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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乔东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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挂断电话,凌初一撑着走廊冰凉的铁质栏杆站起身要走,这才发现楼梯上坐了个人。
那人坐在楼梯一角靠着墙,大半个身子都隐在黑暗里,按理说他不应该没发现……
可他坐这儿打了二十多分钟的电话还当真没注意到。
他走进楼梯间,和角落中的人来了个正正的对视。
光线太暗,看得不太清楚,但是……
他应该不认识。
楼梯间的不明男生脚边放了一小堆烟蒂,不知道这哥坐这儿思考人生多久了,凌初一来的时候烟味已经散得差不多了,所以他压根没发现。
“……是你啊,一班来的好学生。”
哦……
文(5)班的新同学。
那确实不认识。
凌初一脸上没什么表情,随意朝他点了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视线在那堆烟蒂上停留了几秒,然后又掠过。
楼梯上坐着的人懒洋洋笑道:“怎么,好学生没见过?要来一支吗?”
凌初一瞥他一眼,觉得有点好笑。
中学生,大多喜欢把诸如抽烟一类的违反校纪的事看得比较重要,因为这象征着某种“成熟”与“自由”。
其实质不过是标榜着“反叛精神”的中二叛逆。
以及自我伤害。
同样自我伤害的,中二叛逆凌某人张了张嘴,没想好说点什么,最后只好憋出一句“少抽点烟”。
其实他本来没打算说这四个字的。
他只是突然想起几天前的某个晚上,他坐在路边抽烟,被郑庭酒抓了个现形。
郑庭酒好像惊诧,好像不惊讶。
郑庭酒抱了他一下。
郑庭酒什么都没说。
“关你屁事。”男生安静几秒,然后翻了个白眼,自顾自站了起来,转身往楼梯间外面走,“好学生嘛,我都懂。”
走到一半他又停了下来,转头看向凌初一,懒洋洋笑道:“怎么我们好学生也早恋啊?你的小女朋友哪个学校的?异地恋,很不错哦!”
凌初一终于正眼看向他,和他对视:“什么?”
“怎么一张臭脸啊!我不是故意听你和你小女朋友打电话的……主要是,太吵了。”
吵我睡觉了。
他声音里有漫不经心的调侃,细细一听,又带了不甚明显的嘲讽,态度不轻不重,却让人莫名不舒服起来。
“不是我女朋友。”
“人家二十分钟牵手去逛操场,你二十分钟在这对着不是女朋友的人笑这么荡漾?”
哇,这人会不会说话。
“你二十分钟在这睡楼梯还不幸被我吵醒,也很棒。”
被刺了一句,男生反而笑起来,声音带着点哑:“认识一下吧好学生,我叫乔东隅。要交个朋友吗?”
乔东隅。
巧了,这个名字他还真有印象。
落华四中真正意义上的“校霸”,高一的时候这哥闹事闹得最凶,以一个新生的身份凭借闹事“名声远扬”,每个星期一的早晨都能看见他在主席台念检讨。
每次检讨开头都是一句——“各位早上好,又是你们亲爱的乔东隅我。”
实在很难不让人印象深刻。
凌初一认真打量了一下——乔东隅头发剃得很短,眉眼看不清楚,不知道是因为在楼梯间睡久了,还是因为烟抽多了,他整个人看上去很是颓丧,透露出一股凶神恶煞的“生人勿近”气息。
“……凌初一。”
乔东隅挑起半边眉,微讽道:“我知道你,文科班‘流动班花’。”
凌初一无所谓地耸肩一笑,率先后退了一步,随后转身,跨过那小堆烟蒂,走下楼去。
下到最后几级楼梯时,铃声正好响起,凌初一直接跳了下去,校服后摆随着跳跃的动作扬起,拉链打在楼梯扶手上,响起一串“叮当”。
这一幕很快消失在乔东隅的视线里,因为凌初一跑了起来。
乔东隅歪了歪头,嗤笑一声。
然后蹲下身清理留下的垃圾。
凌初一跑回五班的时候,第二遍铃声正好结束。
最后一节晚自习,五班后面的座位又空了不少,留下的人也心不在焉,昏昏欲睡。
这样的学习氛围……
赵信老师,您辛苦了。
几分钟后,乔东隅从后门走了进来,拉开凌初一后面的椅子径直坐下。
他动静很大,班上不少人都转回去看了一眼,又默不作声收回视线。
原来乔东隅就坐在后面?
眼底漫上一丝意味不明的情绪,凌初一无意识用舌头顶了顶左边腮帮子,抬头看向前面的空座位——桌子上有一排整整齐齐的纸青蛙。
凌初一挑眉。
空座位前面的一桌同学,手拉着手捏着一支笔,聚精会神盯着桌上的草稿纸,表情严肃,嘴里念念有词。
而空位旁边的社交达人江修,正在向他左边隔着过道的女同学虚心求教。
女孩子在教他怎么折纸青蛙。
随着江修侧过身的动作,凌初一看到江修桌上也已经放了一排歪歪扭扭的纸青蛙半成品和被撕得破破烂烂的草稿纸。
凌初一:“……”
文科(5)班,人杰地灵。
第二天晚上,又是楼梯间,又是乔东隅。
乔东隅:“你好啊好学生,又来给你女朋友打电话啊!”
凌初一在心里骂了句脏话。
第三天晚上,凌初一没再去楼梯间,结果还是碰到了乔东隅。
乔东隅:“真巧啊好学生,你和你女朋友感情真好。”
凌初一转头就走。
第四天晚上……
凌初一一把拽住乔东隅的衣领,把人掼在墙上。
“这么闲?”
动作看起来虽然狠,但凌初一碰到乔东隅的一刻就后悔了,他一瞬间卸了力,就着没收回来的手把人压到了墙上。
所以乔东隅感受到的只是被人轻轻推了一下。
不是吧,这么弱的吗?
算了。
乔东隅遏制住自己翻白眼的冲动,尽量平和道:“……我还什么都没说呢,你着急什么?”
就凌初一这态度,他到现在还没和人动手,已经很友好了好吗?
凌初一一怔,也意识到了不对劲。
二人不过初识,他的情绪不该被牵引得这样明显。
是因为……乔东隅一直在把郑庭酒和“女朋友”这个标签画等号吗?
他的潜意识在放大他的恶念,一遍遍告诉他,他很在意。
“怎么不说话?”乔东隅瞥他一眼,恍然大悟,“哦你要给你小女朋友打电话了是吧,那我……”
“直接说吧。”凌初一收回手,声音很冷,看向乔东隅的目光里是一片显而易见的霜,“你想干什么?”
乔东隅突然有些紧张,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寸头,感受到扎手的触感后才冷静了一点。
既然话挑明来说,他也不再逼着自己装得温和一点,又变成了第一天在楼梯间那个晚上浑身戾气的样子,轻飘飘说道:“其实很简单,我第一天就说了,给我当个朋友……然后,跟我去赵信那里交个差。”
交朋友。
凌初一皱眉,歪了歪头等他解释。
乔东隅干咳一声,继续说道:“赵信和我打赌,从你们来的第二天起,我在学校乖乖待一个星期不旷课并且和你们新来的五个人中随便哪个能交上朋友,他就答应包了我未来一年的烟。”
做不到的话,他就得戒烟。
“我知道你们好学生……或多或少可能都看不上我们这种坏学生,所以我压根没打算要什么朋友,随便威胁一个好了……”
而柿子挑软的捏嘛,这道理很好懂。
一个被叫“班花”的男生,没有听上去比这更软的“柿子”了。
那天听见凌初一说“少抽点烟”后,他就琢磨了一下,想着要不换个温和的方式……
结果好好和人沟通这事对于乔东隅来说实在是太难,他琢磨了几天……觉得还是得靠威胁。
乔东隅看向凌初一,两人正好视线齐平,他一字一句道:“我已经在你身上浪费了四天了。凌初一,你要是不答应,我会把你揍哭的。”
凌初一定定地看了乔东隅几秒,随后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行,走吧。”
“你这一张臭脸的谁会相信?”乔东隅嗤笑一声,揣度了一下赵信的心理,然后说道,“再等几天吧,到时候记得装得像一点。”
“不打扰你了,打你的电话吧。”
他往旁边移了一点,朝凌初一随意摆了摆手,然后径直离开。
凌初一在原地站了几秒,随后闭上眼睛,连做了两个深呼吸。
他的思维不受控制地飘散。
昨天聊到哪里了?
凌初一今天的电话已经迟到五分钟了。
郑庭酒盘腿坐在客厅沙发上,又重新拿起早早放在一边的电脑,盯着屏幕沉思,最后妥协般叹了口气,露出个无奈的笑容来。
下一秒,放在茶几上的手机响起。
某人眼中笑意扩散,立马拿起了手机。
几分钟后,郑庭酒打开门,面无表情。
夜访的客人带着酒气,懒懒散散靠着墙,朝他摆了摆手,笑眯眯开口:“晚上好。”
郑庭酒转头往回走,冷冷问道:“想喝什么?”
祁愿打了个哈欠,坏笑道:“龙舌兰,有吗?”
“没有。”
嘴上问祁愿“想喝什么”,事实上郑庭酒压根没打算去拿,转身就在沙发上坐了下来,然后看向祁愿:“什么事?”
“我打算在你这住几天……”
“理由。”
“惹了点事,避一避。”祁愿向后靠在沙发靠背,柔软的触感让他整个人都松懈下来,舒服地长叹一口气,“你这儿安全。”
“……你干什么了?”
若是往常,郑庭酒绝对不会再继续问下去,他们都是界限感很明晰的人,所有事都是点到为止。
但祁愿已经整个人瘫倒沙发上开始滚了……不能忍。
“我也纳闷呢……我真的啥都没干。”形象尽失的某祁姓男子沉在沙发的怀里脑子放空,说话时脸上都带着痴汉的笑容,“我就是想回来养个老,怎么……”
这么难。
姓周的那个疯子,不答应就要他命,见鬼。
“放心啦亲爱的,顶着头衔呢大少爷,没人敢动南嘉……最多一个星期我就滚蛋……哇你这沙发能不能送我……新巷那破房子好像也放不下……哇真够软的……不对不能去……Nine这狗东西绝对也留了一手……”
他絮絮叨叨,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几句话全埋进沙发里了。
睡着了。
郑庭酒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一言不发。
半晌,他伸出手,准备把人推醒,结果上一秒还在轻声打鼾的人突然扣住他伸过去的那只手,随后往旁边一带,同时拽住了郑庭酒另一只手,反手压在了沙发上。
祁愿整个人已经站了起来,一只腿跪在沙发上,他弯下腰看向郑庭酒,随着他的动作散下来的几缕长发,正好落在郑庭酒耳边。
郑庭酒坦然和他对视,眼睛里是一贯的平静,看不出什么情绪,他轻声开口,声音很冷:“放开。”
“哇哦。”祁愿微微一笑放开他,话音里没什么笑意,语气也没有诚意,“抱歉,习惯使然。”
“密码是四零七三个一,客房归你,东西都有,但你得自己收拾。”郑庭酒拿起电脑和手机站起身,头也不回往房间走,“除了琴房不可以进,其它随便你。”
身后祁愿又满意地瘫在了沙发上,笑得很是恶劣:“……进你房间可以吗?”
“你可以试试。”
试试?
祁愿拖着自己疲惫的大脑又开始缓慢地思考执行的可能性,在彻底宕机的前一秒得出了结论。
他不敢。
祁愿也不是第一次跑来郑庭酒家一住就是十天半个月,郑庭酒对此已经从习惯到麻木了。
因为过往经验已经证明,就算同在一个屋檐下,他们也很少正面碰上。
换句话说,祁愿在不在都一样。
祁愿昼伏夜出,生活习惯成谜,生命指数成谜,唯一让郑庭酒确认这人确实还以生命体的形式存在在他房子里的,是偶尔可以闻到的若有若无的酒气。
泡在酒精王国里的祁愿。
沉沦在他孤独的清醒里。
房间里没有拉窗帘,月色毫不收敛地倾泻,映亮靠门而立的郑庭酒的半边侧脸。
半明半暗。
静寂,冷然。
郑庭酒借着月光,安静地盯着手机发了会呆,轻轻皱起了眉。
下一秒,凌初一的电话就打了进来。
郑庭酒刚接起来,就听见凌初一语气平平地宣布——“郑庭酒我这几天不会给你打电话了。”
嗯,很有小初一的风格。
“可以。”郑庭酒点点头,语气温和,“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因为你不是我女朋友?因为我被人戳穿?还是因为我恼羞成怒?
凌初一一哂,沉默几秒后漫不经心道:“不知道。”
从一个月的试探到路灯下的拥抱,再到接连的电话……再到现在。
矛盾一点点蔓延,爬上他的背脊,开始拆解他的肋骨。
凌初一随意坐在操场一边连接到教学楼区域的楼梯上,捏着手机的手藏在校服袖子里,他耐心等着郑庭酒回答,看着田径场上沸腾的喧哗,轻飘飘把他的矛盾转移。
他难得有这种体验——一个大脑像是被分成了两半,一半精密思考,计算试探,另一半放纵依赖,只想摆烂。
像是曾经无数次做过的那样熟练,把他不想思考的问题丢给郑庭酒。
毕竟,郑庭酒是哥哥呀。
而电话那头,在几秒的沉默后,郑庭酒的声音不急不缓:“小初一,你和其他同学吵架了吗?”
凌初一倏地睁大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