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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赌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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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凌波行事,向来是羚羊挂角,无迹可寻。就连魏家那场热闹戏,她都只看了前半场,就早早离场,省得被夫人们散场的人潮堵住,马车半天回不来。
她压根没参与夫人小姐们的议论纷纷,早早回到家中,喝了一碗驱寒的姜汤,又和阿措燕燕玩了会儿牌,早早睡下。第二天睡得大饱,看外面雪色晶莹,懒洋洋伸个懒腰,问小柳儿:“什么时辰了?”
“已经辰时了。”小柳儿在点茶,到底忍不住,又道:“那人来了。”
凌波只“哦”了一声,继续在床上翻了个身,拿起铜镜来懒洋洋看自己的脸睡肿了没有。
“小姐,那人卯时就来了。”小柳儿又道:“外面可冷了。”
“知道了。”
凌波说完,不紧不慢起床,洗漱,梳头,换衣裳,还不忘让小月去给盆子里的水仙花换水。等到小柳儿又要不忍心的时候,才慢悠悠披上白狐肷,出了门。
一夜大雪,天地间一片晶莹。三年前凌波在古董铺子赚了一笔,把后院的小巷子都翻了新,换了碧色的琉璃瓦,衬着柿子树上的雾凇,别提多漂亮了。
这样漂亮的景色,是要配个美人的。
裴照这样的人,自然是冻不死的,大冷天,一件皮草披风也不穿,只是一件青色斗篷,打着把破伞,衬着满天的雪色,容貌昳丽中又透出一份清冷来,实在是画一般。
相比之下,凌波就平淡得多了,价值千金的白狐肷也改不了她容貌的寡淡,被裴照拦住,按在墙上时,那笑意也只是从容,不见艳丽。
“嚯,裴将军生气了。”她还笑着逗裴照。
裴照倒不生气,只是失望。他不笑时原来是这样,眉目都锋利如画,睫羽沾了薄雪,这样好看,一个人就胜过千山暮雪。
“原来叶小姐都是骗我的。”裴照倒还平静,只是神色厌恶:“什么打络子,接活计,原来只是为了骗二丫去送死而已。”
“二丫死了吗?”凌波笑着反问他。
裴照并不回答,只是抿了抿唇,冷笑了起来。
“你不过是拿他们做一把刀,去对付魏家罢了。”
“所以呢?”凌波懒洋洋地问他:“怎么?他们不能做刀吗?还是做一把刀是很丢人的事?裴将军觉得二丫他们一辈子只能在小巷子里学着洗衣服做饭打络子,拖着鼻涕连一只梨都买不起,我却觉得富贵皆可求。裴将军只知道可怜接济他们,我却助她去博一场泼天的富贵,你我之间,到底谁才是看不起他们的人?”
她说着京中小姐绝不会说的话,素净面孔上一点脂粉也无,就这样平静地站在明亮的雪光中,神色闲散地看着裴照的眼睛。
裴照都难撄其锋。
“如果你赌输了呢?”裴照问她。
“那就赌输了呗。十赌九输不是吗?从来富贵险中求,你们打仗不也是九死一生,为的是凌烟阁万户侯!他们的父辈当年也是为了功名战死沙场,他们有这样的血性,凭什么要骈死于槽枥之间?我和二丫说得清清楚楚,她愿意赌这一场,裴将军却想将她圈养起来,这才是看轻了他们吧!”
这样的锋利,一番话说得人野心勃勃,热血沸腾,她的瞳仁极黑极亮,里面似乎有熊熊燃烧的火焰。
连裴照也只能退而自嘲地笑。
“怪不得叶小姐第一次见面就猜我是赌徒。”他笑叶凌波:“原来叶小姐才是一身赌性。”
“人生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想要力争上游,不赌怎么行?”凌波只平静告诉他:“裴将军也大可不必视我为洪水猛兽。”
世人愚钝,只相信坦诚,相信善良如白纸,相信愚钝的真,不知道其实要操纵人,最终也是要带着一点真心。至少昨日下午长公主离席时,没人比她更希望那个叫二丫的小姑娘赌成功。
但她没猜到裴照的回答。
“那倒不至于。”他看着叶凌波的目光甚至有一丝赞叹:“我并不怕叶小姐,只是……”
“只是道不同不相为谋?”叶凌波替他续完接下来的话。
“也不是。”裴照的回答再次出乎她意料,笑着逗她:“只是我在想,叶小姐手上少了一百五十户的人质,还怎么和我合作呢?”
凌波也有点意外,在她眼中,世上男子不过分两种,一种是愚钝到看不穿她真面目的,一种是看懂了敬而远之的,就连她自己的父亲叶大人,也是介于两者之间,一面死端着父亲的威严,一面隐隐地有点怕她。毕竟,相较于清澜的光明磊落,她叶凌波,可是常年行走在黑暗中的人。
但裴照看她的神色,和谁也不同。不像是畏惧,甚至没有敬而远之,倒像是在研究她一般,甚至连惊讶也无。就连她野心勃勃时,他也没有跟世上其他男子一样感觉到被冒犯。倒像是早就见过她这一款人物一般。
也是因为裴照身上这点特别,凌波才说出接下来的话。
“裴照,说真的,我确实觉得你是个人才……”
“监视崔景煜的人才。”裴照不紧不慢地替她补上。
叶凌波朝他翻个白眼。横竖她早不在乎在他面前的形象,不然也不会脂粉也不涂就来。
“是续红线的人才。”她嫌弃地纠正他。她行事诡秘,鲜少有人知,虽然姐妹亲近,但都不知道她的棋路,就算韩月绮,也是点到即止,第一次提及自己的计划,老辣如她,也有点心潮澎湃:“你不懂,裴照,我要做一件天大的事,做成了就是回天妙手,这件事极难,但我一定要做成!没有别的选择!”
阿措问她情爱,其实这辈子她与情爱绝缘了,她最爱的人是清澜,她要续这根红线,她要堪破崔景煜的可不可靠,母亲去世后的七年太苦了,她要清澜一辈子都美满幸福,为此要动用她的一切力量和才智也在所不惜。
裴照看着她的野心勃勃,有种叹为观止的神色。
“叶小姐这件天大的事需要我帮忙?”他明知故问。
“当然。”叶凌波立刻盯着他问:“裴照,你要什么?财还是名,还是地位,你知道,爵位也不是不可得,鸣沙河一战,你的五千人马不该白死……”
裴照笑着朝她做了个打住的手势。
“这番煽动对二丫用就行了,不用对我。我没有什么想要的东西。”
“一件都没有?”凌波显然不信,她立刻狐疑地盯着裴照,想从他那神像般俊美的脸上看出破绽来。
裴照只是笑。
“要不这样吧?”他笑着问凌波:“我帮你的忙,只要你在这过程中找出我想要什么来。”
“真的?”
凌波当然知道不是真的,裴照这人身上有种游戏人间的感觉,也许他只是旁观自己这一场愿望什么时候落空也不一定。
但他既然说了“真的”,凌波也就不往下追究了。
“好了。”凌波把他身上打量一下,顺手扔了一页纸给他,正是之前崔景煜的年资表:“明天长公主府上办宴席,镇北军将领都会到,你也去吧。”
“看情况吧。”裴照道。
凌波真是服了他,明明落拓得连个爵位都没混上,一天到晚倒还有许多正事要忙的样子。
所以她放任裴照跟他道了别,走到巷口,才叫住了他。
“喂,裴照。”
裴照回头,只见一团青色朝自己扑了过来,正是一件青狐肷的披风,和凌波身上那件白狐肷不相上下,称得上价值千金。
“给你的。”叶凌波如同演义中一掷千金的主公一般洒脱:“别整天穿得破落户一样,丢我的人。”
她这样嚣张,连她的丫鬟也一样盛气凌人,凌波掷了狐肷披风,自有她的丫鬟来给裴照递上一把好伞,还奉送一句:“我们小姐才不需要人质,从来跟着她的人,都是死心塌地的。”
裴照听得好笑,刚想问一句到底还有多少跟着她的人,她们已经匆匆离去,只在巷子里留下一地的脚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