爽眼神藐视地说：“早上送东西讨好得那么轰动，不会这会儿连打个球你都融不进来吧。”
　　李靖之停下脚步。
　　这话勾不起多大的情绪波动，但多少会令人心里不舒服。
　　讨好，是个带着卑微乞求的底层词汇。
　　他以前做过的讨好的事数不胜数，可惜这次完全是出于感激。

　　眼看着火星子有燃烧的架势，未散开的几人连忙挤在两人中间隔开。
　　17班班长刘知洲扯着杨爽手臂：“邀人打球你好好说呗，干嘛夹枪带棒的，大家都是同学。”
　　“请个客就叫讨好了，”许腾江不知道什么时候拿出来的篮球，在指尖上旋转，“那杨同学估计没什么朋友还不懂感恩，这点你得向你靖之哥哥多学学。”
　　旁边不合时宜地传来一声轻笑。
　　“你！……”杨爽气极，但到底没再言语讥讽，大概还怀着在球场上报复一番的心思，目标对准李靖之，“打吗？”
　　众人视线不由自主地看过去。
　　李靖之比杨爽高大半个头，此刻居高临下俯视他，眼皮向下压，莫名给人强烈的压迫感。

　　“想和我打球，”他凑近两步，勾了勾唇角，“你还没那个资格。”
　　这逼装的，许腾江心里啧了一声。
　　杨爽狠厉的目光盯着他，剑拔弩张的气氛一时更甚。
　　“人不爱打就不打，”刘知洲赶紧和稀泥，打断了杨爽喷薄欲出的怒气，“许腾江，快带上你们队伍，一会儿下课打不成了……”

　　许腾江嗯了一声，往球场去之前还是问了下李靖之，“你打吗？想打就上，不用管他，杨爽就是凑热闹替补的，一般不上场。”
　　“你们玩吧，我找个地方歇歇，谢了。”李靖之转身走开，结束了这场注定燎不起来的小闹剧。

　　他在看台最上方寻了个角落待着，长腿一伸，头往后仰，摸出手机。
　　学校是不让带手机的，只允许带简单功能的老年机，但据他一天观察下来，基本人手一个智能机加一个老年机。
　　为什么知道呢，因为时不时就会有人来最后一排递给许腾江充电宝求他带回去充电，许腾江每次都要骂两句才收下。

　　他点开监控页面，这两天家里收拾得差不多，买的东西也都送进去安置好了。
　　李扁扁一个猫自己玩得不亦乐乎，猫爬架上上窜下跳的，李靖之喊了两声，它立马摇着尾巴过来伸爪子扒拉镜头，眼神清澈傻兮兮的。
　　可爱。
　　李扁扁是只身世悲惨的小猫，过年的时候李靖之在外面闲逛时捡到的。
　　雪积得很厚，一片踩化的雪泥里它奄奄一息地躺在鞭炮残渣上，瘦瘦扁扁的一条。

　　李靖之蹲在它旁边看了很久，小猫是一只短腿蓝白，标准的满背通脖，脸也开得很正，这个品相的猫肯定不便宜，居然也会被遗弃？
　　他其实没什么善心，但那天鬼使神差地摘下围巾裹住它带回家了，为此还和家里又吵了一架。

　　突如其来的电话中断了监控页面，李靖之看着来电显示顿时绷紧了背坐直，在即将挂断前接通：“爸……”
　　“在那边怎么样？”老爸的声音透过手机传出有些失真，可能是在陌生环境呆了几天这句话竟让他觉出些温柔亲近来。
　　“……挺好的。”
　　“嗯，我让你周叔给你汇了点钱，需要帮忙的你联系他。”
　　“好。”李靖之闷闷地应了声。
　　随后是一段长久的沉默。

　　片刻后，老爸突然说：“我知道你非要过去是为什么，但我也告诉过你，我和你妈妈没有联系，我也不清楚她现在的去向，买下这间房也只是为了给你留个念想……”

　　李靖之没说话，他当然知道他们没有联系，甚至可以说两人毫无关系。
　　从他三岁被妈妈丢给老爸而她从此杳无音信开始，他就成了寄人篱下的障碍物。
　　老爸说他知道他来这里的目的，无非是觉得他是想找找妈妈，但他还真想错了，对于妈妈他早已不再执着，毕竟他的记忆里关于妈妈的部分少的可怜。
　　在家里纵使老爸没有亏待过他，但因为他的到来而变得鸡飞狗跳的家庭，他一直满怀愧疚，努力按他们的心意做事降低自身存在感。

　　然而自己的性格属于物极必反，压抑久了反而越来越暴躁，在只小他半岁的弟弟言语讥讽下两人后来数不清打了多少架，于是糟糕的家庭氛围更上一层楼。
　　他的生活从头到尾是一滩烂沼泽，长久以来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不愿再原地踏步越陷越深就必须一刀斩断。
　　所以他逃了，跑得毅然决然，没有牵挂。

　　“给谁打电话呢？”对面一道明显不悦的中年妇女的声音打断他飞向外太空的思绪。
　　李靖之向她问好：“林姨。”
　　“靖之啊，”手机换到了女人手上，话音夹着担心，“一个人过得还好吗，你说你跟成哲两兄弟置什么气，跑到那山高水远的地方去让阿姨怎么放心你一个人，你也是个没吃过苦的孩子……”
　　李靖之低头默默听着没再回话，林姨，这个家的女主人，话里话外对他倒是关心得紧，从小到大一成不变的伪善让他胃里一阵恶心，电话什么时候挂断的都不知道。
　　莫名有点烦躁。

　　晚自习许腾江与数学互相折磨了半个小时后李靖之还是没来。
　　他算看出来了，这人以前多半是个刺儿头，打架逃课一点不带虚的，与他温和的外表截然相反。
　　于是占用位置把成奕博拽过来当参考答案用。
　　成奕博刚坐下就问：“你同桌人呢？”
　　“你问我我问谁去。”许腾江一脸茫然。
　　“是否女人，永远不要多问~”成奕博忽然唱起来。
　　许腾江一下乐了，骂了句神经病，把刚做完的一道圆锥曲线类的最后一问推到成奕博面前，试图让人纠出他到底哪步错了死活算不对。

　　骚扰了成奕博一个晚自习，许腾江也一晚上都在死磕数学，最后饿得头晕眼花，双眼无神，泪眼婆娑地打了个哈欠，活像是被打入冷宫郁郁寡欢生无可恋的妃子。
　　缓了几秒他慢悠悠掏出手机，做题时他听到手机振动了但没管。
　　文言文发来的，叫他们出去吃宵夜，逃课出去上网的人已经点上肉占好座了。
　　夏天的夜晚比白天凉爽，清风拂面好不惬意。

　　两人甩着书包推开店门立马被扑面而来的烧烤肉香味包裹，瞬间感觉活过来了。
　　瞧见阮达冲这边挥手，他俩两眼冒绿光地扑过去。
　　“我的爷爷我的姥，我的鸡胗和猪脚！”许腾江甫一坐下就嚎叫。
　　吉言指着他：“又疯一个，我就说学校不是人待的地方吧。”
　　“你看你又不把学校当家，回头小心组长给你搞个挑拨“家庭”关系的罪名挂公告栏上。”许腾江说。

　　阮达递过几串没怎么放料的素串给他。
　　许腾江瞪了他两眼，恶狠狠：“干嘛？”
　　“你不是有伤？”阮达幸灾乐祸。
　　“那您俩倒是会选地方，”许腾江避开毫无食欲的素串自顾自地拿肉串开始啃，“曾经有一份烧烤摆在我面前，我没有珍惜，直到失去了才后悔莫及……”
　　“滚啊！”阮达喊了一声。
　　许腾江笑起来。

　　“来两瓶吗？”阮达问。
　　“要，来瓶二锅头。”成奕博举手。
　　“你也学疯啦？不至于吧，您不稳坐第一的宝座吗？”阮达说。
　　“嘿，我喝个酒还得有由头才能喝呗。”成奕博无奈。
　　几人边吃边喝边聊风卷残云地半小时解决完各自回家了。
　　许腾江收着喝了丢丢酒这会儿身上温暖得很，吹着风散步回去。

　　时间不早了这条街上没什么人，走着偶尔能看到几个遛狗的闲逛的，一片沙地上还有俩小孩儿在荡秋千。
　　许腾江看着秋千，摸摸肚子，还撑着呢。
　　回去也睡不着，心痒地朝秋千去了。

　　“小朋友，给你一块钱下来让哥哥玩会儿。”许腾江勾着书包带子停住小孩儿秋千。
　　小孩儿抬头盯着他残忍拒绝：“不要。”
　　“两块，两块够了吧。”许腾江加价。
　　小孩儿很是犹豫了一会儿，最后看了看旁边的小伙伴，狮子大开口道：“你请我们吃一根糖葫芦，两个秋千都给你啦！”

　　小伙伴脆生生的声音呼喊：“糖葫芦糖葫芦！”
　　“你小子可真会打算盘，”许腾江弯下腰，“我打电话告诉你妈妈说你大晚上不回家。”
　　小孩儿笑的很响亮：“我才不怕呢！”

　　许腾江可能是跟秋千杠上了，这会儿死活想晃晃，他叹了口气认命的买了两根糖葫芦。
　　小孩儿非常开心的接住说谢谢，许腾江心满意足地坐下了，两个人一左一右的站他旁边给他推秋千。
　　晃得许腾江直乐，这钱花的值。

　　他看着站他左边的，不要脸地说：“小左，你妈妈有没有教你有好东西要学会分享，来，第一颗给哥哥吃。”
　　“我不叫小左。”小左人很好的把糖葫芦递他嘴边。
　　“谢谢小左，”许腾江叼走，“小右呢，你妈妈有没有……”
　　小右立马转身背对他。
　　“你这就不懂事了啊小右，”许腾江把人扭过来逗弄，小右腮帮子鼓囊囊的含进两个，“嘿！别噎着你啊不跟你抢。”

　　盯着小右慢慢咽下去后许腾江又支使人推他，非常大爷地翘腿晃荡，顺带教育两句：“以后不许随便吃陌生人东西啊，大晚上的你们爸妈就这么放心把你们丢外头玩，也不怕被人掳跑了。”
　　“不怕，我爸爸在那里头呢。”小左伸手指着几米外的一个小凉亭。

　　许腾江顺着看过去，凉亭里有盏低瓦数的灯，黑夜里照在人身上泛起模糊的光边。里头坐着三个人，两个中年男人围一块儿打游戏，时不时往这边瞄两眼，应该就是两小孩的爸爸们。
　　还有一个带着鸭舌帽，校服系在腰上，手臂随意地搭在曲起的膝盖上，上身放松地后靠，嘴角噙笑地看着他。
　　李靖之。

　　震惊！一个高中生逃课不去上网不去吃喝玩乐躲沙地公园里偷听你哄骗小孩儿究竟是人性的扭曲还是道德的沦丧……
　　对视片刻，李靖之抬步朝他走来，同时一只猫从他腿上跳下来。

　　“我能占个秋千吗，不过没有糖葫芦跟你换。”李靖之径直往另一个秋千坐下，话里带笑。
　　神经病！
　　两小朋友看见有猫顿时兴奋起来，兴冲冲喊道：“哥哥！我能摸摸你的小猫吗？”
　　“摸吧。”他摆摆手。
　　两人果断的放弃推秋千和小猫愉快地玩耍去了。

　　许腾江视线紧随他，看他蹬腿晃荡没有要理自己的意思。
　　耐不住话痨的脾性，他起身站在李靖之身后慢慢帮他推，低下头问：“你逃课一晚上就搁这儿干坐啊？”
　　李靖之轻抬眼眸仰头反问：“不行吗？”
　　许腾江为他浪费时间不去嗨皮感到心痛，简直恨铁不成钢：“那你不如和文言文一块儿上网去呢。”
　　李靖之被他荡出去落下来荡出去落下来，不轻不重地说了句：“不熟。”

　　这话说的……没毛病。
　　那几个和他同一天转班来的差不多都在班上混熟了，至少分得清人了，就他一来就停课，平时话也不多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今早送完答谢早餐一笑了之也不和同学深接触，一般要有人如此大气的请客早在班里混开了。
　　若不是先前事故那一遭以及做了他同桌，照他这脾气估计两人也说不上话。

　　许腾江被他哽住，转而聊起其他话题。问起他住哪儿，得知两人竟然仅隔了两条街，非常愉快地要跟他一块儿走回去。
　　路上，他掏出手机递过去：“加个微信吧。”
　　李靖之点开手机扫码。
　　许腾江看着弹跳出来的页面陷入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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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没忍住挑了挑眉，抬头看了眼气定神闲的李靖之，不由得笑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