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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宴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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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应了叶凌波的话,有清澜在,花信宴根本用不着慌乱。
衣裳首饰簪环,样样齐备自不必说,四个梳头娘子也早预备好,叶清澜早早起床,把早饭安排好了,叫醒大家先用饭,再梳头穿衣裳。妆镜一字排开,四人坐着梳头,互相讨论花样,阿措第一次体会到了姐妹在闺中的乐趣。
“要我说,大家一定都梳梅花妆,不如把燕燕往年节下打扮,她本来就可爱,打扮喜气点,夫人见了更喜欢,阿措不要太出挑,反正她怎么都好看,至于清澜么,不如戴冠,也省得她们挑理。正好家里现放着顶玉莲花冠呢。”凌波跃跃欲试道。
清澜只是道:“那也不好,我是陪你们去的,怎么好太出挑。”
虽说如此,但她毕竟是当年花信宴险些夺魁的人物,端庄贵气,又天然美貌。平日穿得素净,还不见精彩。今日梳头娘子只是简单盘个高椎髻,上一套玉石头面,戴珍珠凤钗压住鬓边,她就端正得如同女菩萨,又自有一股清冷意态在,一颦一笑都让人注目。
凌波见了都出神,问林娘子:“看看,比当年如何?”
“风姿不减,气质却更出尘了。”林娘子叹道:“要是两位夫人能在这看见,多好……”
一句话说得众人都眼睛红。
“刚上的妆,别都哭花了。”凌波开玩笑道:“林娘子真是,偏说这个。”
“怪我怪我,看见大小姐这样,一时失言了。”林娘子连忙道:“小姐们快不要伤心了,收拾上轿子吧。”
凌波亲自扶阿措上轿,怕她害怕,嘱咐道:“别担心,一概行礼叫人、交际吃喝,只跟着清澜学就行了,林家最出高门仕女,她又是母亲从小教大的,她的规矩是最正的,连花信宴上的夫人都要对照她做标准呢。放心吧。”
四顶轿子,穿过城南,越是这样紧张时候,反而时间越快。阿措还没来得及把林娘子说的名字在心中过一遍呢,就听见门房报名的声音,道:“沈少夫人递帖,携叶家四位小姐到访。”
她知道这就是韩月绮的拜帖了。可惜小寒当天,沈家要招待客人,韩月绮是管家的少夫人,实在走不开,只能拜帖到,人是到不了了。
有凌波的铺垫在前,阿措对这何家就先心生警惕,果然是正当权的人家,家中样样气派,虽然是老宅,也已经修整一新,官府人家,正门常年是关的。小姐夫人的轿子自然都从侧门入,前院不下轿,进了二门,豁然开朗,偌大一个庭院里,数十株红梅花正在怒放,朱砂一样的深红色,映着枝头的积雪,画一般的景象。只是庭院中各家的轿子依次到场,都是京中有头有脸的世家,轿身都夹棉保暖,饰各色绸缎,鲜艳喜庆,又悬灯笼,坠飘带金铃,各家的家徽姓氏也都在灯笼上,精巧异常……轻易不出门的世家小姐们,只有在这些细节上彰显各自身份了。
等到下轿又不一样了。
仆佣们第一重要的事自然是区分身份,家中父亲叔伯正当权的,自然是前呼后拥,奶妈丫鬟,管家娘子亲自搀扶下轿,跟随在自家母亲身后。富贵人家,自然是狐肷貂裘,华丽皮草簇拥娇艳如花的面孔,满头珠翠。也有清贵的,像青缎轿帘那位,只简单一件白狐肷披风,如堆雪一般,也只带了一位婆子和两个丫鬟,手中还抱着一个梅瓶,行动中露出衣角的兰草纹。正如她面容一样,清丽绝伦,气质出尘。
“那就是卢婉扬。”叶凌波告诉阿措。
彼时林娘子正搀扶阿措下轿,因为没有靠谱的大丫鬟的缘故,叶凌波把跟着自己的杨花借给了阿措,阿措自己的丫鬟小月年纪小,也跟着过来长点见识。
阿措抬起头来,越过满庭院的小姐,看向卢婉扬,正巧卢婉扬上了台阶,也正回头看众小姐们,不偏不倚,和阿措打一个照面。和其他小姐看见阿措的愣神不同,她反而露出一个笑容来,颇有英雄惜英雄之感。
“姐姐。”卢婉扬看完她,立刻转头去跟一个十分美貌的少夫人打招呼,笑道:“怎么姐姐这么早就来了?”
那自然是卢文茵了,曾经叶韩卢三足鼎立的那年号称十年来最精彩的花信宴,三甲最终排名,也随着叶清澜的姻缘无着落而成为了悬案。
阿措不管这些,只乖巧跟在叶凌波身后。听见那边有人唤道:“清澜姐姐。”
是叶清澜下轿了。
也正巧,叶清澜的轿子正停在当中,那些小姐如同被分开的流水般分立在两边,看着这曾经名满京城的高门贵女走下轿来。
仍然是无懈可击的仪态,也仍然是无懈可击的容貌。梳简单高椎髻,两鬓仍然乌发如云,羊脂玉莲花冠,这样清素,丝毫无减于她的美貌。眉目低垂,观音一般的端庄秀美。
转过年后二十四岁,正是书上说的花信年华,但放在花信宴上,已经是耽误又耽误了,流言绝不会少。看那些女孩子眼中的错愕,和夫人们复杂的眼神,就明白今日之后会有多少新的窃窃私语出现。
“清澜姐姐。”也有相识的小姐这样叫道。微微低头行礼,是敬重她的人品心性,也难免带着惋惜,放在满庭寂静中,更显尴尬,几近怜悯。
叶凌波第一个受不了这个。
“姐姐。”她立刻上前,搀扶叶清澜,清澜只是微笑,转头看她,神色安抚。
但这也安抚不了多事之人的闲言碎语。
因为燕燕跑上去把清澜另一条手臂占了的缘故,阿措落在了后面,自然也就听见了后面那些窃窃私语,多是夫人带着小姐们,本来正在互相攀谈,遇见这件奇事,自然就顺便发表了一些议论。
“那不是叶清澜吗?”
“她怎么回来?”
“她不是都二十四了吗?”
“二十四,我看有二十七了,老气横秋的,来这儿凑什么热闹……”
“风度倒还不错。”
“风度不错有什么用?还不是耽搁到如今……她当年是订婚被人退婚了吧……”
“我怎么记得是出了什么丑事,不然怎会现在还没嫁。”
“现在就够丑了,三姐妹一起参加花信宴,亏她好意思。当年怎么说的,花信宴的魁首,那样风光,今日真成了笑话了……”
阿措不动声色,只用眼角余光把那些说闲话的、偷笑的、造谣的夫人小姐们的面孔一个个都记住了。
她不是燕燕,心无城府,她如今是叶凌波的头号弟子,自然也记得叶凌波那句:“花信宴可有二十四场,咱们来日方长。”
众小姐们都下了轿,进了内院门,怪不得都说何家如今仗着何大人的官运亨通,也骄横起来了。正常花信宴的主家,是要从下轿就开始迎接的,何家却只派了几个管家的仆妇在那搀扶下轿,何家的管家娘子却等在内院门口,至于何夫人,更是连正厅都没出,直接等在厅中。
当然面上还是热情的,语气更是亲热,尤其是一见到为首的几个夫人小姐,更显得惊喜,上来就挽手道:“可把你们盼来了,我牌桌都准备好了,今日可不许临阵脱逃,打个通宵才许走。”
“真笨。”叶凌波不知道什么时候慢下来,附耳在阿措耳边教她:“何夫人傻得很,花信宴是要宾主尽欢一视同仁的,连结了仇的都要做表面功夫呢,她当成日常来往的小宴席了,只和熟人招呼。这样的眼界手段,难怪被人鸠占鹊巢呢。”
被谁鸠占鹊巢呢?凌波没说,但阿措一看就知道了。一进正厅,何老太君端坐在上头,鬓发如银,不怒自威。旁边依偎着的两个人,竟不是自家的儿媳妇和孙女,而是卢文茵和卢婉扬两人。
昨晚叶凌波就教过阿措,何大人不是正经读书出身,是捐的官,何家也是世家,家底也厚,最近发迹,是锦上添花。因为这缘故,何老太君一直有点看不上自己这个儿媳妇何夫人,本来就嫌她娘家兄弟没出息,断了做官的路子。儿子平步青云后,更是看她哪哪都不顺眼了,其实何夫人家虽然没有官员了,当初却积下好大一笔财产,嫁妆也丰厚,当初何老夫人就是看中她这一项助力才取她进门,如今却嫌弃起她家根基浅薄眼界狭窄来了。
何夫人也确实是心中没什么成算,并不敢对凌波口中鸠占鹊巢的卢家姐妹有什么意见,反而畏惧何老夫人之余,也有点畏惧她们姐妹。毕竟卢家现在也是风头正劲,卢大人兵部供职,卢文茵嫁在陈家,生了嫡长孙,又是当家夫人,把陈家上下收拾得服服帖帖。如今京中的少夫人中,她只比韩月绮差一点罢了。
但沈家家大业大,管起来费心费力,所以韩月绮今日竟无暇出现,只留卢文茵一家独大。
何老太君见众人进来,作势要起身,有机灵的夫人连忙上前道:“老太君快不要多礼,折煞我们晚辈了。”
“是客三分贵,托各位的福,让我们家今年拔了花信宴的头筹,做这第一宴的主人,老身也脸上有光,诸位都是贵客,无论亲疏,自然要好好招待,让各位都宾至如归才是。”何老太君道。
何夫人听出她是在点自己,神色一僵,连和夫人们的笑话也停下来了,讪讪地站到一边。她也确实是没主持过这样的大场面,越是用力,反而越是出错,更加无所适从。
卢文茵果然好手腕,见状于是笑道:“还是老太君厉害,一番话宾主尽欢,婉扬,可学会了?我常说咱们跟着老太君,也学些待人接物的本事,真是受益无穷。”
卢婉扬自然是笑着答应。众夫人也跟着说些奉承的话,把个何老太君哄得笑开了花。看这卢家姐妹受宠的情形,也难怪何夫人怕她。她提一句“前院的梅花盆景真是不错”,何夫人都怕是说她拿盆景充数,连忙道:“后院的几棵梅花开得更好,都是上了几十年的老树。等会让王妈妈领小姐们去看吧。”
何家的管家娘子亲自来斟茶,丫鬟送上茶点,倒也十分精致,看得出何夫人是在这上面用了心的,用心介绍起茶点来,可惜刚说两句,就被何老太君道:“松瓤糕小姐们爱吃,你带小姐们到后堂去饮茶休息吧,夫人们在这她们也拘束……”
何夫人愣了一下,道:“那招待夫人们的事……”
“有文茵在这帮你照看着,等开席了你再来照料不迟。”何老太君语气虽轻,却不容置否。
何夫人仍有些犹豫,但卢婉扬笑着道:“我们陪太太们说话最是有趣了,哪里就拘束了呢?”
她在小姐里颇有两个追随者,一呼众应,都笑着说自己不拘束。何夫人刚燃起一丝希望,就听见卢文茵笑道:“到底婉扬有孝心,喜欢在夫人们面前待着,但今日是游园赏景的日子,认识些新姐妹是正事。”
何老太君也道:“这才对呢,你们姐妹去后面喝茶,后面的梅花开得正好呢,扫梅花雪泡茶,也是雅事。”
卢文茵自然又是一番奉承,说只有何老太君知道这样的清雅事,不像她们,都只知道描梅花花样做做女红。何夫人哪还有插话的功夫,只得带着众小姐去后院游玩。正是冬日,又下了雪,难免显得素净,何家不惜材料工本,用绸缎在抄手游廊上扎了缎带绸花,又悬挂各色灯笼,上面或写诗词,或应节令,都是与梅花有关的典故。等到了后堂,地龙烧得温暖如春,新做的琉璃阁四面明亮,外面一株数十年的老梅花树,开的虽是白梅花,但因为悬挂了灯笼和诗词的缘故,倒也显得颇为热闹,喜气洋洋的。
卢文茵在前院夫人中称霸,后院自然是卢婉扬为首,她倒态度谦逊,还让清澜上座,清澜自然辞让,最后虚位以待,何夫人招待小姐倒也用心,十分热情,只是神色难免有些不平。
“何夫人只有个独女,就是穿胭脂红缠枝莲大袖衫的那个,叫作何清仪,两个庶子又还没到议婚的年纪,所以招待小姐是一点用也没有。”凌波附耳告诉阿措:“她想去前院和夫人们交际去,也是为何清仪谋划,但卢文茵哪里会肯。她家的菜花宴还在年后,她现在正和韩姐姐打擂台,正是立威的时候,自然要鸠占鹊巢了。何老太君糊涂,和媳妇不和睦,给他人做了嫁衣裳。不过这背后也有个原因……”
凌波刚要说什么原因,见有人过来,也就不说了。
小姐们聚在一堆,也都还腼腆,并不怎么说话。说是花信宴上结识新姐妹,其实京中世家小姐各有各的交际圈子,这时候也是三两成群,各自说话,阿措谨记凌波“第一宴不要做出头鸟”的教训,只是眼观鼻鼻观心,倒是燕燕,四处蹦跶,一会儿去故意蒙住一个和她年纪差不多的女孩子的眼睛,非要她猜自己是谁,一会儿又去跟何清仪打招呼,问“清仪姐姐,你家的松瓤糕有什么秘方啊,花信宴我吃过那么多家的松瓤糕,就你家的最好。”引得女孩子们都来奉承何清仪了。一眼不见,她又跑到琉璃阁外,拉着最开始那个女孩子,和另外两个女孩子,四人先拉着手发出激动的叫声,又从袄子里拉出一截帕子之类的东西来互相比较,不知道叽叽喳喳说些什么。
阿措看她,凌波就嫌弃。
“你别跟她学,她是整天不学无术,混吃混玩。年纪也不小了,带着她那几个朋友天天琢磨怎么在花信宴上吃东西又不引人注目呢。你可别跟着她学坏了。”凌波骂完她还不够,又捎带上另一个,看了一眼女孩子们,皱眉道:“怎么回事,沈碧微干什么去了,第一天就迟到,都快开午宴了,我找她去。”
阿措道:“那我也去。”
“你别去,外面天寒地冻的,你在这好好呆着,跟着清澜,要是她有事,你就跟着燕燕。”凌波不给她拒绝机会,叫道:“燕燕过来。”
燕燕倒听话,她长得好看,穿得也好看,花信宴小姐们人人穿大衫,颜色鲜艳,刺绣华贵,她却穿了一身叶凌波给她选的红色小袄,狐肷内里,领口袖口都是毛茸茸的白狐毛,梳的也是双髻,玉雪可爱,夫人们见了都喜欢。被凌波一叫,屁颠屁颠跑过来的时候自然就更可爱了,像只眼睛亮亮的小狗。
凌波可不心软,只命令道:“我要出去问一下沈家的事,你替我看顾阿措,不准离开她半步。”
“好。”燕燕答应得爽快。
凌波这才放心,嘱咐杨花:“有事去外头找我。”杨花自然知道她的意思,点了点头,留下来跟着阿措。
本朝只剩一位世袭罔替的国公爷,就是沈碧微的外祖父勇国公,她母亲是国公府嫡女,父亲又是正当红的尚书大人,天子心腹,除去宗室贵女之外,世家小姐中,数她身份最高。卢婉扬见了她,都不得不把主客的位置让出来。
在叶凌波看来,今年唯一能把卢婉扬魁首位置夺走的希望,就在沈碧微身上了。偏偏这家伙不争气,行事肆意妄为,毫不上进,实在让叶凌波为她操碎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