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存心蓄意》只要愿意等

68、主人

　　平时许庭周性格沉闷，只有喝了酒，脑子不清醒，才会稍微活泼一点。

　　酒精作祟，他会重复问顾凌寒很多相同的问题，每次都能得到答案，但是一听完就忘。

　　总是想一出是一出，跟顾凌寒养的那些花说话，给它们取名字，拉着十五跳舞，更甚的大半夜要扎进湖里游泳。

　　本来以为断片，自己什么都不记得，没什么好丢人的。

　　但在顾凌寒手机里看见自己发酒疯的全过程，许庭周两眼发黑。

　　不过他那奇葩的脑子想的不是：没脸见人了，下次收敛点。而是：反正什么样顾凌寒都见过，那就什么都可以做。

　　而现在，他牢记这一条，正无所顾忌地抱着顾凌寒哭，还越哭越大声，何其惨烈，像中了五百万彩票，但发现其实是场梦的惨烈。

　　“我不想去了。”许庭周说，“我不想出国了。”

　　“你是要读研究生，不是上幼儿园，还这么怕去学校啊？”顾凌寒一边给他擦眼泪，一边转过头，不让他看见脸上的笑。

　　“你会不会想我？”

　　“我可以随时去见你。”

　　许庭周还是捕捉到顾凌寒揶揄的表情，抓住他的衣襟大声问：“我离开了，你就这么开心吗？”

　　“不开心。”

　　“那为什么你还笑？”

　　“我不是因为你离开而开心，而是因为看到你的人生不断向前，替你开心。试想五年后，你学有所成，名利双收，这不值得高兴吗？”

　　“可是五年呢……太久了。”许庭周的眼泪又哗啦啦地涌出来，沾湿顾凌寒胸口前的衣服。

　　“想我了随时可以联系，我会经常去看你。”

　　得到一点安慰，许庭周问：“那个时候我没有告诉你我要出国，你知道以后就不想挽留吗？”

　　“你积极又进取，我不能自私拖后腿。更何况，我无权干涉你的任何决定，你也没有义务和我分享。你不主动说，肯定有你的道理。”

　　“难道你都不想了解我吗？”

　　“想。”顾凌寒说，“你愿意让我了解吗？”

　　“愿意的。”

　　“立个字据，免得明天又忘了。”

　　顾凌寒把他放在椅子上，去找纸和笔。

　　一阵窸窸窣窣，许庭周觉得有点奇怪，问：“为什么有这么多字啊？还这么厚。”

　　“你愿意接受我了解你，是不是代表愿意接受我？”

　　“嗯。”许庭周坐着点头。

　　“所以你也希望了解我，是这样吗？”

　　“嗯。”

　　“那我现在有些东西想和你分享，你给机会吗？”

　　“给。”

　　“好。”顾凌寒把他抱过来，“签字，摁手印。”

　　按照要求完成，许庭周看清封面的印刷体，不可思议道：“你骗我，这明明是合同，是你早就打印好的。”

　　谎言被戳穿，顾凌寒没有一丝窘迫，反而十分坦荡地承认：“我是在骗你。”

　　“刚刚签的到底是什么？”

　　“卖身契。”

　　许庭周：“嗯？”

　　“我把自己卖给你了。”

　　许庭周脸上还挂着眼泪，抱紧顾凌寒，开心地笑：“主人。”

　　“搞反了。”顾凌寒抬高他的下巴，和他对视，“还有，这种话留到床上说。”

　　许庭周笑意不减：“我是你的狗。”

　　刚准备汪一句，声音就被吞尽，唇角飘出几道细碎的呻吟。

　　又哭又笑闹了大半宿，精力消耗，结束一个吻时，许庭周已经累得睡着了。

　　书房的窗帘只拉了一半，两道人影印在玻璃窗上。男人曲起食指，拨弄怀里人的睫毛，嘴唇贴上他的额头，而后额头相抵，碰了一下鼻尖，才抱起来离开。

　　熄灯。

　　摄入过量酒精，刺激大脑，许庭周醒了还有点晕，差点被蹲在卧室门口的十五绊倒。

　　他蹲下来点了点猫的脑门。

　　猫耸起鼻子嗅他的指尖，立刻翻出肚皮，在地上打滚。

　　许庭周抱起猫：“要不要跟我去外面闯一闯？交几个洋猫朋友，五年后风光回国，迎娶三花，从此走上猫生巅峰？”

　　十五瞪着大大的眼睛，沉默不喵。

　　但它好像听懂了人话，在许庭周收拾东西的时候，大摇大摆走进行李箱，用庞大的身躯占据大半个位置，开始向往美好前程。

　　许庭周把它拎出来，它又跳回去，表示这个海归猫博士非当不可。

　　暂时没有东西要放，许庭周由着它躺里边，思考还有什么落下了。

　　顾凌寒说把他自己带过去就行，其它一切都已经准备好了，不需要他操心。

　　许庭周想到刚上初中的时候，父亲给他办理寄宿，在村口把他送上大巴，说自己忙，没空跟着，让他自己去找学校。

　　其实学校并不远，坐车只要一个小时就能到，但是他太晕了，不小心在车上睡着了，就坐到了总站。

　　下车以后，许庭周明确自己错过学校，可是已经没钱再坐回去了，回去肯定也会被父亲责打。

　　于是许庭周在候客大厅找到客运路线图，照着画了下来。

　　如果当时没有大包小包的行李，肯定能早点走到学校。可惜这些东西不能扔，有被子有衣服，丢在半路就找不到了，没有了。

　　很可惜。

　　路上有好心的阿姨和叔叔说要送他，但是奶奶经常告诫他，不要和陌生人说话。

　　因为村里有几个小孩被人贩子拐走，就再也找不回来了。

　　回来的不是断手断脚，就是眼瞎耳聋。

　　许庭周气喘吁吁，跑得更快，汗水流进眼睛里，辣的，有点痛，他就哭了。

　　天色慢慢变黑，公路边都是荒草林，许庭周热得冒冷汗。

　　等到学校，已经晚上八点钟，老师带他去宿舍，揽着他的肩问爸爸妈妈在哪，怎么一个人来，还问他饿不饿，给了他一个面包。

　　那是许庭周吃过最好吃的面包，可惜没有钱再买一个一样的还给老师，老师就已经调职离开。

　　差不多十二岁的时候，许庭周实现了完全独立，遇到任何事都不需要帮助，总能自己处理好。

　　也是从这个时候起，他对外界的敏感度直线下滑，后面受到来自同学长达三年的欺凌。不过后来考去市里，上了高中就好了。

　　许庭周不喜欢往后看，也很讨厌回忆。可是每次经历类似的情况，却受到完全不一样的对待时，他又忍不住回想以前。

　　冷漠的背影，抽在脸上的巴掌，被剪烂的课本，座位上的垃圾，泼湿的被子，如今换成了拥抱，亲吻，情书，礼物。

　　顾凌寒忙里忙外，铺好所有的路，却只是轻飘飘说一句：“你一个人在外面我不放心。”

　　从不问许庭周要不要，只管给。不喜欢就硬塞，强迫。

　　以至于起初，许庭周不太敢和顾凌寒说太多，也不敢表露任何遗憾或者渴望，他知道自己还不起。

　　他们出去外面散步，只要是许庭周瞟一眼的东西，下一刻必然会出现在手上。

　　闲暇时聊起童年零食，许庭周提到小时候吃过一个糖，特别好吃，可惜现在停产了。

　　但是没过多久，他就收到了那个糖的全部口味。后来过了大半年，才偶然得知，是顾凌寒专门找工厂复刻的。

　　许庭周无比惶恐。

　　大四那年，许庭周遇到个算命先生，那先生帮他算过财路，手掌一拍就说他命里带财，往后十年必然大富大贵。

　　算命先生说只要经常时常给自己心理暗示，迟早会感动上苍，等时机到了，自然会显灵。

　　许庭周觉得他是个靠谱的算卦先生，于是毫不犹豫扫开桌面的二维码，转了五十块过去。

　　收到糖的时候，许庭周以为老天开眼，听到了他的心声，所以才会眷顾他。于是大放厥词，薅得老天爷一分不剩。

　　他一边吃糖，一边说：“玉皇大帝啊，既然您都做到这个份上了，那就再给我一座金山吧，银的好看，银的也要。我的要求不多，您看着办，谢谢了。”

　　顾凌寒在一边听着，随口问他还有没有什么想要的，许庭周当然是开玩笑的，张口胡诌：“长这么大没什么愿望，就想过每天醒了能数钱的日子，或者每天无缘无故被人砸点金子。”

　　然后老天就显灵了呀。

　　不用带衣服，箱子里只放了几本书，还有笔电。

　　票也不用买，顾凌寒说家里有飞机。

　　傍晚霞光灿烂。

　　许庭周背着猫包，戳圆孔里猫探出的爪子。他抬头看天，恰好碰上机长往下看的视线。

　　对方和他招手。

　　许庭周笑了一下，他的情绪抽离得很快，昨天还号啕大哭，今天就兴高采烈，这会儿脸上看不见半点悲伤的影子。

　　听见轮子滚动的声音，许庭周转身，看见顾凌寒拉着他的箱子慢慢走过来，然后捂上了他的眼睛。

　　“干什么？”

　　“不要乱看。”

　　两人的默契已经到了随便一个眼神、语气，就能明白对方意思的地步，许庭周低下头，只逗猫玩。

　　到达时是早晨，公寓在市中心，离公司和学校都很近。

　　天誉海外最大的分公司在S国，晚上没什么事，许庭周被顾凌寒带着猫一起，出去逛了一圈。

　　世界上的大城市好像都一样，市中心高楼林立，分布各种购物商店，道路宽阔，游人聚集。

　　许庭周第一次来，其实觉得和A市大差不差，除了字都是英文。

　　待了三天，没有思乡情切，一切感觉良好，可能因为顾凌寒也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