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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竹远县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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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远县,依山傍水、景色宜人的穷乡僻壤。
夕阳如血,斑驳的洒在老旧的城墙上。
城门口,两个守城卒无精打采并肩而立,一个赛一个的心不在焉。
四周静悄悄的,偶有几声归鸦鸣叫,穿透了春日里的宁静。
炊烟袅袅,敞开的城门落锁的时辰到了。
两个守城卒彼此看了一眼,动了动僵硬的身子,上前关闭城门。
老旧的城门于夕阳的余晖之中缓缓合拢,发出沉闷而悠长的吱呀声。
就在此时,一个身着赤色圆领袍的姑娘犹如一抹火焰一般,蓦的闯入了即将闭合的门户之间。
姑娘步伐急促却轻盈,衣摆随风轻扬,粉嘟嘟的娇憨面容霎时间便驱散了沉闷之感。
姑娘知晓自己来迟了些,星眸之中饱含歉意的同那两个守城卒揖了一礼,而后径直入了竹远县,只留了一抹倩丽的背影。
两个守城卒见状,不由得愣了一愣,随之闪过一丝惊讶与迟疑,不只为那姑娘来的太过突然,也为那姑娘太过耀眼……
关罢了城门,两个守城卒忙不迭的转过身去寻起了那姑娘,可那姑娘早已是不见了踪影。
二人失落的摇了摇头,各自回家去了。
那姑娘名叫橠白,此时已是直奔县衙而去。
此时虽已是黄昏,但街上的行人亦是不少,似从天而降的一个漂亮姑娘自是要吸引不少的驻足观望。
世人只瞧这姑娘模样生的恍若天人,却不知她当真不是个人……
橠白本是祈绵山上的一株人参,吸收了百年的天地灵气,化作了人形。
此番前来竹远县,是为了寻一位故人……
橠白脚步轻快,却因着不认得路,一壁打听一壁前行,耽搁了半晌,行至衙门口的时候,天色已晚。
夜色渐浓,银辉倾洒在衙门口畔,两只石狮子安静矗立。
橠白上前一步,踏上了青石台阶后驻足不前。
身为人参娃,当属草木精灵,五感要灵敏于常人甚多,她听得出这县衙里一个人都没有。
秀眉微微蹙起,怎得会空无一人呢?她去判官那处查了生死簿的,是竹远县没错啊!
橠白待站了半晌,直到那更夫提着锣开始报更,她方才回过了神来,一个箭步便跨到了那更夫的面前。
更夫被吓了一跳,乱敲了一声锣。
橠白歉意的笑了笑,追问道:“劳烦老伯告知,这县衙中的县令大人,今在何处?”
“县令?”那更夫疑惑的反问了句,而后说道:“这竹远县县衙已是空置三年了,何来的县令大人?”
“……”橠白愣住了,怎会如此?!
更夫见她呆愣愣不在言语,敲着锣继续打更去了。
橠白抬眼,望着这衙门紧闭伴着灯火阑珊之景,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了起来……
生死簿上说,她的故人轮回转世,正是这竹远县的县令大人——陆归舟。
可是……可是怎会压根儿没有县令大人呢?
心中焦灼,橠白不觉来回踱步……
四周静悄悄一片,只闻得脚步声与偶尔的夜鸟鸣啼。
徘徊了半晌,橠白停住了脚步,凝望着县衙门前那高悬的牌匾。那牌匾已是漆痕斑驳,看样子,确是年久无人的模样。
就这么就走!?
不!绝不!
橠白神情坚定,不寻到阿舟她绝不会甘心的!
没有县令总还有捕快吧!没有捕快不是还有那两个守城卒!等到明日他们上值,她再去问一问他们,这里到底有没有县令大人!
如是想着,橠白快步的离开了县衙门前,自街上转了几圈,寻了一家客栈投宿。
盥洗净面之后,便歇息下了。
躺上了床,橠白的心思未能沉稳半分,回忆却又翻涌而起……
彼时的橠白刚刚化形,还是个胖嘟嘟的奶娃娃模样,入了夜便漫山遍野的嬉戏玩耍。
彼时的陆归舟还是前一世的阿舟,虽天资聪慧,却是个病弱不足的。
其兄长为了能医好他的身子,便到山上去挖参,无巧不巧的将橠白挖了回去。
于此,橠白便得了与陆归舟的一场相识。
彼时的阿舟尚且是个十岁少年,却甚是疼爱橠白,几乎日日抱着她。
后来,橠白回去了山上,阿舟每一年都会去看她,他说会等她长大,娶她做娘子……
可是凡人的寿元如何能与草木精灵相比,阿舟等了一生,也没能等到橠白嫁给他……
橠白仰面在床,一颗晶莹剔透的泪珠儿滑过太阳穴,消失于鬓角之中……
“阿舟哥哥……”橠白喃喃出声:“你不可以食言的……”
呢喃罢了,橠白缓缓闭上了双眼,不知过了几时睡了去。
翌日清晨,橠白醒来便直奔衙门口,打算寻那衙役问上一问。
方才转过街角,橠白便蓦然一怔,直直的愣在了原地。
只见那县衙门前,两名男子负手而立。一者身形高大挺拔,宛若松柏凌霄,一者稍矮些许,犹如翠竹依石。
橠白的心跳愈发快了,那并肩而立的两个男子,不正是陆归舟兄弟二人?
真想不到,轮回转世,他们还是兄弟!
心下愈发兴奋,橠白抬足便欲过去,却又心下一沉,蓦的收回了脚步。
不行!不能这么贸贸然的过去!阿舟已经轮回转世,哪里还会记得她,她就这般过去相认,岂不是会被当做歹人?
如是想着,橠白不敢再上前而去,只好躲进了街角,探出一颗圆头,悄咪咪的看着……
陆归舟与陆归乘兄弟二人站在衙门口,心凉的很……
那县衙,甚是破败不堪,犹如一位饱经风霜的老者,红墙绿瓦斑驳陆离,屋顶的瓦片参差不齐,大门上的铜环锈迹斑斑,仅有的两个衙差东倒西歪的倚靠在大门前打着瞌睡。
听说,此处的县令之位已是空缺了三年……
三年前,竹远县的老县令故去,朝廷本想派旁的官员前来任职,可人人皆知竹远县是个不毛之地,皆是托了关系不肯前来。
无法,县令的位置只能空置,最终只能从新科举子里挑一个没有后台的拿捏到了此处。
于是,陆归舟便成了补缺的最佳人选。
春闱放榜之时,榜上有名的陆归舟满心抱负,一心想着无论到何处为官,都要大展拳脚,好好的成就一番作为。
此情此景,无疑是在陆归舟的踌躇满志上狠狠地泼了一盆冷水……
可事已至此,又能如何?陆归舟只能一声叹息,上前唤醒了那两名衙役,前往了县衙内室,核对文解,就此走马上任……
橠白见状,自街角处现了身,悄咪咪的跟了上去。心头是一阵阵的喜悦翻涌而来,原来不是阿舟哥哥不在这,是她来的早了!
橠白几步便来到了县衙门前,脚步再次停住,雀跃的心情消散了几分,她怎么进去啊?
橠白犯了难,她虽对人世间的规规矩矩一知半解,可也知道这衙门里不是随意出入的,且话说回来,即便是可以随意出入,她见了陆归舟,陆归舟也已然不认得她了,她又该如何做说?
“唉……”橠白心底一声叹息,星眸一转,睇见了县衙旁不远处的一颗大柳树。
那树看似已有百年之久,参天蔽日,主干比之橠白的腰还要粗壮上许多,甚是枝繁叶茂。
橠白四下看了看,见四下无人,她暗暗施法,翩然跃起,身姿轻盈宛若飞燕一般。足尖轻点,随即借力而上,直达顶端。
那树甚高,橠白立身于树顶,视野开阔,刚好将县衙内部尽收眼底。
橠白深知自己此种行径不太光明磊落,偷窥偷窥实乃小人之举,可她实在是太想见阿舟哥哥了,她心下暗暗发誓,只看一眼,且绝不看机密之事。
橠白抬手,拨弄了几下身旁的柳枝,遮挡住了自己的身子,而后透过柳枝的缝隙,看向了县衙之中……
县衙之中的陆归舟心更凉了……
县衙的院子里杂草丛生,鸟儿甚至在屋檐下筑了巢,审案堂里的木柱上油漆斑斑驳驳,横梁上的灰尘积了厚厚一层,一阵风吹过,扬起的灰尘让陆家兄弟喷嚏连连。
可事已至此,又能如何?陆归舟也只得拾掇心情,重振旗鼓了。
陆归舟挽起袖子,同兄长与那仅有的两名衙役,将县衙里里外外的打扫了一番。打扫罢了,清点了一番在职官员。
这一盘查,陆归舟目瞪口呆,这县衙里除了他这个县令和两名衙差之外,旁的官职竟然一概空缺!
一个县衙里,县令、县丞是由朝廷任命,主簿以下的官职则是由县令自行任免。
只有县令一人自然是不能成事,陆归舟马不停蹄的拟了告示,张贴在了县中各处。
树上的橠白听到此处,乌溜溜的星眸一转,心头已是有了主意,她娇俏一笑,飞身自树上下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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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碧空如洗,微风不兴。
橠白照旧宿在了昨日投宿的那家客栈,早早的起了身。她到街头巷尾转了转,须臾之间便寻到了陆归舟命人张贴的告示。
她毫不犹豫的上前,一把将其撕下,而后马不停蹄的奔去了县衙。
县衙门前,陆归舟命人架了一张书案,又请陆归乘亲自守在此处,为前来应职的人做记录以及交代后续的事情。
此时县衙里正是用人之际,陆归乘便就此做了捕快。
橠白手捏着那张告示来到了县衙门前,一眼便看到了陆归乘。
瞧见了陆归乘,橠白心思略有些不自在,前世里,到底是他要把自己炖汤的……
心下如此,橠白脚步不停,上前将告示一递,询问起了招募主簿的事宜。
陆归乘见状,抬眼打量起了橠白。
橠白过于漂亮可爱,陆归乘眼中闪过一瞬的惊讶,而后见她双髻垂髫,俨然是未出阁的姑娘,猜想着她大抵是为着自家兄弟前来询问的,也没再做多想,执笔便问:“多大年岁?”
橠白微微一怔,年岁?自己可是三百多岁了,这若是直说,还不将人吓个好歹!
“二十有二。”橠白谎报了年岁,心下猜想着她这个样子在凡人中大抵也就是这个年岁吧!
可到底是说了谎话,橠白心里有些隐隐有些发虚。
陆归乘眼皮子也懒得挑一下,二十二岁的男子,正值壮年,倒是很符合,继续问道:“可有婚配?”
被问及姻缘,橠白倏然涌起一阵羞意,肉嘟嘟的腮颊飘起一团红晕,垂下眼眸摇了摇头,声若蚊蚋道:“没有。”
“嗯……”陆归乘随意应了一声,即是应职主簿,那文笔最是主要,继而陆归乘抬起头对橠白道:“年岁倒是符合,你且叫他过来,再试试文笔!”
橠白顿觉疑惑,秀眉微蹙,自己人就在此处何故还要“叫他”?
心下不解,橠白遂问道:“我就在此,何故要叫来?”
一语毕,陆归乘难以置信的神情溢于言表,他瞠目道:“难不成是你要应职主簿?”
橠白四下顾盼,而后反问道:“难不成还有旁人吗?”
陆归乘听她如此回答,惊讶的神情顿时变得不耐,他放下笔,没好气的说道:“你一个姑娘家来胡闹什么!去去去!回家去!”
橠白没想到陆归乘会突如其来的大变脸,讶然道:“你这话是甚的意思?”
陆归乘依旧是那副不耐烦的神情,赶苍蝇似的挥了挥手:“哪有姑娘家做主簿的?去去去,赶紧走!别耽误功夫儿!”
橠白先是惊讶后是气愤,这十几年她只顾着在人间寻寻觅觅,并没有和人有过太多来往,竟不知这人间还有男子能做女子不能做的事,这赤裸裸的嫌弃着实让人愤慨!
“姑娘家怎么了!”橠白愤然开口,质问着陆归乘:“我朝哪一条律法规定了女子不能做主簿!”
陆归乘被呛的一愣,当朝律法之中的确是没有规定,但是纵观历朝历代,女子备受压迫,能得以崭露头角的着实是凤毛麟角,这让他觉着差事两个字,就没有女子什么事儿。
陆归乘接不上话,只好道:“总之女子不能做!”
他这强辩的话着实让橠白好生的气愤,她看着陆归乘那张脸,脑中浮现出了他上一世高举菜刀要剁了自己炖汤的画面,新仇旧恨,她上前一步,啪的一掌拍在了陆归乘面前的桌案上,怒道:“不行!你今天必须与我说出个所以然!”
陆归乘又是一愣,自从陆归舟榜上有名之后,还没有人敢如此凶悍的对待他,当即亦是拍案而起,同橠白吵了起来:“我说女子不成就是女子不成,哪里轮得到要同你讲个所以然?”
橠白正欲回怼,就见两个衙差闻声自衙门里匆忙而出,连连询问着陆归乘发生了何事。
陆归乘见自己这方来了人,气焰越发的嚣张了,语气中拉满嘲讽:“这位姑娘竟然来应职主簿了!你们说好笑不好笑?”
言罢,他竟还率先哈哈大笑了起来。
陆归乘是陆归舟的弟弟,那两名衙役是知道的,不免得有几分抱大树的意图,见他如此,皆是纷纷附和了起来。
其中一名身材魁梧的衙役,名叫李虎,满脸不屑道:“你们女子就该在家绣花做饭!”
另一名衙役比李虎瘦削了许多,名叫丁蓬,这厮气焰却是比李虎更加跋扈,竟然上前动手推搡起了橠白:“去去去,赶紧回家去,这里是县衙不是你捣乱的地方!”
橠白没想到这厮竟然敢动手,本就一肚子气犹如被引燃了的爆竹,她当即抬手,一把扼住了他的手腕,狠狠的向后一拧,趁他痛呼之时,抽后就是一脚,直踹上了他的膝窝。
丁蓬猝不及防,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橠白反剪住了他的双手,就犹如他们往日里对待犯人那般将其按倒在了地上,教训道:“亏你也是女子所生,倒要以男女来论英雄了?!”
话音未落,那李虎便冲了上来。
橠白放开了丁蓬,径直和李虎打斗了起来。
丁蓬站起了身,也加入了打斗之中。
李虎丁蓬虽身强力壮,可橠白不是肉体凡胎,只三拳两脚,便占了上风,最后一个漂亮的扫堂腿,就将这两个壮汉打翻在地,一个捂着肚子,一个抱着腿,哀哀痛呼。
陆归乘看的目瞪口呆,着实没想到橠白竟然如此身手不凡!
唰的一下,橠白的眸光利剑一般的射向了陆归乘,陆归乘当即一颤,接连后退了两步,他心知肚明自己的身手还不如丁蓬李虎,含糊了一个捕快的职位无而已……
橠白一瞧着陆归乘,只觉着怒火中烧,上一世要拿自己炖汤,这一世又瞧不起自己是个姑娘,横竖当下已经动了手,那便新账旧账一并算!
如此想着,橠白握紧了小拳头,照着陆归乘的胸口直直的打出了去……
咚的一声闷响,橠白的粉拳竟打在了陆归舟的胸口上!
方才橠白与丁蓬李虎的一番打斗,已是吸引了不少的人前来围观,在内堂的陆归舟自然是听到了。??
即是听到声响,焉有不出来查看的?结果他一出了县衙大门,就看到两个衙役躺在地上,一个姑娘正对着自己家兄挥拳头!
陆归舟不知事情始末,但身为县令,他也不能任由这等斗殴事件发生在县衙门口,可男女授受不亲,他又不能贸贸然去拦人家姑娘,也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家兄吃拳头,情急之下,他只好上前挡住了橠白的这一拳头。
橠白那一拳是带着旧仇的,下手极重,待她发觉自己打的是陆归舟的时候,想收拳也已经来不及了。
强烈的惊讶让橠白倒吸了一口冷气,忙不迭将拳头收回,愣愣地站在原地,不知所措了。?
陆归舟只觉着胸口一阵闷痛,直让他耐不住的咳了几咳,捂住了胸口后退了几步。
陆归乘与李虎、丁蓬见状,纷纷围上了陆归舟:“陆大人,可有伤着?”
陆归舟忙摇头示意,抬眼望向了橠白……
橠白局促不安,一双小手紧紧握着,手心已是渗出了涔涔细汗,不由得一阵担忧,她……她打了陆归舟……打了她的阿舟哥哥……
陆归舟望见橠白的一瞬心弦便狠狠的动了一动,那姑娘头若满月,面似银盘,里里外外都透着一个圆,肌肤胜雪,眉眼如画,双颊饱满圆润,宜喜宜嗔,虽身形秀颀,却是粉嘟嘟又圆滚滚的感觉,一身赤色劲装,真真是灵动可爱极了。
只一眼,陆归舟的心便偏向了橠白……
橠白只满心的惴惴不安,那边厢陆归乘三人已是急不可耐的同陆归舟告起了状,抢先一步将事情的始末同陆归舟言说了。
陆归舟虽一心被橠白吸引,可也听了个大概缘由。
听罢了缘由,陆归舟不由得一阵气愤,转过身训斥那三人道:“此事是你三人不对!”
丁蓬、李虎自是不敢言语一二,唯有陆归乘神色不忿,身为陆归舟的兄长,竟被弟弟当众训斥了,颜面何存?
陆归乘正欲辩驳几句,陆归舟便已是上前一步,对着橠白毕恭毕敬的揖手一礼,赔罪道:“此事实乃家兄之过,还望姑娘海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