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坠落一千次》崖枝无方

16、第 16 章

　　唐偌将桌上一张白纸推到老太婆面前：“这是这个辖区的法律服务工作室，网上查得到，你可以打电话找个律师问问，你们这个协议合不合法。”
　　老太婆不看，扭过头道：“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妈妈死在我家里面，我以后这房子怎么租？我还没找他赔偿，他凭什么要我退钱？当初我们就是心软才租给他们，想不到现在人没了，我们还要受这个晦气。退钱不可能的，你们要起诉什么的，就去起诉好了。”
　　高彦林忍不住道：“阿姨，您几十岁的人了，不要欺负一个刚没了母亲的孩子。”
　　老太婆的儿子道：“我们哪儿欺负人了？”
　　唐偌憋着火，继续道：“房租押金九千六我可以不要，但剩下的租金你们得退。电器你们也不允许再要他赔偿，还要书面承诺不再找他的麻烦。如果你们不愿意，我就让他走法律程序。”
　　老太婆无所畏惧，继续道：“那你们去吧。”
　　一时，皆无人说话。
　　唐偌看着老太婆和她儿子，冷笑几声，突然道：“他知道你们住哪儿，知道你孙子在哪儿读书。今天你们也看到了，他还是个年轻气盛的学生，自己妈妈也刚去世，正是一腔怨恨没处发泄的时候，指不定会做出什么极端的事情。”
　　老太婆的儿子道：“你是在威胁我们？”
　　说完立刻对民警道：“警察同志，她威胁我们，你们管不管？”
　　民警立刻对唐偌道：“你不能乱说话哦！”
　　唐偌露出虚伪的笑意，对在场的人道：“我已经很有诚意了，怎么是威胁你们了？我只是在跟你们说这件事情的发展趋势，有可能从单纯的民事案件转为刑事案件，怎么就是威胁你们了呢？”
　　刑事案件这几个字已经很严峻，再加上“民转刑”那更是要命。
　　民警深知这三个字的重量，也只好开口劝老太婆：“人家都说了少退点儿，都已经让步了，你们也该让一让。”
　　老太婆立刻道：“就退一千，你们爱要不要。”
　　高彦林忍不住冷哼一声。
　　唐偌忍着火，继续道：“您好歹也有些诚意吧。”
　　老太婆还要说话，一旁的儿子已经开口道：“最多两千，你们要是不愿意的话就算了，让他起诉吧。”
　　高彦林作势要走，唐偌伸手拦住了他。
　　沉默了片刻，她看着老太婆道：“三千。”
　　高彦林惊呼：“三千？你疯了？我不同意，穆云栖他也不会同意。”
　　唐偌却没有理会他，又对老太婆道：“三千，一分不能少。”
　　高彦林情绪激动道：“唐偌，你不能随便给穆云栖做决定。”
　　唐偌转头看向高彦林，沉默片刻才道：“那你说怎么办，等着穆云栖找上来？你没看到刚才他激动的样子？他要不是这几天忙着他妈妈的事儿连着几天都没吃饭了，谁拦得住他？你要等他提刀砍人是不是？”
　　高彦林还有些懵懵然，老太婆已开口问：“只退三千是不是？”
　　唐偌点点头，又道：“待会儿我就自己掏钱出来，跟穆云栖说你们把所有的钱都退了，也不找他赔偿了，这事儿就这样解决了。我是为你们好，所以请你们不要多嘴说什么只退了三千，给自己添麻烦。”

　　从派出所出来，高彦林忧心忡忡：“穆云栖知道了绝对不会同意的。”
　　唐偌道：“那你留下来跟他们慢慢周旋吧。”
　　“你都说了可以走法律程序，老板那不是有法律顾问么？我们用不着退让。”
　　“法律顾问处理的是公司的事情，管不了宁均的事。我要是给老板提起诉那老太婆，他一样会觉得没必要这么折腾，这钱我会找老板要，你不用担心。”
　　高彦林语气稍稍缓和，又道：“我知道，我就是气那个老太婆心太黑，人都走了，还要赚这黑心钱。”
　　唐偌道：“我们跟她也就最后接触这么一次了，将来也见不着。她比你死得早，你就已经赢了。”
　　高彦林无奈地笑了笑：“行，我就当你说服我了。”
　　“那不然还能怎么办？死守在她家门口，挂横幅喊口号让她还钱啊？你很闲么？”
　　高彦林无言以对。

　　高彦林再叫穆云栖出来时，离学校关门还有不到半小时。
　　在穆云栖的宿舍楼下将一万多的现金给他，高彦林才又道：“明天你请假和我一起去搬东西，来的时候苏梅说照顾你妈妈的秦阿姨跟她联系过，想要结算最后半个月的工资。你龙姐明天去见一见，当面把钱给她。”
　　穆云栖点点头，犹豫片刻之后又问：“他们真就这么算了？”
　　高彦林看了一眼唐偌，笑道：“你龙姐出马，什么时候输过。”
　　穆云栖垂下眼帘，又问：“你们酒店订了吗？”
　　“马上就……”
　　唐偌瞪了高彦林一眼，立刻改口：“就对面酒店，还有房间，马上就订好了。你今天好好休息，不要想别的，听到没有？”
　　穆云栖点点头，又道：“谢谢。”
　　高彦林心里莫名生出一丝酸意，伸手拍了拍穆云栖的肩膀，道：“回去睡觉，好好睡。”

　　第二天一早，唐偌就按苏梅给的地址找到了秦阿姨。
　　她刚重新找到一份保姆的工作，乘着买菜的时间在小区外面见了唐偌。
　　从包里掏出支出费用的明细单给她，神情也颇为感伤：“这是这半个月买东西的明细，麻烦你把这个给穆云栖吧。”
　　“好。”唐偌接过明细单，将现金交给了秦阿姨。
　　秦阿姨唏嘘一阵，忍不住问：“房子退了的话，穆云栖住哪儿呢？”
　　唐偌道：“现在还在上学，先住学校宿舍吧。放假的话就去他爸爸公司，那边给他租了房。”
　　秦阿姨皱了皱眉，又道：“不知道他适不适应学校宿舍，这孩子的独立性差了些，妈妈管得紧，什么都不让做，也没让他住校。”
　　“没关系，什么事儿都可以慢慢学。”
　　秦阿姨叹气，内心似乎是挣扎了一阵，才又道：“这孩子也算解脱了，这几年熬下来，他是真的不容易。”
　　秦阿姨语气颇为感慨：“她妈妈病重的时候，这孩子每天要吃什么喝什么都得按她妈妈的要求来，不然的话她妈妈就歇斯底里地发火，痛哭流涕，说她儿子是白眼狼，让他滚到他爸那去。”
　　“我也劝过她妈妈，说孩子大了不能一直这样管着，她有时候心情好就会听进去一些，可有时候又变本加厉地对穆云栖。幸好他爸要管他，没有像他妈说的那样冷血无情。”
　　唐偌笑了笑，又觉得心虚，立刻收回了脸上的笑意。
　　“以前他妈妈就算是把我带去医院跟她一起住，也要让我给找个阿姨照顾穆云栖。”
　　秦阿姨像是在自我安慰一样：“现在穆云栖去学校住也好，多多和同龄的孩子在一起，很快就会学会怎么照顾自己了。”
　　唐偌点点头：“人……总是要独自长大的嘛，晚一点儿也没关系。”

　　告别了秦阿姨，唐偌赶去帮高彦林的忙。
　　穆云栖和高彦林已经收拾了大部分的东西给托运公司，只剩下一些零零碎碎的旧衣物需要联系上门回收的人来回收。
　　三个人在空荡荡的客厅里各自坐在一个沙发，谁都没有说话。
　　不一会儿，半躺在沙发上的高彦林就忍不住打起了盹，整个房间只听见他轻微的打呼声。
　　“你要不要睡一会儿？”唐偌问。
　　穆云栖摇头。
　　沉默片刻之后，唐偌突然开口问：“放假还来公司吗？”
　　穆云栖抬起头，环顾一眼空荡荡的房间，才慢悠悠道：“不知道。”
　　唐偌等穆云栖继续回答，但他没有打算开口，唐偌只好开口道：“离放假还早，你可以先休息一段时间再做决定。如果你还想要回公司学东西，就我和高彦林一起带你。如果你不想回公司，那自己也要开始计划自己将来的路怎么走。”
　　穆云栖茫然道：“到时候再说吧。”
　　唐偌知道这个时候不该多说什么，但依然不受控制地开口道：“要是想不清楚，就出去玩玩儿，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好好休息一段时间，一切都不着急。”
　　又是一阵沉默，在唐偌忍不住想要换个轻松一些的话题时，穆云栖开口道：“那你有想去的地方吗？”
　　唐偌怔了一怔，笑道：“想去的地方有很多，但是没什么时间，所以哪儿都没去。不过，我已经想好了，等我退休了就报个老年团，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穆云栖忍不住笑了笑，嘴角勾起了一丝弧度：“那得等多久？”
　　“不管多久，总是要等的嘛，人要朝前看才有盼头。”
　　此时，外面响起了敲门声，高彦林立刻坐起身来，晃了晃晕乎乎的脑袋，问：“我怎么睡着了？”
　　回收旧物的人很快就将满屋子的箱子都搬空了，等启动了车辆，那人回头问：“这里面没什么重要的东西吧？要到时候说有什么东西忘记拿出来了，我们可不负责找回来。”
　　穆云栖再看了一眼货箱里堆着的东西，轻轻摇摇头。
　　司机油门一踩，货车便消失在了烈阳之下。
　　唐偌把房屋所有的灯都关掉，又锁上了门，将钥匙放在了一旁的灭火器箱后面，这才道：“走吧，去吃饭，吃了饭我们也要回去了。”

　　他们在附近找了一家中餐馆，高彦林点菜的间隙，穆云栖问唐偌：“你们都过来了，公司那边忙得过来吗？”
　　唐偌道：“赏月节都开始了，我们耽搁二天也没关系，今天晚上我们赶回去就好。”
　　“晚上就走？”穆云栖抬头看向唐偌，蹙眉道：“明天再走吧，你们已经累了两天了。”
　　高彦林道：“昨晚休息得挺好，晚上我俩换着开车，不会有问题。”
　　穆云栖低垂着头，没有再多说什么。
　　唐偌怕他心生不安，立刻安抚道：“没事儿，我们以前也经常连夜换着开高速，不是什么大事儿，放心好了。”
　　高彦林埋头回了几个消息之后，突然咧嘴笑了几声，对唐偌道：“人事说明天有几个新人要来公司。”
　　唐偌立刻问：“几个？”
　　高彦林伸出手指比了个数字：“五个。”
　　“技术中心估计得要二三个。”
　　高彦林道：“那我们得赶紧回去薅，不然项目组一个都薅不到，白给技术中心的人助力了。”

　　唐偌很快吃完饭，找了个理由出去买烟。
　　宁均没有自己喜欢抽的南柒，唐偌有些拿不准抽什么。
　　正犹豫着，柜台旁突然出现一个男人，上前站在唐偌身边道：“云塔，这烟适合美女抽。”
　　唐偌转过头，看见一个穿着白色背心的中年男人正直直看着她。

　　中秋节后，天气转凉，他这样的穿着让人觉得怪异和不安。
　　唐偌下意识地退了一步，和他保持距离。
　　“老板，给美女拿云塔，给我世锦，一起结账。”
　　那男人戴一副黑框眼镜，看起来不算老，但有些秃顶，蓬松的头发尽量朝前梳，却还是掩盖不了快到顶的发际线。
　　他两指之间夹着半支烟，吐了一个烟圈后，他笑着对唐偌道：“美女是外地的啊？”
　　唐偌没有理他，直接扫了店里的二维码，对老板道：“老板，给我瓶水，烟不要了。多少钱？”
　　老板看了一眼秃顶男人，继续刷着手机道：“两块。”
　　唐偌低头付款，秃顶男人继续说话：“你不用这么大敌意嘛，我这个人就喜欢交不同地方的朋友，我听你口音猜你应该是江都那边的，是不是？我猜对没有？”
　　唐偌付款拿了水就走。
　　秃顶男人追上前，语气里有了不悦：“美女，你这就不太友好了，我跟你说话你都不回答，什么意思呀？交个朋友而已，我又不是坏人。”
　　唐偌加快脚步朝前走，只想摆脱这个男人。
　　“我们可以加个微信，先随便聊一下嘛。”
　　男人的声音离自己很近，身上散发出的汗味快几乎要贴到自己的身体。
　　唐偌绷紧身子，终于忍耐不住，快速跑了起来。
　　离中餐馆还有七八米的时候，穆云栖的身影从店里走出来。
　　“穆云栖！”
　　她惊呼一声，惊恐的眼神犹如看到了救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