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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7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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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宴是一只自出生起就被脚链锁住的鹰。锁链的主人拔掉了她的利爪,将她打理得光彩照人,就是为了对外炫耀,看啊,我驯服了一只多么漂亮,多么乖巧的雄鹰。
她挣扎过,反抗过,鲜血淋漓之后,逐渐麻木。
或许是神明终于想起了这只被遗忘在阴暗角落的可怜的鹰,终于肯大发慈悲地挥挥手,派了一束光,穿过粗砺的铁栅,照耀在十六岁的宋宴身上。
这束光对于黑暗的囚笼来说是微不足道的,但是,好温暖。她再也离不开这束光了。
焦土之上的灰烬终于又燃起了火星,越烧越烈,烧断了铁链,烧穿了牢笼……
。
宋宴只说了寥寥几句,但已经足够苏槿从这些只言片语中想象到她过得何其艰难。
意料之中的,她真的心软了,还连带着心疼。
“都过去了,以后会好的。”
苏槿安慰宋宴,也是在安慰自己。
都过去了,生活在慢慢变好。父亲留下的债务还清了,工作在得到师傅的提携后也顺利起来,身上除了有点小毛病总体还算健康,还有温珺和这个看起来不着调但其实特别靠谱的朋友。
就算依旧形单影只,她也该知足了。
“嗯,会好的。”宋宴点头。
可是你没回来。没有你的以后,怎么会好呢?
“你现在单身吗?”
“咳咳!”猝不及防的直球让苏槿被茶水呛了一下:“你,这么直接的吗?”
眼见苏槿被呛着,宋宴下意识地想起身帮她拍拍背,身体都已经离开了椅背,最后只是抬手递给了苏槿一张纸巾:“作为老同学,也不能问吗?”
苏槿接过纸巾,擦了擦被呛出来的眼泪:“可以可以,只是话题转太快,我脑子跟不上。”彻底缓过来后,苏槿回答:“我目前单身。”
“嗯。”宋宴点点头,笑了。这是她与苏槿重逢后最由衷的一个笑容。笑意都融进了眼底。
宋宴还想问一句苏槿现在有没有少怨她些,恰好服务员将菜端了进来,打断了她。直到这顿饭结束,再也没有适宜的时机提起。
没事。反正她不会再走了,来日方长。
来的时候伴着余晖与车水马龙,返程时,街道已经安静了许多,夜空高挂的月亮在护送她们一路平安。
车在苏槿住的小区门口停下,挡杆被宋宴轻轻地往前一推,停在了P档:“到了。”
“好,我回去了。”
苏槿想说谢谢来着,转念一想,要不是这人耍心眼子硬生生地把自己拐到城西吃饭,她这会儿已经在家美美地洗完澡,舒舒服服地躺床上刷手机,而不是在车上困得要死还不敢睡。
这声谢谢要是说出来简直血亏。
“等等。”宋宴叫住了已经打开车门的苏槿。苏槿转身:“还有事吗?”
“我微信加你了,可以通过一下吗?”宋宴的视线停在苏槿手中的手机上。
苏槿有些为难:“呃……你加我的是私人号,要不你重新加一下我的工作号?”
倒不是苏槿介意她是前任,只是宋宴好歹也是自己的甲方爸爸,万一哪条发癫的朋友圈忘记屏蔽她,噫~想想都头皮发麻。
……好吧,苏槿承认,是有那么一点介意的。
“好。”宋宴掖了掖嘴角。至少不是连工作号都加不了。
“我扫你吧。”苏槿点开了扫一扫。
宋宴点开二维码,递到苏槿的面前,不一会儿,收到了苏槿的申请消息。宋宴点开,怔住了一瞬,旋即笑道:“你工作号与私人号的头像是一样的,不会弄混?”
头像还是那张配字是“公司顶梁柱”的戴眼镜狗狗图片。
“不会的。”苏槿随手点开一个聊天界面给宋宴看,“聊天背景不一样。”
工作号的聊天背景很简单,醒目的纯文字,写的是“这是工作群,发错消息要扣钱!”
“其实不止微信,所有软件我都用的这一个头像。”
“很喜欢?”
“还好吧。就单纯觉得这只大黄又可爱又惨的。它都当狗了,还要戴着眼镜坐电脑前当社畜,”苏槿笑笑:“你评评理,这合理吗?”
苏槿说完脸上的笑容就消失了。
她怎么就这么顺其自然地跟宋宴说自己共情了一条二次元的狗?太神经了。还问她合理吗?不合理!
宋宴没有立刻接话,蹙着眉,嘴角不见一丝弧度,食指有意无意地拂过手机的棱角。
苏槿顿时心里一咯噔,“看吧,让你说话不过脑子,被当成傻子了吧。”
皱眉、抿唇,下意识摩挲离手边最近的物件,宋宴的经典思考三件套。苏槿知道,当这三个动作同时出现在宋宴的身上时,就表示她在思考重要的问题,。
“我有点想说你很可爱,可以吗?”沉思完的宋宴缓缓开口。
“啊?”
苏槿的眼睛忽闪忽闪,等意识到宋宴在说什么的时候,耳尖染上了一抹绯红。
“你不是都已经说了出来了吗……”苏槿移开视线小声嘟囔,心里直犯嘀咕:
“我的天,这人从前不会这么直白的啊!出了一趟国,变直球运动员了?苏槿你也是,都奔三的人了,怎么还跟小姑娘似的说点儿好听的就害羞。”
啧,不就是商业互夸吗?谁不会啊。
“礼尚往来,”苏槿正想着要怎么夸时,视线刚好扫到了宋宴的右手,“你戴这表就挺好看的,夸一下。”
嘶,有点太商业了,下次改进。
宋宴神情一滞,触电般的收回了手,想了一秒后发现不妥,补上一句:“谢谢。”
“呵,你也知道不好意思。”苏槿对宋宴的反应很满意,只当自己报复成功了。
“不说了,我回去了。”
“好。”
宋宴摇下车窗,目送苏槿离开。手掌放在苏槿刚刚夸过的手表上,拇指指腹划过表带,食指顺势沿着表盘边缘轻轻抚摸,指尖染上了机械的冰凉,没人知道她在想什么。
苏槿的背影已经彻底消失在了视线里,可她还是舍不得离开。
盛夏的夜晚,收纳了白昼的炽热,释放出令人烦躁的闷热,即便是晚风也还夹杂着烈日的余威。宋宴在原地驻足了很久,久到后背已经被汗湿,久到沿街收停车费的阿姨都吃完晚饭回来发现了她,然后收了十块钱的停车费。
她该走了,就连月光都黯淡了几分,似是在催她快回去。
确实该走了。重新摇上车窗,宋宴拨打了一通电话,对方很快就接通了。
“在家?”
“嗯哼。”
“我来找你。”
江意拎了拎眉尾,乐了:“哟呵,难得你主动说要来我家,上次来我家还是上次。怎么?长夜漫漫,寂寞了?”
宋宴没有应声,江意已经习惯了:“啧,没点儿幽默感。我在景臣公馆这边,恭候宋大总监大驾光临。”
挂了电话后宋宴再次向苏槿离去的方向深深地望了一眼,重新启动汽车,化作残影疾驰而去。
宋宴离开时苏槿已经回到家瘫坐在沙发上,呆呆地抬头望着天花板思考人生。刚才在车上困得想死,可能是下车吹了吹风,她的睡意也跟着风飞走了。
一天之内经历的感觉比过去一年还多,身心俱疲。若不是宋宴车里的香薰味还残留在鼻尖,她都要怀疑今天发生的一切都是在做梦。
她已经很久没有坐在沙发上望着天花板发呆了。快节奏的生活推着人往前跑,连发呆都是奢侈。
余光瞥到了天花板一角,有个无法忽视的小黑点。有点在意,转过头去,发现那里不知道什么时候结了张蜘蛛网。
蛛网上没有蛰伏的蜘蛛,也没有倒霉的小虫子。可能是它吃完了就走了,也可能是没有抓到猎物放弃了这个捕猎点。
苏槿在想,如果宋宴看到了这张空着的蜘蛛网,肯定会先面无表情地打扫干净,然后紧蹙着眉头将整个屋子巡视一圈,看看有没有这个离家出走的小家伙的踪影,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直到确认了它不在家,才会舒展眉头松口气。
因为宋宴知道自己怕蜘蛛。
她的喜欢,是刻在温柔的细节里。
就是这样温柔到骨子里的一个人,得有多绝望,才能对唯一的亲人说出那一句“他死了,解脱的是我。”
心疼到心尖尖在发颤。
眼泪没有跟自己打商量,擅自偷跑了出来。一滴,两滴……汇聚成两条小溪,小溪凝聚成河流,河水泛滥,直至决堤,铁了心要把过去十年走过的路淹没。
她本以为自己可以忍住不哭的。
见到宋宴时没哭;听到宋宴说自己过得很不好时没哭;听到宋宴被强制带出国时没哭;回小区,在转角处偷偷回望了一眼宋宴,发现她还在看自己时没哭。
结果回家看到一张破蜘蛛网却哭了。
大爷的,后反劲儿上来了。
苏槿抽出纸巾胡乱地在脸上抹了几把,起身朝储物间走去。
说是储物间,其实就是阳台与客厅之间的一个小隔间。很小,小到一个人都站不进去;又很大,大到能装下苏槿不愿回忆又舍不得忘掉的记忆。
储物间的门钥匙就在阳台的一个储物格里,伸手就能摸到。就是这样触手可及的地方,苏槿拿钥匙时指尖沾满了灰。
深吸一口气,将钥匙插入锁孔,往左转半圈,“咔嗒”一声,门开了。
里面就放着一个落灰的小木箱。苏槿小心地抱出来。
“咳咳。”被灰尘呛了一下,可见这个箱子已经多久没有被所属之人打开过了。
简单地用湿巾擦拭一下,木箱露出了原本的暗红色。苏槿再次深呼吸一口气,仿佛是下了什么决心,缓缓地打开了木箱。
两件陈旧的校服外套、一条手链、一个文具盒、一小叠照片、几本笔记本……
苏槿将箱子里的东西一件一件陆续拿出来,每拿起一件物品她都要端详好久,这些都是被她尘封的有关宋宴的记忆。
最后一件物品是一封泛黄的信。信封上工整的写着三个字——致苏槿,封口处还有一枚火漆印。这是宋宴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写给自己的情书。
虽然这封信经过岁月的洗礼早已变得脆弱许多,但它被保存得很好,一丝皱痕都没有。苏槿轻手轻脚地揭开火漆印,拿出里面的信纸,再小心翼翼地展开。
时光能使纸张泛黄,使笔墨褪色,却掩盖不住娟秀字迹下,静静流淌着的情愫。
“小槿,见字如晤,展信舒颜。
……
未来变幻莫测,愿你是我唯一的定数。”
落款是宋宴。
看到最后一个字的时候,泪水早已模糊了苏槿的视线。怕泪水会沾湿信纸,苏槿只能不断的擦眼泪,结果越擦越多,眼睛被揉得通红,衣袖都被浸透了。
信纸上的每个字仿佛有了生命力,在眼前活泼地跳动着,拉着她回忆起了那段最美好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