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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家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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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苏府,苏清涧和尹听雪她们一起去书房给苏云节请过安后就立马回了房里,说要马上回去将问题好好思索一番。直忙到晚膳也没去吃,李嘉芸不放心,亲自送了饭菜去他房里,问了房里丫鬟才知道苏清涧从回来以后就一直待在书房里没有出来。
李嘉芸拦下要去通报的丫鬟,悄声进了书房。
食盒放在桌上的声音才让苏清涧发现房间里有人。
见是李嘉芸,忙起身行礼:“母亲,您怎么来了?”
“我来看看我的儿子是如何刻苦,竟学得饭也不吃了。”李嘉芸在椅子上坐下。
“是儿子的错,让母亲担心了。”
李嘉芸见到自家仪表堂堂的儿子,几日来的烦闷也消散了些:“母亲知你从小读书用功,从来不需旁的什么管教,自己便懂事了,母亲对你向来是放心的。”
“只是这春闱将近,母亲怕你太过紧张,所以想来看看你。”
“母亲不必担心,即使是这次不中,也还有下一次,儿子不怕重来,只怕失去信心,所以要更刻苦些,才能更有底气。”苏清涧眼神坚定说道。
“我儿懂事,从来不用母亲担心的。”李嘉芸走过去抚摸儿子的发顶,儿子和他父亲眉眼相似,但眼神却更清澈明亮些,带着浩然正气。
尹听雪回到栖霞居,从袖中取出她买的那张画,尹听雪看着上面力透纸背的字,不禁又欣赏了起来。
不单是字写得极好,这首诗更是透露出一股不凡的文人之风。
尹听雪又回想起卿怀逸那周身不凡的气质,加之其文采斐然,料想他未来必定前途无量。
尹听雪低头在书案上沉吟,刹那间像是想到了什么,开始执笔抄写这首诗。
不过半刻,一张宣纸工整地写下了整首诗,尹听雪将原作小心放到盒中保存,又叫来清竹,将自己抄写的纸拿给她。
“你去吩咐两个小厮,将这纸贴在太学院外的告示墙上。”
“小姐贴这个做什么?”清竹不解。
“我觉得这首诗极好,便想着让京城内学士鉴赏一番。”
清竹又低头瞧这纸上的诗,看到末尾的几个字问道“小姐既然知道他的名字又为何在这最后署名写穷巷白衣。”
“才子词人,自是白衣卿相。”尹听雪解释道。
贴出去后,若有心者自然费心思去寻他,这也能助他在京城中结识人脉,对他如今这般境地能有所改善,不标明其名,也免了看热闹的人打扰。
尹听雪扬了扬眉:以他才学,日后必定名满天下,我只是顺水推舟,我不写他的名字,他知道后也怪不得我。
清竹似懂非懂,但也下去按照小姐说的一五一十地做了,末了还给小厮打赏了好些银钱。
两个小厮领了赏,一前一后开心地回了:难怪府里当差的都想在栖霞居领工,有这么阔绰的赏钱,搁谁都想抢着干。
第二日,太学院外撒扫的小厮弯着腰正在修剪花圃,锤了锤酸痛的腰,直起身来活动身躯,一抬头就看见对面告示墙上贴着的崭新的一张纸,他眯着眼想看清上面的字。
见下面署名,觉得奇怪,放下笤帚回院内询问昨天当差的使役。
不一会儿,小厮带着一脸疑惑的使役出来到院外“在哪儿呢?”
小厮指着一堆泛黄文书中间洁白的宣纸给他看。
奴役走近前去,仔细看着上面的词句,末了又看向结尾署名。
“昨日这儿没贴这个啊。”奴役摸着下巴疑惑道。
一般院里有什么文书布告,都是他在贴的,昨日的确没有张贴新的文书出来,这个东西又是哪里出来的?实在奇怪。
两人站在墙边看,渐渐吸引了过路的人过来。
“肯爱千金轻一笑……佳句,佳句啊。”人群中突然有人说道。
两人闻声转头,见到说话之人后忙低头行礼。
“方博士。”
来人是太学里最年轻的博士方鹤安。时年二十三岁,在上一届科举考试中夺得探花郎之位,放着大好的仕途不走,反而在太和殿上自请到太学当一名博士。
他教学方式独特,性格又洒脱不羁,爱好喝酒赏乐,在太学里颇受年轻学生的喜欢。
方鹤安摆摆手,示意他们不必多礼“这是谁贴的?”
两人相视一眼,摇了摇头“不知道。”
“穷巷白衣?有意思。”方鹤安抬手将纸揭下来,拿在手里看了看,转身朝院里跑去。
太学里的学生大多都认识这位年轻俊朗的博士,几个熟悉他的学生看着他拿着张纸匆匆忙忙地跑进来,追上去问:“方博士,你匆忙地要去哪里?”
方鹤安推开挡着的众人“容后再告诉你们,我现在要去找蒲柳先生。”
方鹤安火急火燎地跑,旁边路过的林博士见他冒失的模样赶忙让到旁边,生怕被这莽撞的家伙撞到了。
“唉哟,方博士,在学院里如此横冲直撞成何体统啊!你这哪有一点教书育人的样子。”
刚好一个年轻的学监路过,林博士忙拉住他:“学监,你是监管行为准则的,你去好好管一下方鹤安这小子,可别让学生把他这莽撞的性子学了去。”
这太学里都是他们业朝未来的栋梁,可不能被带坏了。
学监点点头,也迈腿追了上去。
留下林博士在后面喊:“哎呦喂,学监,你怎么也跑起来了……快停下,快停下!”
“老师!你看——”方鹤安几步跨上楼,迈进屋内,话说到一半又戛然而止。
古朴陈设的屋内,蒲柳先生杜仁端坐在书案前,他对面坐着一个年轻的男子。
方鹤安的表情在看清对方脸的时候直接垮了下来。
顾晏转头看见来人,心里也是不喜,只是老师在前,他还是装作一副恭敬的样子给他行礼:“方博士。”
方鹤安看着他,双臂交叉抱在胸前,偏过头轻蔑地哼了声。
顾晏起身,朝杜仁躬身道:“那学生明日再来。”
杜仁点点头。
顾晏转身,离开前看了一眼方鹤安,眸色晦暗。
“什么事如此兴奋?”杜仁站起来看着他问。
方鹤安正要开口,门外又闯进两个人。
林博士拉着学监走进来,扶着桌案喘气。
“你们三人今天是怎么了?何故奔跑。”
林博士率先开口:“大博士,你要好好教育一下这小子,刚才在学院内横冲直撞,像什么样子。”
方鹤安回怼道:“林博士刚才不也是跑着进来的吗?怎么只让老师教育我,我看你这老古董也该被说教说教。”
“你!你——”林博士指着他,气得吹胡子瞪眼。
“好了好了,林博士,待会儿我说他,你下去休息吧。”杜仁开口制止他们的争吵。
林博士喘了口气,听话得离开了。
学监跟在后面,向杜安行了礼后也退了出去。
“老师你看!”方鹤安从怀中掏出那纸,摊开在书案上。
杜仁低头去看。
半晌,他开口赞叹:“如此好词,你从哪里得来的?”
“学院外的告示墙上贴的,你看这署名,我猜不是太学院里的学生。”
“穷巷白衣,倒是没听过这个名号,知道是谁贴的吗?”杜仁抚了抚长须问道。
“不知道,昨日都没有,今天突然出现在告示墙上的。”
“不以真名示人,当是不想让人知道自己,但又将此词贴与大庭广众之下……”杜仁轻皱眉,有些不解。
“不以真名示人,许是为了不让俗人烦扰,贴于公众之中,或许是想结识能真正欣赏他的人?”方鹤安猜测道。
杜仁听了,点了点头,也同意他的猜想。
杜仁将词放在桌面上,提笔抄写了一份,又重新递给方鹤安。
“你将我抄的这份重新贴回去,待明日,你与我同去寻这位白衣。”
方鹤安点点头,将他抄的那份重新贴了回去。
过了辰时,街上的人慢慢多了起来。
京城内文人众多,路过太学院自然能注意到这告示墙,一时间告示墙前围观的人络绎不绝,人群中不时传来赞叹声。
只是远在小巷之中的卿怀逸自然不知道这些,他此刻正在街边摊上替人写信,他站在摊前写字,唯一的凳子让给了前来写信的老婆婆坐。
那老婆婆衣衫褴褛,在二月的冷风中,她穿着一件线脚凌乱的粗布麻衣,衣服上打着几个大小不一的补丁。
卿怀逸从老婆婆的口中得知,她大儿子在战场上失去了双腿如今卧病在家,二儿子不幸永远地长眠于边陲战场,而年纪最小的儿子此刻仍在前线战场上,已经有三年没有回家。
她对幼子日思夜想,碰巧听到路人说前方有卖书画的摊子可以帮人写信,故来请求卿怀逸帮她写一封信。
“小伙子。”苍老颤抖的声音传来,卿怀逸抬头,就见到一个年近七十的老婆婆佝偻着脊背站在摊前。
“小伙子,我听说你这儿可以帮人写信。”
卿怀逸起身,过去扶她“是的婆婆,您要写信吗。”
“对,我要给我儿子写信,他去北边打仗去了,咳咳——已经三年多没回来了,我想写一封信问问他的平安。”许是牙齿脱落的缘故,她说话有些模糊,言语间还夹杂着短促的咳嗽声。
“小伙子,写一次要多少钱啊?”老婆婆眨了下浑浊的眼睛。
卿怀逸双眼中情绪复杂,没有回答,先将她扶到鲁班凳子上坐着。
“您放心,您肯定能付得起。”
卿怀逸提笔,在砚台中沾了沾。
将下笔时被老婆婆那双布满褶皱的皲裂双手轻轻按住粗糙的触感从手背传来。
“小伙子,你先说多少钱,我老婆子付得起再让你写。”她抓了抓衣襟,里面放着身上仅有的身上的三文钱,只怕还是不够。
“婆婆您有多少钱?”卿怀逸侧目问她。
老婆婆从衣襟里拿出那三文钱,摊开在手心里,那是一双完全属于农民的手,黝黑的颜色,老茧纵横的手心中布满深深的沟壑,指甲中藏着除不掉的污垢。
卿怀逸看着面前这双手,双眉微蹙,眸中情绪复杂,胸中似有千斤巨石,压得他窒息。
卿怀逸从她手心中拿出来一文钱,紧握在手里。
“一文钱就够了。”
听了他的话,老婆婆松了口气,脸上表情也变得开心了起来。
卿怀逸重新拿起笔,“婆婆,您要写什么话。”
老婆婆浑浊的眼睛看着他,想起了远方的儿子,目光慈祥“问问他那边冷吗?吃得饱吗?他什么时候能回来?我已经为他去找了李老太的孙女定了亲,等他回来就可以娶媳过安生日子了……”卿怀逸一笔一划认真地写着。
“还有,咳咳……我的病已经完全好了,叫他不要担心我。”卿怀逸顿了下,又继续按照她说的写。
可能是二月里的风太过刺眼,他吹得他眼角发红。
信足足写了五页才罢。
写完后,卿怀逸用旁边的信封将信折起来放进去,又趁老婆婆没看见将那一文钱连同从自己袖子里取出的碎银一同放了进去。
索性信纸多,从外面不容易摸出来。
“婆婆,您家中可有人识字?”
“有,我那个大儿子上过一年私塾。”说起自己的孩子,老婆婆眼中满是慈爱。
“那您拿回去让您儿子打开看看,检查一番再将信送出去。”老婆婆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望着那一瘸一拐离去的矮小佝偻的背影,卿怀逸久久地沉默了。
如今国家战乱,人民疾苦。
他卿怀逸誓以此身报国,为苍生而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