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9、雨夜,湿漉漉的他 ...
-
回到陈三婶家时,天光已渐渐消隐,路边的房屋、树影,在黯淡的灰蓝色暮色中,只剩下一个个粗糙的暗影。
陈三婶为两人准备了一些饭菜。
在摇曳的烛火下,这些卖相不错的饭菜上泛着一种不自然的油光,再配合上屋外呼号的风声,这房间中的一切都显得怪异无比。
崔若盈坐在凳子上,犹犹豫豫地端着饭碗。饭菜的香气刁钻地钻进她的鼻腔,却让她心中更为不适。
她不知道该不该吃这些饭菜。
“怎么,怕下毒?”
陈三婶站在摇曳的烛火旁。她的影子被火光拉得很长,几乎填满了整个房间,而她的声音,比那巨大的影子还要冷酷刻薄。
此言一出,崔若盈更不想吃了。
她绷紧嘴角,大脑飞速运转,试图想个借口不吃饭菜。
还没等她想好借口,边上的殷逐白就开口说话了。
“三婶说笑了,她只是太娇惯了,挑食。”
说着,他若无其事地挽起衣袖,夹了一筷子不知什么肉。
烛光映在他的手臂上,勾勒出骨骼和肌肉的轮廓,浓重近乎墨色的影子将崔若盈包裹起来。
她盯着他突出的腕骨,就这么看着他将那来历不明的饭菜送入口中,过程中没有一丝迟疑。
陈三婶点点头,看了崔若盈一眼:“原来只是吃不惯我这儿的粗茶淡饭,算了,爱吃不吃吧。”
烛光中,那巨大像是怪兽的影子如潮水般退去了。陈三婶离开了房间,脚步声渐渐远去。
崔若盈走过去,朝门外张望了一眼,见陈三婶真的走了,她才回过神,紧张地看向殷逐白。
“殷家主……”她压低声音,用气音道,“你,你真吃了?”
殷逐白放下筷子,用手帕按了按嘴角,轻描淡写道:“你害怕?”
“我不是害怕,我只是……你想想,如果明天我们一早醒来,发现自己睡在乱葬岗,而今晚吃的饭菜都是癞蛤蟆、蜈蚣……”
崔若盈故意用很夸张的语气说道。
“又或者,那些失踪的人是被陈三婶做成了人肉包子,而我们,哦不,你吃的就是……”
一边说着,她一边侧头去看殷逐白的神色。
崔若盈承认,她说这些,确实有点故意恶心殷逐白的想法在。
可惜的是,兴许是伪装时间太长了,谦谦君子的面皮几乎焊在了殷逐白的脸上,让他永远都是一副波澜不惊、滴水不漏的模样。
他不仅没被恶心到,反而像是包容不懂事的小孩子一样,包容了她这个小小的恶劣行为。
“崔姑娘,你真有趣。”
他抬起头,冲她温柔地笑了笑。那笑容像是辉煌天光,冲破了所有阴霾。
“放心,这些饭菜没问题,不是癞蛤蟆和蜈蚣变的,也不是什么人肉包子。你饿不饿,也吃一点吧?”
崔若盈只觉得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心中倏然升起一股郁闷来。
看看殷逐白这温柔的圣父模样,再瞧瞧他那【-12】的好感度,这种表里不一的家伙,她真想照着他的脸给他一拳。
可惜,打不过,所以只能想想了。
崔若盈怏怏不乐地坐回去,吃了点饭菜——她本来真不想吃的,但是这菜还挺香,她也是真饿了。
反正殷逐白说没问题……应该,大概没事吧?
崔若盈夹菜的时候,殷逐白正在观察着她。
他很少这样仔细地观察一个人,但他确实很喜欢观察崔若盈。
观察她说话,观察她恶作剧,再观察她因恶作剧失败而郁闷的模样。
他觉得她有趣。
她不是插在瓶子里精致的鲜花,而是路边最鲜活的野草。若是贸然伸手去摘她,锋利的草叶也许会割破他的手掌,在上面留下猩红的血痕。
殷逐白下意识地攥紧手掌。
苍白的掌心很干净,没有狰狞的血痕,却好像仍有奇异的刺痛感传来,那痛感一阵一阵,如同海潮冲刷着他的掌心。
“崔姑娘。”
他忽然开口。
“嗯?”
“如果我现在告诉你,饭菜里其实有毒呢?”
崔若盈愣住:“啊?”
她放下碗筷,认真思索了两秒。
“那没办法,我们只能共赴黄泉了。不过我想不会出现那种情况。”
“因为崔姑娘相信我的判断?”
崔若盈言不由衷:“对,我相信殷家主。”
才怪。
她只是觉得,殷逐白这阴暗批绝对不会让自己交代在这儿。
至于她自己嘛,系统商城里有万能解毒丹,除了价格贵了点,什么毒都能解,所以她也不会死。
显然,殷逐白自动把她的话曲解成了另一个意思。
“相信……”
她相信他。准确来说,是相信那个光明磊落、久负盛名的殷逐白。
但他不是。
那个殷逐白,只是月光落在水面时,被反射出的明亮虚影。
无论虚影多么美丽、多么绚烂、多么波光粼粼,但当她为了那轮虚幻之月而主动跃入水中之时,一切虚幻的美丽都会支离破碎,等待她的,只有黑暗冰冷的真相。
她会为她的这份信任付出代价。
【殷逐白对您的好感度下降了】
崔若盈虎躯一震。
不是?这是干什么?
她说错什么话了吗?
……算了算了,她早就知道殷逐白这家伙不讲道理,她是搞不懂他在想什么。
崔若盈满心郁闷地吃完饭,两个人各自回房休息。
回自己房间的路上,夜空中传来沉闷的雷声,抬头朝着天际看去,就能见到云与云的夹缝间,催生出一种带着恶意的血红色。
没有下雨。但暴雨前的阴沉天空,总是比暴雨要可怖得多。
崔若盈回到房间,简单洗漱后和衣而睡。
不过她心里始终对陌生的环境,以及住在对面耳房里的反派心怀戒备,所以睡得也不安生,还做了噩梦。
梦中她好像变成了一叶孤舟,在暗青色的海面上行驶。
周围没有光,只有一片黑暗,海水沸腾似的上下涌动,紫红色的电光尖刻地划破长夜,海风高亢地鸣叫。
轰!!
雷车碾过天地之间,暴雨哗然而落,点点水滴落在崔若盈的脖颈上,在她白皙温暖的皮肤上流连。
崔若盈豁然惊醒!
一闪而过的电光照亮了不算大的房间。在风暴挤压窗户发出的“吱呀”声响中,她看到一道人影站在自己的床头。
那人影是黑色的,如同暗夜的幽灵一般,静静地凝望着她。
他一动不动,雨水从他的发间滴落,那声音如此细微,落在崔若盈耳中,却带起一片巨响。
崔若盈感觉呼吸一窒,一只手下意识地摸向身侧,摸到了睡前被她放到身边的短刀。
冰凉的刀柄让她心中安定了几分。崔若盈直起身,恰好又有一道闪电闪过,借着雪亮的电光,她终于看清了那道黑影的面容。
是殷逐白。
他伫立在震耳雨声中,夜晚的暗影勾勒出他苍白的脸,让他看上去像是永远存在于地下世界的一块阴冷石头,没有情绪,任人雕琢。
雨水沿着下颚流淌,潮湿的衣裳紧紧贴在他身上,勾勒出这块黑色岩石的模样。
他就这样湿漉漉地站着,薄唇轻轻抿起,谁也猜不到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崔若盈睁大眼:“殷……”
殷逐白把一根手指伸到她面前,比了个“嘘”的手势。
动作时,几点雨水顺着他的手臂滴落在崔若盈的锁骨上。
很凉,雨水凉得就像他的体温。
崔若盈不由自主地瑟缩了一下,这才掀开被子坐起身。幸好,她对今夜这番场景隐约有所预料,衣服还好好穿在身上。
抽空看了眼系统面板上的时间——凌晨一点半。
夜色浓重如墨,暴雨将夜晚的一切声音都吞噬殆尽,密密麻麻地敲击着世间。殷逐白站在一边,轻轻道:“你听。”
崔若盈刚套上外套,闻言侧耳细听,便听到在哗然的雨声中,传来隐隐约约的争吵声。
“有人吵架?这个时候?”
崔若盈疑惑地走到窗前,殷逐白见状跟上。路过梳妆台时,他的身影被映在模糊的铜镜中,看着就像是一团氤氲的黑雾。
把窗户推开一条缝,暴雨就被狂风卷着,毫不留情地刮进来。
崔若盈把眼睛凑到窗缝边上,视线穿过疾风暴雨。
陈三婶家离村长家很近,从她房间看过去,正好能看见村长家的院子。
那说话声就是从村长家院子里传来的。顺着黑暗看过去,有两个昏黄的光点在闪烁。
是灯笼。
只是风太大,那柔弱的灯火明明灭灭,总也看不真切。同灯火一样时明时灭的,还有雨中的争执声。
“你干的这是什么事?说了多少遍,必须是活人!活人!”
一个熟悉的苍老男声,在暴雨中显得有些失真。
“是村长。”
殷逐白的声音从崔若盈耳后传来。崔若盈回过头,只见他正站在她身后,垂眼透过窗户缝隙,看着外面的场景。
潮湿的黑发如瀑布般垂落,绕在崔若盈的身上,他身上冰冷冷的水汽弥漫,包裹着她的身体,几滴水顺着蛛网一般的发丝,落在了崔若盈的脸上。
崔若盈抬手擦掉水滴,但那股阴冷感仍旧滞留在她的脸上,无论如何都擦不去。
“崔姑娘,你很冷吗?”
殷逐白突然问道。他这样一说,崔若盈才发觉自己正在发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