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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风萧萧兮易水寒 ...

  •   元平十六年的一个秋夜,大雨,宋府灯火通明,从外看去,与平时别无二致。雨点噼里啪啦地打在那屋顶的青瓦上,只能让人隐约听见屋中人说话的声音。

      宋寒平望了望窗外的雨,又把目光落在了屏风后面那把供在桌上的剑,喃喃道:“凉雨知秋,今年的北疆之地又不知道会有多冷。”

      宋寒平身后,穿着一身黑衣的人微微欠身,“将军放心,我白刚就是拼上这条性命,也一定护小公子周全。”说完,两人再无多言,只剩下屋外的大雨声。

      直到一声响亮的啼哭划破雨夜冲进两人的耳朵,宋寒平淡淡说道:“来了。”

      宋夫人在一帮侍女的簇拥中抱进来一个孩子。这孩子刚满周岁,脖颈上带着一个金色的平安锁,不住地啼哭。

      宋夫人抱着孩子安抚着,“阑儿不哭,阑儿乖,娘在这儿呢。”这孩子眨巴着水灵灵的大眼睛望着自己的母亲,伸出小手,略带笨拙地勾住了宋夫人垂在耳畔的一缕头发。宋夫人眼中满是慈爱,柔声哄着孩子入睡。

      等这孩子渐渐安睡下来,宋夫人才颤颤巍巍地将孩子交给那黑衣大汉,眼眶微微泛红,对着白刚说道:“有劳壮士了,阑儿就托付给你了。”说罢,宋夫人轻轻握住孩子的小手,缓缓将自己的发丝从儿子手中抽出来。她转过身去,再也难忍泪水。

      一旁的侍女们也纷纷落泪,回想这位宋阑小公子降生时,府中是何等的热闹,何等的风光,世人皆道贺宋将军喜添一位小公子,可眨眼间才一年多的光景,面临的却是骨肉分别。

      “时候不早了,壮士请上路吧。”宋寒平叹了一口气,对着白刚一抱拳,说道:“路途多舛,壮士路上小心。”宋夫人拿出手帕抹抹眼泪,别过脸去,只怕再看一眼就要肝肠寸断。

      白刚将小公子紧紧护在怀里,用衣服裹住,扣上帽子便冲门外走去。

      一行人来到门外檐下,白刚转身向宋氏夫妇告辞:“将军、夫人,你们二位一定保重,在下一定尽力护好小公子,告辞!”说罢便一头扎进雨里,黑衣迅速与夜色融为一体,雨声也将脚步声掩盖得毫无踪迹。

      宋寒平眼看着白刚来到院墙处,双足一点地,便蹿上了高大的院墙,身形微微一晃,便消失不见。

      宋寒平眼中的眷恋一闪而过,他回到屋中,取下了那把尘封已久的剑,一道寒光闪过,利剑出鞘,一如往日那般摄人心魄。

      “追随宋某至此,真的难为诸位了。”

      雨越来越大,大到已分辨不出雨声和急促的脚步声。大周明圣殿前院,一抹红袍在这雨夜里格外刺眼。

      章宁大步流星地跟在一个小跑的太监身后,走进大殿,来不及整理仪容,直接跪倒在天子面前,从怀中取出一封奏折,双手颤抖着举过头顶,大声道:“臣章宁,冒死启奏陛下,宋寒平密谋叛乱,其心可诛!臣恳请陛下将其乱刃分尸,以示我朝天威!”

      殿外突然响起几声惊人的雷声,听得人心里慌乱不已。

      那封弹劾当朝武将的奏折被递到天子眼前,只见当朝天子眉头紧皱,难掩愁容。他的目光扫过这份奏折,在“叛乱”二字上停留许久,似是看到了什么难以容忍的东西,他右手一挥,将奏折从玉案上打落在地。

      章宁大气也不敢出,时间每流逝一分,他掩在官袍下的拳头便握紧一分,他就像被一个无知的盲人拿剑抵着胸口,等待着命运的抉择,是新生还是死亡。

      过了许久,天上的雷声又轰隆隆响了好几下,章宁才听到陛下那微哑的嗓音响起。

      “杀!”

      章宁像卸下了千斤的包袱,一头磕在大殿上,“陛下英明!”

      人们总是感慨世事无常,确实如此。

      几个时辰前还灯火通明的宋府现在却漆黑一片,血流成河。

      这番闹剧被这场秋雨掩盖得悄无声息,直到第二天天气放晴,太阳透过云层向大地射下第一缕阳光时,人们才看到了破落衰败的宋府和一车一车往城外运的不知名的尸身。

      京城里的李小二茶馆是个好地方,不管是到京城来的商人还是城里闲得没事干的人们,都爱在这儿歇上一歇,一群人谈天说地。

      “都听说了吗,昨儿夜里啊,陛下动怒把宋大将军府给抄了,直接就地格杀,那叫一个惨!”

      “听说了听说了,是章宁章大人到御前告的。”

      “他俩不是交好的吗,我听人说还有同窗之谊。这当官的心里怎么想可不是我等能想到的。”

      “哎,你说这宋寒平,一代武将就这么没了,还冠上了个谋逆的罪名。”

      “你没听说过功高不可盖主吗?”

      眼看着人们讨论得越来越激烈,李小二忙出来,说道:“各位大爷啊,咱可小声点说吧,这小馆子我还是要开的不是嘛!”

      秋日的一场大乱随着冬天的第一场雪落下帷幕,这里边的是非功过也被逐渐掩盖在这白雪皑皑中。什么生离死别,什么叛乱谋反,什么加官进爵,不过也就成了人们茶余饭后解闷的乐子罢了。

      鹅毛大雪中,章宁静静抚过手中的剑,这把剑是那个秋夜里在宋府被鲜血染红的地上捡起来的,他的手每抚过这剑一次,脑海中就不由自主地浮现出那天晚上宋氏夫妇倒在血泊中的身影。

      屋中让人沉溺的暖意与冰冷的剑身格格不入,倒让章宁生出一种割裂的感觉。

      一旁的书桌上,还有前不久府中下人呈上来的密信。信纸下方有一个黑龙的标记,不知是谁画上去的,黑色的龙身,金色的眼睛,衬得这条龙威武极了。

      信中告知他从宋府出走的那个大汉已然受伤,两人向北逃亡,应该是逃去了北疆一带。

      “章大人不必为此忧心,只剩半条命的汉子和一个尚在襁褓中的孩子,不足为惧。北疆的大雪没准儿就能让他们送了命。”

      果真如此吗?

      “寒平兄,这一切,你早都料到了是吗?” 章宁自嘲般地笑了笑,右手轻轻握住剑柄。

      “寒平兄啊,又是一年冬天,京城落雪了。”他把剑拔出剑鞘,寒光闪过,剑身上“无痕”两个字显现出来,格外夺目。

      雪覆盖在章府中挺拔的梅枝上,盖在那一抹耀眼的红上,而向北,也落在了北疆那了无生气的大地上。

      雪落了厚厚的一层,只有零星的脚印才能让人知晓它的深度。漫天飞雪中,只留下了一个撑着木杖前行的黑影,与这皑皑白雪相称,像是一只迷失在风雪中的鹰,显得孤独落寞至极。

      此人正是在宋府带着小公子出逃的白刚。

      白刚一手握紧木杖,一手搂着怀里的宋阑,一瘸一拐地在雪中前行,身上的伤口似乎还在淌着血,但是寒冷的天气已然要把他冻得毫无知觉了。怀里的孩子被厚厚的大衣裹着,在安然地熟睡,仿佛这一路上的刀光剑影他都未曾经历,都与他毫无关系。

      不知道在雪中走了多久,忽然,白刚听到了一声鹰鸣。抬眼,他看到了那座久违的山。

      白刚心中大喜,疾走几步,突然一个踉跄,跪倒在了雪地上。他扔掉了木杖,着急忙慌地去搂那孩子,生怕把孩子惊醒,看到宋阑熟睡的面庞,他笑了。“小公子,我们……我们就要到了。”

      白刚再也坚持不住,倒在了漫天飞雪中。他看着眼前这一望无际的白,耳边仿佛想起了那好久没有听过的歌声,是从小就在北疆听过的,嘹亮又飞扬,许久,许久。

      在他不远处的村落中,不知是哪家的妇人开始为外出放牧归来的丈夫准备饭菜,屋顶上飘出了袅袅炊烟。她嘴里哼着歌:

      “北疆的雪啊,慢慢下吧,万物在你身下安睡啊!”

      “ 北疆的雪啊,尽管肆虐吧,万物将要重获生机啊!”

      白刚闭上了眼,紧紧搂着小公子宋阑,在这漫天风雪中昏了过去。

      梦中,大雪落下,歌谣婉转,一切是那样让人惊心动魄,一切又是那样宁静安逸,惹人沉沦。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风萧萧兮易水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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