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星》五月绵

7、第七章

　　寒风咧咧，晨雾四起。
　　夜色中，陆文屿闷头沿着马路往下走，一路冷湿的空气将他拉回往常冷静理智的状态。
　　宋乔的言语，他的举止，总能轻而易举的操纵陆文屿的情绪。
　　还是太心急了，陆文屿懊恼。他原本打算等葬礼后再和宋乔好好谈谈。
　　宋乔和李敬俞之间的亲密举动让一切失控，他急切的想从宋乔口中问出他当年出国的真正原因。
　　被宋乔分手让他辗转难眠，但当时他更在意的是，宋乔究竟经历了什么的事情，才会突然选择出国留学。

　　宋乔和他分手后的第二天就是五一假期，他回了石桥镇。乔行简得知他要回去，便让他路过邮局的时候顺路帮他取封信件。
　　信件是从S市寄来的，收件人写着乔行简的名字。
　　他刚取到东西，乔行简就打电话来问是什么，让他先拆开看一下。
　　他依言拆开信件，放大了的宋乔和别人亲吻的照片尽收眼底，他当即愣在原地。他感到愤怒和伤心的同时，将报纸瞒了下来。

　　必然是有人刻意为之，将东西寄给远在石桥镇的乔行简。那时他已经联系不上宋乔，这件事便压在他心上多年。
　　寄信人想陷宋乔于不利之境的意图太过明显，因而，陆文屿从未相信过报纸上的报道。
　　不论宋乔如今对他是什么感情，陆文屿从未质疑过，十年前宋乔对他的真心。
　　那可是，发烧到四十度也要赶回去给他过十八岁生日的宋乔，陆文屿怎么可能不相信他。

　　宋乔脑袋低垂，呼出长长的叹息后，胸口处还是堵得厉害，喘不上气。
　　再抬头，透过朦胧泪眼，只见陆文屿已经走远。
　　真的回不去了，陆文屿这般误解他。宋乔想，有些事情，陆文屿应该是真的记不得了。

　　那年冬天，大一寒假刚开始，宋乔就生病了，感冒一直不好，越治越严重，以致于他没有立即回石桥镇。
　　陆文屿的生日再除夕前几天，宋乔早早备好礼物。奈何他病得实在太重，只好在前两天告知陆文屿自己可能不能陪他过十八岁的生日。陆文屿虽然惋惜，但言语间更关心的是他的身体状况，只让他好好休息，不用在意他。
　　生日当天，宋乔还是回去了，他一到陆文屿家就体力不支，直接躺在床上起不来。为此，陆文屿挨了李玉华好一通指责，说要不是陆文屿，宋乔也不会不顾生病的身体往石桥镇赶。
　　乔行简去卫生所请了医生来家里给宋乔看病，折腾一下午。宋乔挂完点滴，又捂着被子睡了一觉才稍稍好转。

　　宋乔醒来，外面天已黑透。他慌张的问一直守在旁边的陆文屿现在几点，有没有过零点。
　　听陆文屿说还没过，宋乔才松了口气。他让陆文屿把他的外套拿给他，陆文屿照做。
　　宋乔从外套的内袋里掏出一个包装精美的长方形盒子，他将盒子递给陆文屿，并送上生日祝福。
　　盒子装着一只做工精良的钢笔，显然是宋乔用心挑选过的。陆文屿盯着笔，久久不语。

　　宋乔急忙问，“怎么了？不喜欢吗。”
　　“喜欢。”
　　“喜欢就好，见你不说话，还以为你不喜欢呢。”
　　“宋乔，我喜欢你。”
　　宋乔怔然，本就晕乎乎的他，脑子里乱成一团浆糊。
　　“你呢？”，陆文屿问，少年人藏不住事，眼里有期待和决绝的孤注一掷，“宋乔，我只问一次，我喜欢你，你愿意和我在一起吗？”

　　藏不住了吗？还是被发现了吗？当时，宋乔脑子里翻来覆去只有这句话。
　　陆文屿见他不答，露出了失落伤心的表情。他猛地起身，正欲离开时，宋乔拉住了他的衣袖，小声说了句“好”。
　　陆文屿先是不可置信，接着激动的在屋里跑着绕了几个圈，弄出的动静惊动了屋外的李玉华。
　　李玉华进屋，让他不要打扰宋乔，让他要是精力用不完，就收拾一下他的屋子，马上要过年了。

　　陆文屿收到了最想要的生日礼物，心情颇好，自然一口答应。他一边整理衣柜，眼睛时不时往宋乔方向看。
　　陆文屿把清理出来的过季衣服叠得乱起遭八，再杂乱无章的塞进收纳箱。宋乔低眉轻笑，让陆文屿把整理出来的衣服拿出去叠。
　　离宋乔近了些，陆文屿才认真整理起衣物。宋乔靠坐在床上陪着他整理，时不时将离自己近一些的物品递过去。
　　那时的陆文屿青涩之极，宋乔伸过去的手不小心碰到他的手背，都能让陆文屿羞红耳根。

　　床上凌乱摆放的衣物都是宋乔没见陆文屿穿过的，宋乔这才想起，他和陆文屿只在夏天和冬天见面，这些衣服是陆文屿的秋装，他自然没见到过。
　　宋乔选了一件灰色的运动连帽开衫递给陆文屿，“穿上我看看。”
　　陆文屿不明所以，但还是照做了。将厚重的冬装脱下，只剩一件打底的白色短袖，陆文屿冻得打了个寒颤。他将外套穿好，在宋乔床边转了个圈。
　　“好看吗？”,陆文屿问。
　　宋乔笑眼明亮，“好看，我喜欢。”
　　闻言，陆文屿满脸通红。见他害羞，宋乔轻笑出声。陆文屿让他别笑，宋乔却笑得更大声。陆文屿羞恼，扑上去和宋乔打闹成一团。

　　那是宋乔第一次，直白坦荡的用欣赏爱人的目光看陆文屿。宋乔画下了那时自己眼里的陆文屿，作为对那一刻的留念。
　　那张画现在又在哪里？宋乔想，也许被陆文屿随手扔了吧。年少时的偏执爱意终被时间吞噬，他和陆文屿之间又隔了太多人和事，落得如今这样的结局，在他意料之内。

　　宋乔一边想着，一边慢慢往大门口走。迎面一道刺目的远光车灯打来，宋乔立即抬起胳膊护住眼睛。
　　宋乔的眼睛被车灯晃得睁不开，好在对方将车停稳后就将灯熄灭了。
　　宋乔的眼睛本就不舒服，流了泪又被冷风吹眼，干涩得有些刺痛。刚刚被车灯一照，受到强光的刺激，又开始不受控制的往外冒眼泪。
　　疼的。

　　宋乔眯着眼，看清开车的人是陆文皎，旁边还坐了个人。
　　正是方才负气离开的陆文屿。

　　哎哟，还真有人，陆文皎想。
　　刚才过了最后一个弯道，快到目的地时陆文屿就提醒她把大灯关了，万一门口有人会被她的车灯晃到。
　　陆文皎定睛一看是宋乔，再一看，他正捂着眼，脸上的眼泪清晰可见。她心里一凉，扭头对被她半路捡到的陆文屿说：“是宋乔哥，他好像哭了。咋办啊，哥。”。
　　陆文屿走到半路就遇到开车上来的陆文皎，陆文皎告诉他，乔嘉家没有多余的房间给他住，他今晚得睡宋乔家。然而，他两都没宋乔家的钥匙，陆文屿只好又跟着陆文皎返回。

　　陆文屿此时还保持着自上车后胳膊倚靠车窗，手撑额头的沉默姿态。
　　他从车里的纸巾里扯出两张纸巾递给陆文皎，陆文皎会意，接过纸巾开门下车，往宋乔小跑过去。

　　“哥，怎么在外面啊。”，陆文皎将纸巾在宋乔脸上胡乱抹了一通，纸巾碰到他眼睛时，宋乔疼得皱了下眉。
　　这表情让陆文皎脸上的歉意更深，她当真觉得宋乔眼睛不适是因她没有公德心的驾驶行为造成的。她连忙道歉，解释到，“对不起啊哥，我没想到你在外面。雾太大，不开大灯我看不太清前面的路况。”
　　陆文皎在不知情的情况下，稀里糊涂的揽下陆文屿的过错。
　　宋乔摆手，直说不关她的事，都是刚才眼睛本来就不舒服，有点畏光。

　　陆文皎转头，看了一眼一直偏着头的陆文屿，眼神闪过一瞬古怪之色。
　　门口风大，陆文皎让宋乔快些进去，抬手替他将外套的领口陇得更严实了些。
　　面前这个年长她七岁的表哥总是让她会不自觉的想照顾关心，一部分原因是受李玉华的影响，更多的是因为宋乔身上的脆弱感让她想呵护他。
　　陆文皎小时候就知道，宋乔在S市过不太好，即使他家十分有钱。有钱人家的孩子生活优渥，也自有苦楚，不然他怎么会老往石桥镇这个僻壤之地跑。
　　陆文皎又问了钥匙的事，宋乔告知钥匙在乔嘉身上。陆文皎见陆文屿坐在车里单手撑头像是在休憩，就主动替他去找乔嘉拿钥匙。

　　陆文皎走了，宋乔没和她一起进去，径直走到陆文屿的车窗旁。
　　宋乔轻敲车窗，陆文屿不料宋乔会主动过来，他放下车窗，表情有些意外的看向宋乔。
　　“东西呢？”，宋乔问，
　　“那张画吗？”,陆文屿面无表情的回答，“替你扔了，反正你也要烧掉。”
　　陆文屿回答得冠冕堂皇，理由充分。宋乔听后，脸立即黑了下来，果不其然，被他扔掉了。宋乔不再停留，转身离开。

　　陆文屿怔愣片刻，后知后觉得反应过来，宋乔刚才是在对他摆脸色。
　　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宋乔用不悦的眼神瞥他，看得他一时回不过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