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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墨画片 ...

  •   哦。

      柳今一道:“是啊,是这么回事。你知道的嘛,第十三营就她用菜刀,每次上阵杀敌跟切菜似的,搞得血乱喷,回营了还要用那把刀剁肉馅,叫我们包扁食给她吃。我早就跟她说,这么用不干净,会吃坏大伙儿肚子的,但她就不听,只稀罕那把刀。我能怎么办?随她了。”

      她随口抱怨,身上挂着的骨牌就这么晾着。

      代晓月说:“去年关口一战你败了。”

      “你不至于吧,一直提醒我。”柳今一把手抬到眉上,遮挡那点阳光,笑起来,“我败了,没错,我败了。不光是关口那一战,你往前数,我还连败了三场,全岜州府都找不出比我更废物的将。我知道,代团素,我说了我知道,但这跟我找归心的刀有什么关系?没人规定败将不能捡破烂吧。”

      代晓月被晒得眼睛刺痛,几乎要挤出点眼泪来。她再逼近一步,像是铁石心肠:“你知道,那你知不知道,归心死了,第十三营全死了。”

      柳今一还笑,表情很无所谓:“又跟我提老话,当时阵亡的花名册还是我写的,归心、熏梅、巧慧,你去数吧,两千四十六个人,每个名字都是我写的,我能不知道吗?我不仅知道她们死了,我还知道人死不能复生,知道回天乏术,知道水覆难收。”

      代晓月拽起她身上的骨牌,第一个就写着“归心”。这种牌子狻猊军每个营都有,大家聚集不易,因而每次阵亡的姐妹都要回收名牌,交由廖帅统一归葬。她们在赤练关附近有自己的墓群,每个军娘都有名字。每年春三月、秋九月和冬一月,各营参将都会随廖帅一起上香祭拜。

      第一、二营是廖帅直属,名牌是金牌印狻猊,第三、四、五营是狻猊军精锐,是银牌印狻猊,往下直到代晓月所率领的第十二营都用铜牌印狻猊,唯独柳今一的第十三营是骨牌。这其实是项殊荣,当年柳今一还在第四营号称“不如归”的银枪桑三娘麾下做小旗,靠一战取胜有了名,被廖帅越级提拔做第十三营的参将,不仅赠给她真正的狻猊牌,还特许她们第十三营用骨牌。

      风光无限啊。

      代晓月说:“你既然知道水覆难收,那为什么不把大家的名牌还回去?归心她们几个死在关口还不够,还要跟着你在外头做孤魂野鬼。”

      柳今一歪头,听笑话似的:“花名册我交了吧?这骨牌都是我从戎白人那里缴回来的,我的东西,我给你们干吗?我都被逐出狻猊军了大将军。什么孤魂野鬼,别让我笑,人死了就跟灯灭没区别,不然你站这儿冲这骨牌叫两声,看归心答不答应,她不是还有魂吗——”

      代晓月攥起她的领口,猛地推了一把,少见的怒色:“你说什么!”

      柳今一被推着向后走,半死不活的样子:“我是说实话,你不是爱讲实话吗?怎么对别人讲没事,别人对你讲你就发脾气。本来啊,人死就这样,要不然我们还用在这里办差?你直接找个道士法师过来招他们几个的魂不就能破案了。”

      “你觉得你说得很在理。”代晓月本想跟她心平气和地谈谈,但是她们怪了,每次一谈到那场仗,就会针尖对麦芒。代晓月怒极反笑:“从败仗到收尸,你连一滴泪也没掉。赢、赢!你心里只在乎赢,大伙儿是什么?是你用来证明自己能赢的垫脚石!”

      柳今一抬起那只手,像认输,她是真没骨气,一点也悔色也看不出:“做将军的不在乎赢那还该在乎什么?我是想赢,你不想?那你去对廖娘说,说你不在乎。”

      代晓月道:“你也配叫廖娘?这么久了,你睡得着吗——”

      “我怎么睡不着?你翻来覆去就这几句话,你烦不烦。”柳今一终于露出不耐,“我睡得很好,每一天、每一晚,我从来梦不到归心,我就不做梦。怎么样,满意没有?没脸皮,没廉耻,你还要骂我什么?从败仗开始你就一直骂,还没有骂过瘾吗?你说她们是我的垫脚石,哈哈,那我呢,我是你的垫脚石啊!”

      代晓月骤然爆发了:“我是踩着你才成参将的吗?狻猊牌给我是因为我能赢!你败了只能怪你自己,是你草率轻敌!我有没有叫你不要妄动?你听了吗?你只觉得自己天下第一!”

      “那是我的粮,”柳今一反扣住她的手腕,“先锋都走到我脸上了,老娘就是要打他们!”

      代晓月说:“情报都是错的,来的是戎白/精锐!你凭什么打?凭你那破烂戒刀还是归心的命?”

      柳今一又笑:“你吃炮仗了是吧,听见尤秋问提起刘滚子你就烦,听见陶婶提起关口战败你就忍不住找我撒气。小姐脾气永远改不掉,一不高兴就拉起个脸,等着所有人来对你赔笑……”

      代晓月一拳打断她的话,柳今一踉跄着撞到门板,身上的骨牌“哐当”乱响。她像找死,脸也不擦,瞧着代晓月继续说:“吵不过就动手,好威风,请问我是哪句话触及了大将军的霉头?是刘滚子还是关口战败?你骂我的时候怎么不骂自己,我也早说了,南边的丘八都不可信,你偏要信,以为他们会出兵救援,结果人没来,一个人都没来。刘滚子见死不救,你又在哪儿?”

      代晓月喉间甘腥,嘴里是她咬破的伤,她没解释,而是挤出声:“没有援军你就赢不了?当年你一个人抢着赢的时候怎么不喊我支援?那一场你说什么,你说你能赢一辈子……”

      柳今一说:“别跟我提那一场。”

      代晓月道:“不是你自己爱提吗?赢了就四处招摇,生怕别人不知道你打了胜仗!多风光啊,柳时纯,天授将星!别人夸你的话你一句都不辨,心里认了吧,所以飘得不成样子,往后怎么样?一场都没赢过。”

      柳今一说:“我让你别跟我提那一场。”

      代晓月冷笑:“我提怎么样,我不提你就能装死?外头说你的话你早该听听了,等过了三十你就是没用,还想赢,大将星,回头看看你打的仗,你输的比赢的多!”

      骨牌再次“哐当”响,柳今一撞向代晓月,两个人当即翻打在一团,她们这哪里是朋友,分明是仇人!上头的辟邪娃娃剧烈摇晃,仿佛不知道该劝哪个。

      这次换代晓月嘲讽:“戳你痛处了你不照样动手,刚刚装得人模狗样!听得了关口战败,听不了自己赢,不就是怕让人指着说吗?最后那场你碰见戎白/精锐,脑子里只想给自己打个翻身仗,敌我多寡都来不及看!我说你说错了吗?当年赢的那一场……”

      “那一场、那一场!”柳今一突然拖起代晓月,像是失控,“我恨不得自己从来就没有赢过那一场!”

      火星轰然被点爆了,代晓月的怒气直冲上来。她一头撞在柳今一脑门上,接着摁住柳今一的脸,照着脸就是几拳:“你别给我得了便宜还卖乖!没有那一场你是什么?没有那一场你就是个臭要饭的!狻猊牌你拿了,金银山你躺了,输了你才开始嚷,全天底下的好事要不要都给你占了!”

      她们在这打得尘土飞扬,没留神边上来了个尤风雨。尤风雨握着把炒黄豆,皱着眉围观:“你们两个不是将军吗?怎么打架跟个地痞流氓似的。”

      柳今一被团素打得脾气上来了:“我不就是个地痞流氓吗!”

      代晓月说:“你是要饭的,不要饭你就赢不了!过两天好日子就忘形,贱!”

      尤风雨摸兜,掏出一把小纸画,一边看一边道:“她是要饭的,这我知道,墨画片上早写了,她以前还大字不识呢。”

      柳今一抱头,躲在手臂底下喊:“尤风雨,我告诉你啊——”

      代晓月冷冷道:“她刚进狻猊军的时候成天写鬼画符,还给廖帅写信,狗屁不通的,全是错字!”

      尤风雨把“柳时纯”垫到最底下,拿起另外几张:“‘银钩月代团素’、‘不如归桑三娘’、‘踏赤练卫成雪’、‘问三关高叙言’、‘破百骑施琳琅’……”

      她念的都是岜北十三参将的诨号和名字,有些是老军娘,已经换过代了。那些墨纸片堆起来,厚厚一沓,柳今一和代晓月逐渐都不动了,像是听痴了。

      尤风雨道:“除了廖帅,我最喜欢的参将还有两个,一个就是破百骑施琳琅,她使陌刀的对吧?我老爹说陌刀最长有两丈呢。”

      柳今一躺在地上,说:“你有眼光,整个大显只有几个陌刀将,施琳琅就是其中之一。陌刀么,断马刀,你知道她为什么叫‘破百骑’?因为她真的破过戎白人的百骑/精锐,是个顶厉害的女人。”

      尤风雨嚼吧嚼吧黄豆:“这我也知道,我以前还跟别人讲这事呢,但是齐狗子兄弟俩不信,说是夸大了,施琳琅一个女人能拿得动陌刀才有鬼。”

      “怎么拿不动,”柳今一抬手摁着自己腰侧的酒葫芦,“你告诉他们,施姐没从军的时候做过粗使丫鬟,那户人家是铁公鸡,克扣仆从的钱粮不说,还要把一个人当牛使。施姐十八岁就能单扛双轮轿,二十八岁入的狻猊军,如今三十四了,论臂力,岜北岜南还是无人能与她匹敌,她带的第五营就是大显最能打的陌刀营!你还喜欢谁?”

      尤风雨慢吞吞翻着墨画片:“我不告诉你。”

      柳今一望天,想起以前:“我最喜欢不如归桑三娘,她使银枪的,我以前跟着她,真是好风采,看她单枪匹马过千军,连个眉头也不皱一下。算算岁数,三娘也该四十五了。代团素,你最喜欢谁?”

      代晓月气消了,沉默一会儿,道:“我最喜欢戏白珠许竹溪。”

      尤风雨说:“啊,她是……是那个出身。”

      代晓月淡淡道:“是,她是烟花行当出身,十三岁叫爹娘卖到了狐州府的妓院,十九岁才逃出来,在外头做过叫花子,直到二十五才入的狻猊军。我知道,外头的人都爱叫她卖笑娘,提到她的话总是不干不净,但我就是喜欢她。她使十字刃的,打仗很会消耗,不像有些人,只会蛮干。”

      柳今一被她刺了一下,却只望着天,半晌后说:“以前我跟归心讨饭的时候,就是听人聊这些,才起了参军的心,那会儿觉得军娘真是好威风。”

      尤风雨又掏出一张小纸画:“要说诨号,思老的诨号最好听。”

      代晓月说:“哦,苍天女。”

      柳今一抓地:“我们这几个后来的,就她这诨号最威风!苍天女,我当时求着廖帅给我这个称号,反被廖帅拧着文书追打。”

      代晓月嘲道:“给你还不如给思老呢。”

      尤风雨拿出最后一张,这张被她保存得最好,一点皱子都没有。她举高这张,在日头底下陶醉地欣赏:“说来说去,还得是廖帅!瞧瞧吧,有了这张,我可是在咱们县里无敌手哪!打谁谁服气。”

      “你这不是挺会抽的吗,”柳今一翻身,伸出手,“给我看看。”

      尤风雨只肯给她其余的,柳今一看了一会儿,不乐意:“怎么把我画成这样?哇,画这小纸片的人心就是偏的,怎么把思老和代团素画得这么威风!”

      代晓月也在看,她两个现在又臭又脏,谁也别嫌弃谁。团素把墨画片看了半天,忽然问:“这都是从哪儿来的?”

      “吃汤饼抽的。”尤风雨放好廖帅那张,惆怅地看向院子,“以前我就爱来这里,娘子喜欢给我们汤饼吃,吃一次抽一张,我们就用这些墨画片打仗呢。”

      代晓月说:“那这些都是陈书吏画的?”

      尤风雨站累了,蹲旁边捧脸:“是吧,娘子没说,应该是陈书吏画的,他画画很有名嘛。”

      代晓月看向柳今一:“走,再去一趟南宫家。”

      柳今一不动:“我要睡觉。”

      “你不是很在意那幅猛虎下山吗?”代晓月竖起一张“柳时纯”,丢在柳今一胸口,“南宫家那两幅画,跟这些小纸画都是一个人画的!”

      尤风雨道:“这也正常,陈书吏是南宫家的上门女婿,家里挂他几幅画有什么的?”

      “人没死前怎样都行,”柳今一拿起那张柳时纯,“依照我们问过的这几个人的说法,夫人现在最恨的就是陈书吏。既然这么恨他,怎么还在家里挂他的画?”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3章 墨画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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