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无门》十月冬瓜白

13、13

　　宴会尚未开始，提前赶来的各路神魔仙怪三三两两相谈甚欢，最为惹眼的大约是被围了两圈的北海龙王三太子。
　　北海龙王三太子神色夸张，“……一夜之间那俊山就换了新模样，我还以为自己到错了地方……如今俊山遍地残雷，稍稍不小心就被雷得外焦里嫩……看我这龙角，不小心碰到个啥玩意儿，差点给我劈没了……”
　　自迷雾仙林与嗅兽一战飞升后，泥罗柔便没有再回俊山，她知道俊山被布了三天三夜的雷，分不清是不敢还是不愿看到雷击后的模样；如今听到北海龙王三太子说起俊山，不由心生怅然。
　　有识得雷曜的仙君，过来拜见，连带着也唤了声“泥螺上神”。
　　耳尖的神魔仙怪听到动静，陆陆续续朝泥罗柔飞来。
　　泥罗柔倒是没有想到自己如此受“欢迎”。
　　有探究的，有膜拜的，有质疑的，最多的是好奇，好奇一个泥螺竟也能飞升上神！
　　忽地一阵骚动，传来激动颤抖的声腔，“神魔门主来了。”
　　“什么？神魔门主也来了？”紧跟着是不可置信的惊叹。
　　围着泥罗柔的一众仙魔呼啦啦散去，又朝着骚动之处飞去。
　　泥罗柔松了口气，虽对神魔门没有什么好感，但此刻确实解决了自己的烦扰。
　　见雷曜择了席位坐下，泥罗柔便也安顿下来；虽未开席，但已摆呈了些果子茶点。
　　拿起一颗饱满的蓝色浆果，泥罗柔想起曾听哥哥说过，十万年前，魔族出了个控术超强的魔师，挑战神族，与最强的天神大战几百回合难分胜负，为了三界安宁，神魔两族开创了神魔门，神童与幼魔经过选拔或推荐，可一同学艺，如此促进两族情谊。
　　五万年前，神魔祖师飞升九重天，由其座下大弟子风澜庭接任神魔门主。
　　哥哥提起这些时，泥罗柔还颇为奇怪，这些事情与他们螺族有何干系？
　　哥哥意味深长说道，“本是没什么干系，只是那雷曜曾拜于神魔祖师门下学术，与风澜庭有同门之谊；你如今与雷曜有了牵连，为兄便少不得要多周全考量些，日后也免得多加波折”。

　　蓝色浆果酸甜可口，却颗粒小巧，吃来不大爽快，泥罗柔连续往口中丢了7、8个，正觉得足够，动嘴咀嚼时，面前闪来一位身披玄色纱衣手执白玉骨笛的狼君。
　　雷曜起身作揖，“大师兄，别来无恙”。
　　“扶光师弟，好久不见。”
　　听着雷曜对他的称呼，得哥哥早前告知，泥罗柔心下了然，这位就是现任的神魔门主风澜庭。
　　“泥螺上神，幸会。”
　　未料他还会与自己打招呼，泥罗柔一边起身一边咽下还没完全嚼碎的浆果，心里感慨还好不是什么坚硬难咀的东西，不然可要闹笑话了。
　　浆果已入喉下，泥罗柔行礼，“门主，幸会。”
　　话音堪堪结尾，便有魔官大声宣告，“魔尊魔尊夫人到！地藏王菩萨来使，谛听族长携夫人，到！”
　　噼里啪啦一阵欢响。
　　众仙神魔怪精灵退避，开出一条直通主位的道；先前入座的也都起身，敬候魔尊大驾；泥罗柔理了理衣袍，心里有些难言的悸动，似期待，却又不知是在期待什么。

　　魔尊身着金丝鹰服，头戴鹰冠，一手怀抱幼子，一手牵着气韵华贵的夫人，眉宇间尽是喜悦。
　　与魔尊同行的是位上了年纪的老者，他须发黑白相间，面色安和，眼眸犀利，步履沉定；泥罗柔心中莫名生出亲近之意，紧接着脑海浮现一幕场面，少女开怀大笑攀上宽阔厚实的后背，仰望着旋转的星空……有妇人隐约嗔怪着什么……
　　头痛欲裂，泥罗柔扶额，不解为何脑海总时不时冒出这些与自己无关的场面，是梦吗？
　　摇晃之际，泥罗柔觉察有什么助力自己稳住身形，侧目发现，原来是风澜庭运用手中骨笛暗中施了术法。
　　泥罗柔点头谢过，风澜庭莞尔。
　　雷曜从瓶中取出两粒丹药，递给泥罗柔。
　　泥罗柔服下丹药，“我见这位谛听族长与那位使者有些神似……”
　　“怎么？”，雷曜上扬嘴角，“你竟连地藏王菩萨座下使者是西渊谛听族长之父都不晓得？”
　　原来真是父子，泥罗柔有想过这个，却没敢轻易武断，虽然被雷曜讥笑，但心中却没有什么不快。
　　魔尊与魔尊夫人按例表达了一番谢意，邀各位入席，品尝西渊美酒佳肴。
　　泥罗柔重新入座，见神魔门主在雷曜旁侧就位，而司魔星君坐在自己左侧。
　　魔女们端着金盏银盘摆满席桌，魔使抱来酒坛……
　　蜘蛛精们拨弄丝竹乐器，牛魔女们顶着缀满珠石的犄角翩然热舞。

　　宴会结束，寻了静谧时刻，泥罗柔与雷曜飞往避雷池深处。
　　置身避雷池中，泥罗柔感受到体内雷丝游离，却不得抽离之法，反被池水冻得直打喷嚏。
　　雷曜屏气凝神运转雷力，伸出双掌。
　　泥罗柔明白了他的意思，伸出掌心。
　　四掌相贴果然有效，泥罗柔感觉体内雷丝被吸引到手掌，心里忍不住雀跃起来。
　　然而，高兴得太早，等待良久，雷丝依旧停留掌心。
　　又等了等，雷曜放下双掌。
　　泥罗柔失落至极，不愿离开，“再想想，一定有法子”。
　　雷曜只得立于池中。
　　新法子还没想到，泥罗柔已经体力不支倒了，幸亏雷曜眼疾手快，一把抱住她，才不至于沉入池底。

　　回到天宫后，泥螺柔照常自在，如在俊山。
　　雷曜风轻云淡，有空便常去教导泥小巴。
　　泥小巴有了第一件烦恼，总记不住自己叫雷岩，找到姥姥诉苦，姥姥也没法子，只是给他塞新晒好的仙果干儿。
　　花贝与仙姑们交情日益深进，但凡天宫什么有意思的事都能听一耳朵；青螺大多时候还是守着竹林研究更好的编法。
　　阿烟青依旧不离螺壳一步，仙侍外派出差不来时他便坐在壳颠看话本，偶尔眺望那些莲池云海。
　　时光流转，祥和安宁，颇为岁月静好。
　　如此一晃便是两百年。
　　两百年间，天地和顺，无什变故，只两件稍有波澜；其一为神魔门门主风澜庭封印了统治地狼族八万年的地狼王；其二则是雷神殿被黑影人闯入，殿中元雷石镇压着数万魂灵，虽及时发觉未有物件丢失，但亦是失职，雷曜主动请罚，天帝便罚下凡历劫一世。
　　因体内雷力尚无法解除，泥罗柔受累要随他走一趟人间。

　　这大约是司命星君最好写的命数——
　　雷曜与泥罗柔同时出生离国，一个为北境武将之子，一个生于南境富商世家。
　　泥罗柔偷偷跟随父亲押送货物到北境，想见见书中描绘的北疆大漠，遇见河中光着膀子洗澡的雷曜，吓得捂住双眼。
　　打了胜仗，雷曜喝了许多酒，与泥罗柔睡到了一个帐篷。
　　泥罗柔父亲知晓后要求雷曜八抬大轿求娶自己的女儿。
　　泥罗柔找到雷曜，“将军无需为难，我活不长久了，只要拖些时日便可”。
　　原本烦躁的雷曜看着泥罗柔清瘦背影，生了恻隐之心。
　　泥罗柔从小三灾五难体弱多病，受不了北境的冷风寒雨，吃不惯三餐，一到北境就犯了旧疾，她觉得自己大约是要死在北境。
　　雷曜给她煮了些热汤。
　　有阳光的一天，泥罗柔将自己埋在大漠黄沙里，仰望雄鹰翱翔苍穹，看云朵飘逸，看落日余晖。
　　雷曜找到只露出个脑瓜的泥罗柔，将她扒拉出来。
　　为了强身健体，雷曜带泥罗柔跑步，教泥罗柔打拳……
　　两人相处融洽。
　　雷曜答应半年后回国都后上门提亲。
　　半年后雷曜践行诺言。
　　面对劝阻自己的泥罗柔，雷曜说“我征战沙场，今日不知明日，嫁给我的女子除了荣誉封号便无什好处”。
　　“我将前往东境，两军交战不知何时能归”，雷曜看着泥罗柔，“你若不怕守寡，三日后举办婚礼”。
　　“将军，罗柔不怕。”
　　泥罗柔与雷曜人间婚礼隆重盛大。
　　成亲后两人名正言顺逛街，雷曜给泥罗柔买了支珠钗。
　　……
　　半月后去往东境前夕之夜，泥罗柔与雷曜圆.房。
　　一个月后，雷曜战死，泥罗柔闻讯吐血身亡。
　　司命写完看了看卷册，颇为满意，“这便圆满得很呀！”
　　泥罗柔与雷曜入了轮回，依着司命的脑洞一路顺利受苦受累，最终一个毒箭穿心，一个口吐鲜血，双双英年断气离魂……
　　每日扒望地玄殿天镜的泥小巴哭得稀里哗啦，青螺与仙侍怎么劝都劝不停，只能看着泥小巴小眼睛肿成大核桃。
　　地玄殿殿官看着由仙侍背着离开的泥小巴，啧啧咂嘴，没见过能哭一夜的娃，虽然耳朵饱受摧残，倒也被他这一片孝心感动。

　　谛听西黛看到泥罗柔与雷曜在北荒俊山，在天宫西渊，在人间大漠 ，看到泥罗柔吐血身亡，魂魄飘荡，一路向西，沉落西渊，落在她的榻上，然后她醒来，看见阿娘。谛听西黛想起自己曾在西渊池中捡到一个漂亮的凤尾螺壳，胸前有什么被吸进壳内；想起被吸出秘门跌跌撞撞，在魄散的最后关头寄付于刚刚殒身的泥螺之上。泥螺难以完全容纳她的魂魄，然而她没有时间另寻附体，只好将自己封入休眠状态，待蓄好气力挣脱附体重回西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