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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魏家 ...


  •   魏家确实管得严,叶家姐妹来做客,马车刚进二门,凌波故意笑着问接待的婆子:“怎么不见你家小侯爷?”

      婆子也笑:“小姐放心,侯爷已经打过了。”

      魏元帅本名叫作魏瀚海,是没落的军功世家出身,和沈碧微的外祖父勇国公爷还有半师之份,但功劳差了点,勇老国公是开疆辟土的功劳,他是打退了北戎的进犯,所以封侯也是到顶了。

      元帅进了京,就不再称帅了,凌波见这婆子机灵,改口快,就多看了她两眼,见她衣着打扮都是京中时兴的模样,皮肤也细嫩,没有边关的风霜之色,看来是魏夫人进京后再找的管家娘子,旁边还带了个大丫鬟,和她有些挂相,估计是姑姪母女之类的。

      京中的大丫鬟,最好的自然是家生子,知根知底,主仆同心,有时候是比血脉亲人还近的关系。但比这更好的,就是管家娘子的女儿。

      世上至亲莫过于母女,京中管家娘子,都是千军万马里杀出来的人精,半生的智慧,多少人情世故、京中秘辛,只会倾囊相授给自己的女儿,这是真正的“家学渊源”了。再或是姑姪姨甥之间,也会认真教诲。

      就连凌波身边也是一样,虽然小柳儿聪慧机变,凌波出门带她最多。但以后真正培养管家,还是杨花稳重睿智,得了杨娘子的真传。

      今日也是一样,跟着凌波下轿子的还是小柳儿,她活脱脱是凌波肚子里的蛔虫,见凌波对这管家娘子满意,立刻笑道:“奴婢小柳儿,不知道姑姑如何称呼?”

      “姑娘折煞我了,我姓黄,是京中人氏,承蒙侯爷夫人看得起,聘我来替他们管管家事。”

      “原来是黄姑姑。”小柳儿立刻嘴甜叫道。

      凌波笑而不语,她是闺阁小姐,一时兴起问一两句管家娘子没事,要真一来一回和别人家的管家娘子对上话了,也难免显得不自重。好在小柳儿机灵,使个眼色,自有别的大丫鬟落在后面,和黄娘子身边的那个长得像她的丫鬟搭话了。

      等到她们进厅堂时,丫鬟已经上来,附耳告诉凌波:“是刘尚书夫人的陪房,刘尚书贬到衡州去了,临走放出许多仆人,她们家也得了自由身,如今赁在城北住着,丈夫死了,魏夫人怜悯她,让她带着女儿一起来做事。”

      凌波“唔”了一声,表示知道了。

      其实一路进来,她也看出来魏家这次上京的匆忙了。首先这处院子位置就不好,京中高门大户都在城南,就是住不下,也至少在城东,这处院子却已经靠近城北了,虽然大点,但附近住的都是寻常人家,况且也太破败了。多半是魏夫人随魏元帅一起上京,拖儿带女,到了就得现住进去,所以也没有机会细细挑了,只得遇到什么就是什么了。

      地方既大,更不好收拾,外院一片破败,内院虽然竭力收拾过了,也仍然凋敝。这待客的厅堂,像是临时收拾出来的,桌椅是旧物,椅靠桌围是新的,但却是市卖的粗糙货,一般的世家家里都有几个做针线的人,东西做出来不说漂不漂亮,质感是不会差的。

      茶是好茶,多半是应酬来往收的礼物,茶盅却不好,点心更不好,也是市卖的,仆人四五个,上茶的丫鬟,廊下烧茶的丫鬟,庭下的粗使婆子,都不像边疆带回来的旧人,配合起来更是混乱。想也知道,军中是不带女眷的,魏元帅虽然能带家小,但估计女眷也都习惯了自力更生,没有什么人伺候的。

      其实凌波也知道,这次拜访有点强人所难了——听说魏夫人进京时身体就有点不好,不然不会花信宴第一宴就不来,让魏乐水一个人来了。

      但此时不借题发挥,更待何时?倒不是真为了收拾魏禹山,而是赶在长公主殿下主持花信宴之前,看看这边的情况,知道崔景煜是怎么回事,才好有进一步的动作。

      她们能等,卢文茵姐妹可不准备等,梅花宴一结束,卢文茵就约下了来魏家拜访,刚好就在今天。就是她们今天不来,魏夫人也是歇不成的。魏家如今是侯府,客人往来,多少趋炎附势的人上门拉拢。京中向来是夫妻齐心,大人们拜访魏元帅,夫人们自然去后院拜访魏夫人,称病也避不掉的。

      但魏夫人多半是真病了,黄娘子看着丫鬟斟完茶,立刻上来告罪:“夫人说她怠慢小姐们了,请小姐们恕罪,由尹夫人陪着喝茶吧。”

      凌波心中还在问“哪个尹夫人”,等到来人挑帘出来一看,顿时笑了。

      但还是清澜和她最熟,一见,立刻惊喜地起身笑道:“云蕊,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来人也笑着和她拉手相见,道:“清澜姐姐,别来无恙?”

      傅云蕊名字虽美,其实生得不过中上姿色,性格温婉平和,和当初叶韩卢三甲的风光相比,自然是不及,事实上,她也不是花信宴上最出色的那一拨,而是中上游的位置。

      但她和清澜关系好,却不是因为花信宴的关系。

      魏元帅当年还是魏将军时,有两个出色的弟子,一个是后来者居上的崔景煜,如今封侯,自不必说。还有一个,是自幼带在身边的战友之子,叫作尹鸿煊,连名字也和崔景煜成了对照。两人年纪相仿,崔景煜武艺、兵法、出身、相貌,都在他之上,当年惊才绝艳的天策校尉,在花信宴上也曾大出风头。

      尹鸿煊则不过寻常,他家世普通,不像崔景煜是沉寂的军功世家,那时候谁也不知道北疆会再起战事,也不知道这场战事会造就这样一批出色的新贵。太平盛世,别说尹鸿煊这样的普通将士,就是魏元帅当年,在京中也没什么地位。

      但傅云蕊那时候在花信宴,就和尹鸿煊互相看中了,提亲、定亲,当年就成婚,跟随他远走边疆,四年后衣锦荣归,虽然没能封侯,但一个诰命是少不了的。眼看着就是一段红颜慧眼识英雄的佳话了。

      但不知道是心情使然还是怎么的,凌波看她,总觉得有点憔悴。虽然知道边疆风沙大,但四年后的神采,也与当初花信宴上那满心憧憬的少女模样不再相同了。

      阿措倒看不出来这许多,只觉得她是个好脾气的妇人,只是有些疲惫,但总是笑微微的,而且和清澜姐姐也确实是好。两人拉着手互看了一会儿,傅云蕊道:“清澜姐姐瘦多了。”

      “云蕊也瘦了。”清澜也道,伸手怜惜地替她掖了掖头发,傅云蕊的眼睛一红,又露出一个笑容来。

      她穿绸缎的大袖衫,是华贵的,只是略微有点过时,看得出是当年陪嫁里的,大概在边疆没有机会穿过,仍然如新。面皮粗糙了,微微有点晒红了,北疆的风沙和太阳,晒出来的颜色不是黝黑,而是一种粗糙的干黄色,总觉得像冬天皴坏了一样,因为这缘故,妆粉也不服帖。但她的神色中自有一股温润恬和,这四年的时间没有虚度。

      “瞧瞧我这记性。”她这才想起来:“快把阿蛮抱来,给清澜姐姐看看。”

      她身边跟着的老妈子连忙去了,不一会儿,抱来一个两三岁的小女孩子,眉眼像她,脸架子像尹鸿煊,更显得精致可爱。

      这下连凌波也坐不住了,燕燕更是早就上来了,叶家姐妹都上来逗孩子玩,各自都送了一样礼物,清澜送的小金镯子,凌波送了一把平安锁,燕燕都给了吉祥如意的金锭子。阿措因为是新客,反而收了傅云蕊的礼物。

      厅内顿时热闹起来,连茶也没人喝了,还是黄娘子上来笑着催促道:“尹少夫人,快别玩了,厨房那边还等着问菜单呢。”

      傅云蕊这才想起来,慌张起身,她性情虽好,才干却一般,京中的宴席是办不太明白的。

      “夫人病得很重么?怎么要请你来看菜单?”清澜担忧地问。

      “姐姐别怕,夫人的病不碍事的,只是伤了腰,久坐不得,所以躺着养病,我这次回京来,就是住在夫人这里,互相有个照应,我们在杨林城也是这样住的,一个大院子,十来家都住在一起,鸿煊他们出去打仗了,我们女眷互相照应着,孩子都在一起玩,跟亲兄弟姊妹似的。姐姐怎么忘了?当初魏夫人跟我们说边疆的生活,我还和姐姐约定了,到时候咱们要住一起呢。”傅云蕊抱着孩子,对清澜道。

      多诛心。

      即使是阿措,也感受到了那一瞬间时光的重量。

      四年前的花信宴,板上钉钉的婚事,连婚后生活的模样都已经构思好了的两个少女,却在命运的岔路口分开。如今一个仍然待字闺中,一个却已经连孩子都三岁了。

      怪不得一瞬间就没人说话了。还是凌波道:“正好今日咱们有时间,一起帮傅姐姐看看菜单,阿措也学学执掌中馈的道理。”

      她原是真准备帮傅云蕊的忙,没想到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大家一起穿过魏家庭院去小厨房看午宴的菜单,在回廊上一个照面,正遇见崔景煜带着副将走过来。

      这还是阿措第一次近看他的模样,没有盔甲,只是寻常锦袍,是镇北军战袍的暗红色,旧战袍洗得没了筋骨,又宽松,穿上应该要显得平易近人的。但再柔软的布料穿在他身上,仍然是气质冷硬的一个身影,佩着剑,手扶在剑柄上,宽肩窄腰,侧站在回廊尽头,微转过身来,平静地看着走过来的她们。

      “崔将军是每天早上都会来跟元帅请安的。”傅云蕊替他解释:“不过现在应该叫崔侯爷了,但我看侯爷仍然是当年师徒的规矩,今日晚了点,也许是顺便看了看小侯爷。”

      说完,她又笑着朝崔景煜道:“崔侯爷,小侯爷怎么样了,听说棍子都打断两根呢。”

      有一瞬间阿措以为他是不会回答的,毕竟他好像这辈子都不会再和女子说一句话的样子。

      但他回答了。

      “死不了。”

      他神色平静说着这么严酷的话,实在有点好笑。

      “那就好。”傅云蕊也笑了,她是知道当年的事的,难免回头看一眼清澜。见清澜神色也这样平静,暗自纳罕。

      “对了,夫人说了,说中午要设宴席招待贵客,想必也留下了侯爷吧?”傅云蕊显然也和他颇熟悉,毕竟杨林城四年相处,索性直问了。

      “留了。”他这样说道。

      但他没说他答没答应,要不要来。

      惜字如金的崔侯爷,说完这句,就侧身避让在一边,显然是让她们先过去的意思,和京中的添茶逐客有异曲同工之妙,众人会意,都往前走。

      清澜就走在傅云蕊之后。

      虽然是京城,魏府里行的显然还是杨林城的规矩,回廊不宽,错身而过,衣袂可触,呼吸可闻。

      崔景煜垂着眼睛,并没说话。他仍然是当年的习惯,爱干净,身上的熏香是雪中松树的味道,听说人血的腥气重,他却似乎并未沾染。世人做将军塑像,甲都穿在锦袍外面,其实他们更常在甲外罩一件锦袍,是为了不以甲胄示人,也是因为冬天铁寒。

      许多年了,清澜仍然记得锦袍下穿着铁甲的身体的触感,就像她记得唯一一次摸到冬天裸露的铁甲,那寒气几乎要把她的手指都冻伤。

      要是就这样平静过去,也好。

      但偏偏凌波在她身后走得急了,撞了她一下,她身子一歪,立刻往旁边栽过去。

      立刻被扶住了。

      也仍然是当年的宽阔手掌,他的手其实很漂亮,手指修长,只是有一层薄茧,也常有许多细碎伤口。

      当然这手上也沾染过她的胭脂和眼泪。

      隔着袖子轻轻一扶,双方都很快收回手。崔景煜听见她轻声道:“多谢。”

      “不客气。”

      她垂着眼睛,并不愿意抬头看他一眼,就跟四年前一样。崔景煜看见她的脖颈隐入碧色的后领,纤细得像一只消瘦的天鹅。

      “崔侯爷午宴会来的吧?”她身后的凌波十分用力地向他确认。

      要是四年前,他一定笑起来了。

      燕燕的憨气,凌波锱铢必较的小心机,在他看来都是亲妹妹一般的可爱,他也曾充当整个叶家的兄长,不然此刻燕燕不会这样期待地看着他。

      “再看吧。”他只这样回答。

      凌波立刻抿紧了唇,燕燕也露出失望的神色,她也想和崔景煜说两句,却被凌波一把拉走了。阿措也跟着往前走,知道凌波是要为清澜留面子,不愿显得太急切。

      但转过回廊之前,阿措忍不住回头看,见那老旧的木头回廊中,穿着战袍的崔景煜仍然站在那里,像一尊漠然的雕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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