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时风月》春又绿江南

11、第 11 章

　　不多时，赵俣便绕过满院花木走到近前，于几步之外停了下来。

　　目光落在她一身的装扮上，轻轻一笑：“今日这身绿褙橘裙、碧环红绶，配上这套珍珠首饰，倒是显得别致。”

　　“薰陆给搭的，”苏沅低头看了看身上的衫裙，淡笑着道，“刚下值回来吗？”

　　赵俣点点头：“衙中无事，也没什么应酬，到了下值时候，便就回来了。”

　　而后，眸光掠过石桌上盛放鲜果、饮子的银盘银盏和放于桌角的九连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这些天总见不着公主，每次过来，她们都说公主在闭门读书，交代任何人来了不准打扰。不想今日婚假结束，我刚一上值，公主便有闲在这儿小饮。想必公主不是在刻意躲着我，应是得空了。”

　　“……当然，”对上他那双清亮澄明的眼眸，苏沅心中小小地紧了一下，借口道：“这几日来一直在读书，今日正好有一册读完，觉得累了，就出来坐坐。”

　　“公主女儿之身，无须参加科举考试，为何这般用功读书？”赵俣顿了顿，疑惑地问道。

　　“这……”自己存心避他的事情不好说，苏沅略一沉吟道，“我是心中有些疑惑，看看在书中能否寻到答案。”

　　“是何疑惑？可否寻到？”他又问。

　　“……”苏沅这些天都在摆弄九连环、磨喝乐等小玩意儿，偶尔翻翻书，随手写写画画，刚刚不过是随口一说，没做好他会追问的准备，一时间有些不好回答。

　　“怎么？没寻到？”赵俣接着问道。

　　“我……”苏沅看他这副穷追不舍的样子，心知只要自己回答说没有，他下一句一定问是什么疑惑，不禁有些头痛。正不知该如何回答，瞥见前面随风轻颤的花木枝梢，上下摇摆间似有另一个世界的大门开启又闭合，猛然想到自己穿越之事，心念一动，点点头道：“你说，这个世上有没有鬼神？”

　　“为何会想知道这个？”赵俣好奇地道。

　　苏沅不好说出原因，只问道：“你觉得是有，还是没有？”

　　赵俣轻笑一声，给出一个等于没说的回答：“信则有，不信则无。”

　　苏沅眉头轻微一蹙，不甘地追问：“那你是信，还是不信？”

　　赵俣想了想，颇有些认真地道：“应该是信吧。”

　　苏沅眉头不禁再次拧了拧，正想说些什么，这时，前去厨房取晡食的白渐拎着食盒回来。

　　似是没料到赵俣也在，她微微有些意外，朝着二人颔了下首：“公主，驸马。”

　　然后，看向苏沅：“公主，晡食取回来了，是放在石桌上，还是送到您的寝房。”

　　苏沅看了看面前的赵俣道：“放到石桌上吧。”

　　白渐恭谨地应了声，走到那石桌前，招呼刚刚过来的零陵将上面的鲜果、饮子和九连环收走，打开食盒，将里面盛有菜肴、汤羹的银盘银盆一一取出，放于石桌之上，向前几步道：“驸马也要留下来用晡食吧？奴再去厨房取几道菜添上。”

　　“去吧。”赵俣朝她摆摆手。

　　待到白渐整理好食盒离开，零陵从房内拿出银碗银碟银箸，将汤羹盛好，自动退在一边后，赵俣向前几步，与苏沅一同走到石桌前坐下，拿起面前的银箸，自桌上的一盘酥黄独中夹起一片裹满酱料的芋片，放在苏沅面前的银碟中，淡笑着再次问道：“公主为何突然想到鬼神之事？”

　　“这……”没想到他还会提起这个，苏沅穿越一事不能说，也不好继续含糊过去，略一思索，编道，“我原是不信鬼神之说的，但前些天看到一册叫做《聊斋志异》的书，上面全是讲的奇谈异闻、妖魔鬼怪的故事，所以有些动摇了。”

　　“《聊斋志异》？”赵俣轻声重复一遍这个名字，想了想道，“何人所作？我怎么从未听说过？”

　　“……”苏沅这才想起这《聊斋志异》是清朝蒲松龄的作品，这个时代不可能有蒲松龄。

　　但看他一副认真求知的模样，不回答又不行，苏沅只好接着编道：“驸马没有听说过，想必是这书写得不好，没有流传开来，书上所书无名氏，我也不知是何人所作。”

　　“看来我真是孤陋寡闻了，”赵俣似是自嘲地一笑，望着她道，“公主能否将此书借我一观？”

　　“这……”苏沅本只是借口一说，此时去哪里给他弄一本《聊斋志异》，略一沉吟，只好编了个最烂的理由，“前几天烧一些旧纸，不小心错扔在火盆中，被烧掉了。”

　　赵俣面上笑容不禁收敛，不过却并未质疑这话的真假，只眸中出现了几许遗憾之色。

　　苏沅不知他是信了，还是没信，不想看他失望的样子，于是道：“《聊斋志异》虽没了，同类的书还是有的，不如你去看《山海经》，《搜神记》也行。”

　　“这些早些年便看过了，不过是些耳熟能详的神话故事，”赵俣微微敛眸，面上憾色一带而过，“不如公主来说说那《聊斋志异》中讲的什么吧。”

　　“……好，”苏沅稍作沉默，轻轻点点头，拿起身旁银碗中的银汤匙拨了拨碗中的玉带羹，一边想着书中的篇目，片刻之后道，“那就讲一个《阿英》的故事吧。”

　　“说是庐陵县有个青年，名叫甘玉，父母死的早，留下个年仅五岁的幼弟，名叫甘珏。甘玉性情友爱，将甘珏视如己出。后来甘珏渐渐长大，生得一表人才，且聪明过人，写得一手好文章。甘玉觉得兄弟才貌出众，一定得找个好媳妇，便费心为他张罗……”

　　“那这秦娘子不是妖怪吧？”说到甘玉夜里在匡山寺从妖怪手中救下秦姓女子，盘算着让她给自己做弟媳妇时，与零陵、苏合一起围上来听了一阵的薰陆好奇地问道。

　　“应该是，”赵俣淡淡一笑，看着苏沅道，“甘玉一介凡人，便能以一己之力将那妖怪打跑，那秦娘子及与她在一起的数位女伴，却只有慌忙逃跑的份，那么多人都不敌一个妖怪，想必都是修行尚浅的妖。”

　　苏沅笑着点点头。

　　“那这秦娘子做了甘珏的媳妇吗？”站于薰陆与苏合中间的零陵小声地问道。

　　“没有，”苏沅道，“秦……娘子被妖怪咬断了手指，甘玉提出让她给自己做弟媳妇时，她说自己已是残疾之身，不能操持家务，劝他应当为兄弟找一个好的。甘玉安顿她在寺里住下，第二日一大早去看她，却见她不辞而别。猜想她定是自己回家了，甘玉便访察了邻近的村子，却没有找到姓秦的，又到处托朋友打听，也没有消息，回去跟甘珏说起这件事，感觉像是弄丢了什么宝贝似的。”

　　“接下来呢？”苏合好奇地问。

　　苏沅淡笑着道：“多日以后，甘珏到野外游玩，遇见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子，长得十分漂亮，看着他笑，问他可是甘家的二郎。然后说他父亲曾给她和他订过婚约，问他为何要违背婚约，另外跟秦家提亲。甘珏说，他自幼失去双亲，家里的亲朋好友他都不认识，让她告诉他她的家世，他好回去问兄长。”

　　“这女子，想必就是题中的阿英了。”赵俣停下拨弄面前银碟中虾元的手，抬头含笑看向她。

　　苏沅目光划过他手中箸尖下尚未被拨开的元子，轻轻点了点头。

　　然后，拿起自己面前的银箸，为自己夹了一块看上去汁肥味美的酿鱼，放在身前的银碟中。

　　“甘玉一心想为甘珏找门好亲事，还想让秦娘子做他的弟媳妇，一定不知道这件事吧？”站于一旁的苏合猜测道。

　　苏沅将鱼块中的一根刺挑出来，接着道：“甘珏回到家中，跟兄嫂提起这件事，甘玉说，简直胡数八道，父母去世时，他都二十多岁了，如果有这回事，他怎会不知。又觉得那女子一人在野外行走，还与男子随便搭话，对其不太满意。之后提到那女子的长相，嫂子看甘珏一副有些害羞的样子，猜测一定是位美人。兄长却说，小孩子哪里分得出什么美丑，就算是美，也肯定比不上秦娘子，若是秦娘子那边成不了，再考虑她也不晚。甘珏只好放下此事。”

　　“那接下来呢？”听得入迷，零陵胆子也大了起来。

　　苏沅继续挑着酿鱼中的鱼刺：“数日后，甘玉骑马在路上见到一个女子在前面边走边哭，见是个举世无双的美人，便叫随从去问她为何哭的这般伤心。少女说，她小时许给了甘家的二郎甘珏，后因家里穷，搬去了别得地方，同甘家断了音信。最近刚回来，听说甘家向自家表姐秦氏提了亲。这般背信弃义，她要去甘家讨个说法。”

　　“甘玉说，他就是甘家的人，是甘珏的兄长，父亲在世时定的婚约，他并不知晓，并非要背信弃义，并提出带女子回家。一路上，女子交代了自己的家事，甘玉这时才意识到这位叫阿英的女子就是兄弟数日前在外面遇到的美人。”

　　“阿英生得这么美，甘玉又愿意带她回家，就不再提秦娘子的事了吧。”薰陆笑着道。

　　苏沅道：“甘玉虽高兴甘珏有这么一位俊俏的未婚妻，但想到甘珏前几天说起的关于她的事，担心她轻浮不庄重，恐日后会招人非议，有些疑虑。后留她住了一段时间，见她矜持端庄，又温柔会说话，对嫂子像对亲生母亲那样，一家人便都很喜欢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