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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男人没几个好东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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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个字不轻不重,砸进许庭周耳朵里。
两人靠在栏杆边,临河晚风吹过来,刮得眼睛疼,等许清雅哭够了,许庭周才问:“阿姨知道吗?”
许清雅双眼干涩,嗓子沙哑说不出话,摇了摇头。
许庭周内心闷堵,攒了一腔火,瞥见女孩红肿着眼睛,忍着气说:“明天带你去医院。”
女孩点点头。
“男人没有几个好东西,都自私自利。”许庭周鲜少语气刻薄。
连他自己也是,薄情寡义这个词用在某些人身上,甚至不及万分之一。
许庭周不常把喜怒哀乐表现在脸上,不是苦难磨平了棱角,而是很多时候遇到闹心事,通过自洽就能解决,情绪化只会让糟糕的情况变得更糟。
然而此时此刻,他很想劈头盖脸给许清雅一顿痛骂。
“哥。”
“你说。”
“能不能不告诉妈?”
沉默。
滚烫的泪砸下来,许清雅吐字不清:“可不可以也不告诉爸,如果他们知道了,我、我会被打死的……”
身边车流声刺耳,许庭周无法平静心情,闭口无言,许清雅一直定定站着,观察他的神情,在等一根递向自己的救命稻草。
许久,许庭周淡声道:“我不说。”
许清雅的眼泪决堤,周边路人小声议论着这对小年轻,许庭周听到了类似“渣男”的字眼。
十八岁的女孩阅历浅,听别人几句甜言蜜语,脑子一热就跟着走了。
去年冬天,许庭周在实习,把改了又改的方案发给甲方,凌晨两点接到一个未知来电。
电话里的女孩声音哽咽,许庭周以最快速度赶来临川大桥。他也曾见证过这座大桥的无数个凌晨、清晨,正午和黄昏。
事情的来龙去脉,是许清雅在高三早恋,被班主任发现,请了家长,继母在办公室勃然大怒,失手打了她。
许清雅被继母锁在房间,趁人睡着才跑出来。
寒冬腊月,女孩穿着校服,瘦削的身子格外单薄,失魂落魄地哭着:“哥,怎么办?”
许庭周把外套脱下来,披在许清雅身上,一言不发。
他格外不理解,为什么会有人爱得死去活来,好像没这点情情爱爱能要了命。
感情是最没用的东西。
思绪回归,远处灯火闪烁,许庭周掐着门禁点送许清雅回学校。
虽然早恋,但许清雅从未荒废过学业,高考超常发挥,一骑绝尘,被延华大学成功录取。
延华大学在A市主干大道南部,这一块支路交汇,时常发生拥堵。
果不其然,临近学校路段,机动车道排起长龙,红光长亮,像一串灯笼,一眼望不到头。
非机动车道也堵上了,电瓶车都在慢慢往前挪。
后背一阵温热,逐渐湿润,微小的声音传上来:“哥,会不会很痛?”
许清雅贴着许庭周的背,垂着头,她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又难过起来。
或许是看见身边的妈妈带着孩子,孩子高兴地和母亲讲一些无厘头的小事。
看见小情侣有说有笑,女生在男生背后写字,让他猜写了什么。
看见路上三两穿着校服的高中生,下了晚自习,一边闲聊一边回家。
许清雅眼前模糊,抬头见光影里冷峻的轮廓,看似平静,眉头却微微皱着。
和男友不耐烦时的样子不一样,这是一种带着无奈且疲惫的神情。
哥哥过得很辛苦,却总愿意半夜三更出来解决她的麻烦。
许清雅想起妈妈在办公室里的怒斥:“这么想男人,干脆现在回家嫁了算了,那我也不用养了。”
那时她就知道自己再也没有家了,许清雅坐直身子,只揪了许庭周衣摆的一角。
绿灯亮了两秒,身边车辆都在往前开,后方车辆不停摁喇叭催促。
“哥。”许清雅拽了拽许庭周的衣服。
机动车道一辆黑车的车主也出现走神情况,两车同时启动,缓缓向前。
此时车流量大,许庭周被右边的车辆挤到左侧,几乎挨近机动车道,与黑车平行。
“啧!小伙子看点路。”一个中年男人骂道。
许庭周摆正车头,说了句抱歉。许清雅心里一酸,小声说:“对不起。”
“哔——”
“哔——”
“哔——”
……
平行的黑车慢得像乌龟爬,后边车主心情烦躁,忍无可忍使劲敲喇叭键。
到前方一个分岔路口,黑车车主的目光落在这边,好像在和许庭周对视。
许庭周往旁边观察来往车辆,灯影描摹出他落寞的神情。
黑车车主打方向盘往左前方拐,保时捷和电动车就此分别。
许清雅注意到黑车车主看过来的最后一眼,神情痛苦且冰冷,有点骇人。
还好没有刺耳的喇叭声了,否则真的害怕这车主会立刻下车揍对方一顿。
把人送到大学门口,许庭周叮嘱道:“早点睡觉,不要熬夜。”
许清雅点头,挥挥手说再见,转身走进校门。
人群中的女孩个子小小的,扎着马尾,背影单薄,旁边皆是结伴而行往外走的学生,她一个人逆行而上,十分艰难才将人群分开一条道路。
在记忆还不清晰的时候,许庭周一个人坐在小院里一个人玩,妈妈经常来抱他,帮他整理乱七八糟的领子,帮他擦脏兮兮的手。
后来妈妈的肚子变得圆润,有天许庭周被带去医院,看见妈妈躺在白色的床上,臂弯环住一团小小的、皱巴巴的人。
妈妈说:“这是妹妹。”
许庭周和妹妹差了三岁,两个牙都没长齐的小孩成了最好的伙伴。
不知道哪一年,爸爸经常带着一身烟酒味回家,起初妈妈和爸爸争吵,逐渐演变成殴打。
最激烈的一次,许庭周带着妹妹躲在房间,从门缝看出去,妈妈扇了爸爸一巴掌,爸爸冲进厨房拿菜刀。
过程已经模糊不清,只记得妈妈流了很多很多血,整个客厅都是。
妹妹哇地哭出声,许庭周捂住了妹妹的嘴。爸爸过来砸门,巨大的声音使地板振动。他蹲在衣柜里,咬着自己的手臂,留下一个很深很深的牙印。
没过多久,妈妈额头缠着纱布,一手提拉杆箱,一手牵妹妹离开了那个小院。
许庭周愣愣地坐在板凳上,不知道要怎么开口说话,妹妹问妈妈:“那哥哥呢?”
妈妈说:“不是我生的,关我什么事。”
落日余晖里,妈妈和妹妹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很长,而屋里男人鼾声如雷。
许庭周小时候不懂事,一直缠着奶奶问:妈妈和妹妹去哪儿了?
奶奶说她们再也不会回来了,而爸爸恶狠狠地告诉他:“你是个拖油瓶,没人想要你,也就是当初我们造孽,非得把你捡回来。”
奶奶说她不是妈妈,是养母,可她明明那么好,就算是养母又怎样?许庭周记忆里只有这个妈妈。
许庭周记得她的电话,反复在座机上点那几个数字,却没有一次被接通。
后来养母再婚,爸爸因为故意伤人留了案底,远近无人敢再靠近他们家,他成了爸爸泄愤的工具。
上初一的时候,同班同学故意在许庭周的座位上丢垃圾,把奶奶给的水果全部偷走,他不知道这些事情为什么会发生。
后来他们经常在放学回家的路上嬉笑谩骂,合伙翻他的书包。
许庭周反抗,迎来人生中第一次无端恶意的毒打。
他又拨通了那个从来没有回应的电话,结果嘟嘟两声后,接通了。
妹妹的声音很青涩,陌生得快要听不出来,她带着哭腔说:“哥哥,我好想你。”
许庭周动了动嘴唇,倾诉卡在喉咙里,又全部咽进去。
妹妹总是背着妈妈偷偷给他打电话,经常委屈巴巴地说:“妈妈变心了,妈妈和爸爸只会给弟弟买玩具,只会给弟弟过生日。”
妹妹高考出来那天,许庭周拿着一支向日葵,站在很远的树荫底下,一直没走出来。
人群里出现熟悉的身影,妈妈带着花,却把花给了身边一个陌生的小男孩。
妹妹神情里有很明显的失落,妈妈不悦地大声说:“你又摆脸色给谁看?”
妹妹扯起嘴角,摸了摸小男孩的头。
以前不是这样的,以前的妈妈不会这样对妹妹。
过了几天,妹妹给他打电话,说要告诉他一个惊喜。
在路边的小摊子,许庭周看见妹妹和旁边的男生说悄悄话,妹妹眼睛亮晶晶的,给他介绍:“哥哥!这是我男朋友。”
不同于那天的强颜欢笑,妹妹很开心,许庭周不评价不反对。
妹妹偷偷告诉他,他们从高一就已经在一起,现在同时收到了延华大学的录取通知书。
许庭周听着心中隐有不对,没想不到短短一年还是出事了。
这个年纪的女孩听不进任何人的劝解,凭一腔热血一意孤行,最后遍体鳞伤才知道后悔。
青年神色淡漠,出神良久,将视线收回来,启动车子闯入夜色。
不远处的岔路口,黑色保时捷升起车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