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锁胭脂》沈确

13、初遇

　　临近晌午，日光透过淡薄的云层，洒落在钟府的院子里，司婳盛情挽留易瑾用饭，言辞间满是关切。易瑾委婉推辞后，上了回侯府的马车。

　　侯府马车上挂着的牌子摇摇晃晃，进了一进院，刚下车，就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不由得惊喜道：“阿兄？你怎么在这？”

　　那人正是易知衡，脊背笔挺如松，一身圆领灰袍似温润书生；身旁站着一个身穿紫袍的青年男子，紫袍上绣着金丝图样，阳光照耀下熠熠生辉。

　　“我最近听说姜景舒从南滨带回来一女子，成日里同她亲密无间，怕你在侯府受了委屈，想着过来看看你。”

　　易瑾心头一暖，兄长同她平日无话，但总是在身后默默护她，轻轻摇摇头：“瑾儿无事，在侯府一切安好。”

　　话语间，易瑾的眼神落在紫袍男子身上，面露疑惑道：“阿兄，这位……”

　　“这位是兄长旧友，今日来找姜景舒商谈要事。”

　　“在下姓谢，名以安。”

　　紫袍男子唇角挂着笑意，尾音上扬，声音明媚又轻快。

　　因着谢以安身份特殊，易知衡原不想说出他的身份，故只说是他的旧友。

　　却不成想，谢以安自己将自己的名字说出来了。

　　易瑾了然，欠身行礼：“原是端王爷，妾身失仪，王爷莫怪。”

　　端王虽是当今圣上的弟弟，但却和易知衡同岁，幼时年纪小，虽偶尔来往国公府，但仅同易瑾有过几面之缘。那时懵懂孩童，虽然相见但只匆匆一二句话，亦是不深刻；而如今年岁渐长，容貌也有所变化，易瑾自是认不出他。

　　只是谢以安却在易瑾不知道的时候悄悄见过她，上次悄悄瞧过易瑾时，易瑾才十岁出头，眉眼间尽是灵动。

　　如今……她却已经嫁为人妇，确是亭亭玉立、温婉端庄。虽心有委屈，但依旧纯真、坚韧。顽强的性子同多年前并无二制。

　　谢以安看着微微垂眸、分外恭谨的易瑾，不由得手足无措：“诶诶诶！这是做什么，我与易兄私交甚笃，论年纪，你大可唤我一声兄长，不必这般拘束。

　　“哎呀，易兄你同她说说，在我面前不用讲究什么礼仪分寸的啊。”

　　易知衡无奈地瞥了谢以安一眼，那眼神似乎是说“我管不了我妹妹”。

　　果不其然，易瑾带着她标志性的礼貌疏离的笑，轻声道：“王爷身份尊贵，自可不拘小节，但妾身身为臣妇，不可不识礼数。”

　　易知衡得意挑眉——看吧，我管不了。

　　谢以安微微皱眉，似是想要再说些什么，却被易知衡轻轻拉了一下衣袖，示意他莫要再勉强。

　　“阿兄怎么和王爷站在外面，夫君没回来吗？”

　　易知衡摇头：“不知道姜景舒去哪了，无妨，我们再等等就好。外面天冷，要不瑾儿先回房？”

　　易瑾应声，行礼后转身欲走。

　　“等一下，瑾儿。”谢以安突然出声，易瑾停下脚步，疑惑地看着他。

　　“我……亦听闻你近日在府中受了些委屈，若是有难处，可派人传信去端王府，告知于我，我定会帮你。”谢以安目光真挚地看着易瑾，眼中满是关切。

　　见易瑾没说话，有些急促地揪住衣袖：“那个，若是……呃。传信给易兄也可，我……我也会帮你。”

　　易瑾心中微微一动，整个上京城，似是除了姜晏，所有人都知道她受了委屈。

　　她很快便正了心神，坚定说道：“多谢王爷好意，妾身在侯府一切安好，不敢劳烦王爷费心。”

　　“妾身与王爷初识，且妾身已是臣妇，还请王爷莫要唤妾身闺名，以免落人口实。”

　　谢以安神色一僵，察觉到自己刚才太没有礼仪了些：“是我冒犯了，姜小夫人莫怪。”

　　易瑾告辞，吩咐了茶房下人招待二位，便转身离去，留下谢以安站在原地，望着她的背影久久未动。

　　易知衡看着谢以安的模样，轻轻叹了口气：“知衡明白王爷待瑾儿的心思，只是瑾儿如今已为人妻子，王爷还是收了旁的想法才好。

　　“若是真的传出什么流言，于王爷只会得个风流之名，可于瑾儿，却是会毁人清誉，让她难以在上京立足。王爷应当晓得，对于一个女儿家，名声清誉是何等重要吧。”

　　谢以安苦笑一声：“我自然晓得，可是姜景舒并不爱她，你看不出来吗？难道你就忍心叫她在这劳什子侯府苦度余生？”

　　“易兄，你明明知道，这平阳侯府，就快……”

　　“看得出又能如何？”易知衡声音冰冷，陡然提高了音量反问道，“因为看得出，就要冒着毁我妹妹名声的后果，从一个牢笼逃到另一个牢笼里吗？”

　　“比起侯府，我更不愿瑾儿掺和到你们皇室中去。虽说平阳侯府……但是她至少并无性命之忧。”

　　谢以安无言，沉默半晌：“罢了，等姜景舒回来吧。

　　易瑾回了韶光院，甫一进院，云笙立刻迎上来：“小姐可会来了，荑兰阁那两位在咱们房坐一天了，奴婢问什么也不回，就在那儿坐着。说是要等小姐回来才肯说。”

　　易瑾蹙眉，总觉得自姜晏回府后，她每日每夜都在为侯府操劳，也在为侯府断案。实在是有一种她才是管家嬷嬷的感觉。

　　云舒敏锐地察觉到了已经低落的情绪，柔声道：“小姐若是不想见，不如奴婢同云笙先让她们回去，小姐得了空再说？”

　　“舒姐姐说得对！凭什么天天往咱们院子里扎，要断情案不去找大爷，反倒找来咱们院子里了。”

　　易瑾按下心中无奈：“罢了，她们许是等了许久，便过去看看吧。”

　　“大奶奶！大奶奶您可算是回来了！”

　　云笙拉开门，莓玥就从凳子上快速起身伏在易瑾身边，拽着易瑾的裙摆不肯松手，只闻哭嚎声，却不落一滴眼泪。

　　云舒扶起莓玥，易瑾也快步走向正中的太师椅处坐下，拍了拍惊到的心脏，才缓缓道：“莓姨娘有事慢慢说。”

　　莓玥示意贴身丫鬟秋露将东西拿出来，将东西呈给易瑾。

　　“大奶奶您瞧，今早上您走后，隗姨娘就将这补料赠予我，起初，妾只当是隗姨娘改了心思要对姐妹几个好，殊不知她竟诅咒我们！”

　　“住口！”云笙厉声喝道，“侯府内院，韶光院内，说什么怪力乱神之语！”

　　莓玥身子一抖，不再出声。

　　易瑾打开布料，疑惑道：“这是上好的蜀锦料子，哪里有问题？”

　　“大奶奶您且看看上面的绣样！起初妾也觉得没有问题，但是上面绣的……绣的是木槿花。

　　“‘槿花不见夕，一日一回新。’谁不知道木槿花朝开暮落，虽然美丽但花期甚短！”

　　莓玥胸口剧烈起伏着，眼神扫向隗檀：“我只道是隗姨娘如此好心，没想到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果然是小地方来的，净使一些上不得台面的把戏。”

　　隗檀不慌不忙喝了茶水，慢悠悠地放下：“我是小地方来的啊，自然不知道这是木槿花，更不知木槿花是这般习性。

　　“景舒哥哥和我开了商铺，我好心将新品赠予你，你却说什么莫须有的诅咒之辞。怎么，一块料子几朵花，就能决定莓姨娘你的生死荣宠了？”

　　隗檀捂嘴笑了起来：“照你这么说，我若是想得到景舒哥哥全部的爱，什么也不用做，就坐在房里给别人送这料子，诅咒她们全都犹如木槿花朝开暮死，虽然繁华美丽但不得长久。实在荒谬至极！”

　　莓玥被隗檀这一番话气得脸色涨红，她手指着隗檀，颤抖着说道：“你……你这伶牙俐齿的娼妇，分明是在狡辩！这木槿花的寓意谁人不知，你以此辩驳，实在难以令人信服。”

　　隗檀轻轻拍了拍衣袖，一个眼神都不曾分给莓玥，漫不经心道：“是你说的呀莓姨娘，我出身乡野，不曾读过什么书，哪懂得这些文人墨客的弯弯绕绕。莓姨娘若是觉得这料子不祥，扔了便是，何必在此大做文章，莫不是想故意挑起事端，让景舒哥哥对我生厌？”

　　“够了！”易瑾不耐道，“隗姨娘，你为何送这料子。”

　　“我知道你是个读过书的，”隗檀转向易瑾，“古人云‘有女同车，颜如舜华。有女同行，颜如舜英。’

　　“这舜华、舜英二词就指木槿花。诗意用木槿的美丽来类比女子容颜，且此话虽朝开暮落但花开不断、坚韧不拔，将此花样用于布料上也并无不妥。

　　“这批绣样的布料已悉数送至商铺出售，来往反馈并无异样，谁知我一番好心，竟让莓姨娘曲解至此，真真是狗咬吕洞宾。”

　　“你说谁是狗！”莓玥跳脚。

　　“谁应说谁！”

　　易瑾见二人又要争吵，忙示意云笙让二人安静，自己思考起了此事。

　　木槿朝开暮落确实人尽皆知，但却不能说她是不详之花，莓玥此举过于敏感，但隗檀又难以说清是无意、还是就着莓玥的敏感刻意谋划。

　　易瑾让莓玥回房，莫要为此事伤了心神，又给了两匹新的缎子以示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