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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处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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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五是正日子,京中世家里,许多夫人是吃花斋的,初一、十五之外,还要吃个初五的斋,所以沈家的迎春宴也照例定在了初六,沈家的宴席,热闹自不必说,满京的夫人,能来的都来了,连长公主殿下也亲自驾临,沈家接驾是熟练的,当初娶媳,可是太后亲临,立刻收拾出正院来,迎接凤驾。
叶家姐妹自然都是到齐的,用韩月绮的话说:“这是咱们自己家的宴席,咱们想怎么着就怎么着。”所以比起前几宴的冷遇,这次叶家姐妹可是贵客,直接坐上了首席,清澜更是作为长公主殿下的陪客,和平郡王妃沈夫人陈夫人同席。
陈夫人自然记恨之前陈梦柳的事,装作无意问了句:“怎么叶家是晚辈来赴宴了?”
韩月绮答得飞快:“叶大人如今府中是姨娘当家,所以都是大小姐来赴宴。”
她对清澜的维护是一以贯之的,那几个素日以她马首是瞻的年轻妇人自然也懂,最得力的王少夫人立刻就道:“说起叶家姐姐,我们真是佩服,一个人就能把家业打理成这样,我们几个捆上还赶不上她呢。”
“是呀是呀,不知今年哪家有这么好的福气。”其余人也附和道,清澜只谦虚道:“夫人们过奖了。”陈夫人也知道这是韩月绮的地盘,奈何不了她,也只得偃旗息鼓入座。
卢文茵却被排到了三桌开外,沈家如今是朝堂文臣的首领,韩月绮也是京中少夫人的领头羊,自有她的霸道在,用她的话说,在别人家还有所不便,今日是咱们自己家的宴席,还顾忌什么。
她虽然年轻,但是相貌好,家世好,又有才干,性格也是极爽朗的,不似卢文茵笑里藏刀。沈夫人对这媳妇也是非常满意的,一力抬举她,不然不会把管家权都交给了她,这样的场合,更是以她为主。韩月绮也对得起这份信任,宴席办得极精彩,接驾、宴席、赏戏乃至于外面的男客招待,样样妥帖。三十多桌席面,没有一丝意外,比宫宴还平静无波,没有像之前卢文茵一样展示应变能力的机会。凌波都教阿措:“这才是善战者无赫赫之功呢。”
但她没想到意外就在这时候产生。
夫人们都在正厅入席,正厅十席,花厅十席,暖阁也有十来桌,正好把戏台三面围住,庭院中摆设迎春花盆栽百来盆,开得黄灿灿的,都是京郊的暖房里连夜送来的,可见沈家富贵。
那个娇滴滴的女人就是这时候出现的。
本来正厅十席都是有头有脸的夫人,座次都是排好的,出现个陌生面孔,本就奇怪,何况她还那样美貌。芙蓉面,杨柳腰,梳的是京中最时新的飞燕髻,只是身上气质有点怪怪的,不似夫人端正。
而她果然也不是夫人。
当时韩月绮正亲自给长公主殿下进羹,沈夫人布菜,转身接过宫女的手巾,正是最荣耀的时候,那女子却袅袅婷婷走到韩月绮面前,盈盈一拜,声音如娇莺一般。
“贱妾苏烟柳,拜见夫人,少夫人,夫人,少夫人万福。”
满厅都因为这话而静了一静,王少夫人反应最快,当即怒道:“什么人,敢冲撞凤驾,来人,快把她拉下去。”
那叫作烟柳的女子顿时一脸惶恐拜了下去,连声道:“少夫人饶命,我不是有意的。”
杨巧珍就在这时候上场。
“哎呀,这真是误会大发了,”她笑眯眯朝韩月绮道:“我也是听说,沈少爷在小花枝巷养了个外室,还带到他们男人的宴席上去了,我还以为沈少夫人知道呢?原来竟不知道。”
她还不忘朝烟柳道:“你也是,不好好在花枝巷待着,怎么跑到这来了。”
“我听说夫人今日办花信宴,想着来为夫人分忧。”她一脸恳切道:“烟柳虽然出身低贱,也知道在外住着不是常理,特来求少夫人收留,请少夫人看在……”
沈夫人打断了她的话,朝长公主殿下拜了下去。
“今日迎春宴,本是极喜庆的事,臣妇看管下人不严,冲撞凤驾,求殿下恕罪。”
“哪里的话。”长公主殿下神色冷如冰:“既是花信宴,免不了这些内宅琐事,沈夫人言重了。”
当朝二品夫人的面子还是有的,换了别人,只怕立刻就要起驾离席,以后主人家在京中的地位也要一落千丈了。
烟柳见势不妙,刚要说话,沈夫人一个眼神,早有婆子上来,将烟柳两边挟住,塞住嘴巴,拖了下去。
沈夫人身体并不好,虽是勇国公府的独女,但也深居简出许久了,连管家权也早移交给了韩月绮,所以京中夫人们,也有数年没有见她的手段了。见到这样干脆利落,虽然震惊,也都心中暗自佩服。
虽是病虎,到底余威犹在。
“月绮。”她唤自己儿媳妇名字,韩月绮垂首上前,沈夫人心中不由得叹息。
到底是年轻,没经过事,平日聪明,这时候也难免糊涂起来,倒还不如她素日玩得好的叶家姐妹,清澜神色凝重,凌波目光如刀,显然都有了应对的办法,只是碍于小姐身份,无法站出来。
“我也是精力不济了。”她当着满厅夫人们,再次彰显她的态度,将权力交到韩月绮的手中:“这下人交于你处置吧。”
韩月绮还是聪明的,虽然事发突然,愣了一瞬,这时候还是反应了过来。
“既然如此。就先罚苏姨娘到内院书房跪着吧,等夫君回来再处置,冲撞凤驾,万死莫赎。韩娘子,去请夫君回来领罪,听候殿下发落。”
“老爷那边……”沈夫人如同教自家女儿一般提点。
“老爷那边,也差人告知一句。”韩月绮发落完毕,才朝着长公主殿下跪下来道:“月绮疏忽,让府中下人冲撞凤驾,请殿下惩罚。”
长公主殿下当然不会罚韩月绮,轻轻放过了,但却早早离席,长公主一走,其他人哪还有留的理由,都知道沈家内宅出了大事,其实娶妾倒是小事,外室也时而有之,但今日是夫人的宴席,满堂都是诰命夫人,外室却公然出现在主母办的花信宴上挑衅,说明韩月绮对内宅失去了控制,这才是最致命的。
卢文茵自然得落井下石,早早带着杨巧珍一干人告辞,话还说得漂亮:“韩姐姐席上出了这样的事,我们姐妹也痛心,可惜了迎春宴,等韩姐姐什么时候整顿好了内宅,我们姐妹再聚不迟。”
用叶凌波的话说:“她还在这装什么,多半就是她的手笔,杨巧珍那句话垫得好,想是她们早有准备。为的就是今天打韩姐姐一个措手不及,真是恶心,偏偏沈云泽也不争气,还是探花郎呢,干出这样让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来,真是混账东西!”
她只管骂,叶清澜却帮着韩月绮收揽烂摊子,韩月绮到底是世家贵女,经历了这样的事,面上仍然撑得住,等到在花厅帮忙照料的韩夫人过来,才红了眼睛,叫了一声:“娘。”
韩夫人的眼泪也顿时就下来了,一面抱着她安抚道:“囡囡不慌,娘亲在这呢。”一面朝自己的管家娘子怒道:“去问沈夫人,她家是什么规矩,当初嫁女的时候怎么说的来着,出了这样的事,怎么跟我交代!”
韩夫人说这话时是在旁边的小暖阁里,并无外人,韩月绮听了反过来劝她:“娘,快不要这样,夫人倒是还好,娘不要错怪了她。这事夫人全部交由我来处置了,我自有分寸。”
她主意大,韩夫人虽然心疼,也只能作罢,道:“囡囡放心,爹娘总是在这的,要是能让人这样把我们家欺负了去,那老头子这几十年是白过了。别怕,咱们家有的是手段,这就让人去喊你哥回来,参不死他们。”
但具体要参谁呢,韩夫人也不知道。沈夫人态度已经这样好,自己女儿仍然是沈家的少夫人,要是沈家家中内斗起来,是给别人看笑话,烟柳背后是谁指使,还要慢慢探查,最难的是止住现在的颓势。
韩月绮神色也有一瞬间的茫然,但清澜伸手过来,握住了她的手。
“智仁难遍,当务之急。”她平静地告诉韩月绮:“不怕,事情要一件一件做,晚宴还有两个时辰,咱们把晚宴的事解决了,再做别的。”
“好。”韩月绮也回握住她的手,就算做了四年的少夫人,她也不过是个虚岁二十四岁的年轻女孩子,手心难免有薄汗,但神色却如同重拾信心的将军,一点点坚毅起来。
“阿娘,劳烦你去帮我清点一下哪些夫人走了,哪些留住了。”韩月绮道:“陈家、薛家、卢家、孙家,这几家以卢文茵为首的不用管了,要走就让她们走,用不着留。王家、叶家、彭家,这几家都是和我交好的,也不用费心。关键是以何家为首的那几家,还有宗室,劳烦你稳住她们,有什么事随时叫人来找我。”
“好。”韩夫人也道:“你放心,娘的面子她们还是要看的,这时候跳船,以后就休怪我手狠了。”
“魏家我去。”清澜道:“镇北军的女眷,乃至于兵部几个世家,都以魏夫人马首是瞻。我了解她,虽然和卢文茵交好,但不是分不清是非的人。”
“辛苦你了。”没有人比韩月绮更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有之前被魏夫人冒犯在前,她不肯为了当年的婚约和魏夫人解释,却愿意为了韩月绮去筹谋。
“凌波也要借我用一用了。”她朝一旁本就浑身杀气的叶凌波道:“事发突然,有劳你去打听了。”
“放心。这世上只要做事,必有痕迹。”凌波哪还等她多说,刚说了一句,小柳儿就匆匆进来,在她耳边说了什么,她这才皱眉告诉韩月绮道:“韩姐姐,不是杨巧珍,就是卢文茵干的。她家陈耀卿从年前就开始大肆饮宴,帮着平郡王招待各色人物,镇北军将领、京中六部官员、新科士子。你家沈云泽是被同僚带过去了,跟块傻乎乎的肥肉似的,卢文茵知道了,哪有不下蛆的,立刻就做了个局,这什么烟柳就是她送的,他们两夫妻也是绝了,男的是龟公,女的做老鸨,从扬州采办了一堆年轻女孩子,还有个名头叫作瘦马,调教好了,四处送人,这个烟柳来历应该也是这样,放心,我这就让人下扬州去查,半个月,包把她祖宗十八代都查出来。”
韩夫人素日只知道叶家姐妹和自家女儿交好,也听说过清澜饱读诗书,但凌波最厉害,却不知道究竟怎么厉害,听到这番话,顿时惊得目瞪口呆。
手段倒是其次,听她这番话,既有大局,又有细节,话里话外,哪还把京中的夫人和王孙放在眼里。明明只是个十九二十岁的女孩子,说的话却比她们这些上了年纪的夫人还狠辣。
韩月绮见自家娘亲震惊,反而笑了。
“好了,娘,你先去吧,我还要去见夫人呢。”她嘱咐道。
韩夫人一走,凌波更加毫无顾忌,嫌弃道:“沈碧微呢,整天管闲事,正用得着她的时候,她反而不见了。”
韩娘子上来附耳说了几句,韩月绮一听,忍不住笑了。
“她的格局可比我们朗阔多了。”韩月绮告诉她:“事情一出,她就去把她哥抓回来了,如今已经按在了老爷书房了。现在正在赶老爷回来呢,外面男客也出了点乱子,但还好,她还问我要不要去赶老爷子。”
“哪个老爷子?”叶凌波也懵了。
“自然是勇国公爷。”韩月绮不觉垂下眼睛道:“她是担心我应付不来,让国公爷来给我撑腰呢。这份心倒真,可惜……”
夫家的人再好,到底隔了一层,不似她和叶家姐妹,是真正如亲姐妹一般。
“有什么可惜的,韩姐姐你当初要不是看他家的人,也不能上这么大当。”凌波偏在这时候说俏皮话:“没事,大不了把沈云泽踢出去,你们一家人过日子,照样好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