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攀金枝》南陆北舟

6、第 6 章

　　窗牅半开，掐丝珐琅兽耳炉里静谧燃烧的沉香被秋风掠过，香盈满室。

　　紫檀镇纸下的洁白宣纸边沿随风飘摇着，发出轻微的簌簌声。

　　皇后将宣纸拿起，目光落在纸上那稚嫩的字迹上，眉毛微不可察地拧起又舒缓下来。

　　她移开视线，看向坐在一旁的秦佑文。

　　四岁的大皇子端正地坐在榻上，腰背挺得笔直，双手规矩地放在膝上，短腿悬在空中却不见丝毫的摇晃。他的眼眸垂下，仿佛在认真地细数着地毯上金线勾勒出的精致纹路。

　　沈贞仪缓缓走到他身边坐下，语气温和：“昨日我与傅夫子商量过，关于你的课业。”

　　秦佑文背脊微缰。

　　“你入学一年有余，早已不是初启蒙的幼童了，如今学业比起去年更是大有长进。”沈贞仪将宣纸放在几案上，徐徐道，“所以母后想着，你往后每日可以再写五张大字，课后多读半个时辰书。”

　　秦佑文捏紧了小小的拳头，嘴唇嗫嚅：“我……”

　　她十分善解人意地道：“若是你觉得这样太过繁重，也可以和我提。”

　　“母后也知道你辛苦，可你身为嫡长子，你二弟他又是个可怜孩子，你身上的担子注定比旁人重些，你父皇也对你寄予厚望。”沈贞仪轻抚着他略有些紧绷的后背，“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她又道：“先生也不说过，学问一事，不积硅步无以至千里。你每日只须勤学一点，日后便大有裨益。”

　　秦佑文垂着头听着这温柔的声音。

　　一向怡人平和的沉香像是突然变得馥郁过头，覆盖着每一寸肌理，浓烈地占据着鼻腔，让人喘不上气来。

　　沈贞仪声线柔和，低下头看着他仿佛十分通情达理般询问，“文儿，你觉得呢？”

　　他的小胸膛缓慢地起伏两下后，乖顺地低声应道：“……好。”

　　沈贞仪满意地弯了弯唇，将几案上的糖蒸酥酪挪到他手边，神色愈发慈和：“今日母后特意让人做了你爱吃的糖蒸酥酪，你快尝尝。”

　　秦佑文先抬头看了眼她，随后才安静地接过糖蒸酥酪。白嫩的双颊轻轻蠕动着，碗勺间没有半点声响，只偶尔听到轻微的吞咽声。

　　待他将将吃到一半，沈贞仪轻柔又不失强硬地将他手中的糖蒸酥酪移走，“过度食甘伤脾，还是浅尝为宜，切不可多贪。”

　　他听话地收回了手。

　　沈贞仪掏出锦帕替他轻轻擦拭了嘴角，“听说夫子明日便要开始教《大学》了，你也先去预习一二，明日也可好好表现。”

　　“是。”
　　秦佑文从榻上起身，朝她端方地行过礼，“那儿臣先告退。”

　　她点头道：“嗯，去吧。”

　　沈贞仪目送着他离开的小小背影，又将案上的宣纸拿过来仔细翻阅，脸上温柔神色尽数消散。

　　还是不够。

　　她淡淡地问道：“景仁宫那边如何？”

　　满珮才从那儿回来，这会儿正贴着墙角侍立着，听到皇后的问话，她立刻回道：“奴婢方才去时二皇子已经服药睡下了，宁妃娘娘看上去有些憔悴，还特意让奴婢向您告罪。说是等二皇子好转后，亲自来凤鸾宫谢恩。”

　　“知道了。”沈贞仪望着窗外孤零零挂在枝桠上的枯黄树叶随风飘摇，“佑泽那孩子身子弱，通知司膳司往后拨给景仁宫的薪炭多加三成吧。”

　　“是。”满珮应道，“娘娘，还有一事。”

　　“今日丽婕妤杖责了个宫女，还吩咐洛阳宫的宫人们观刑。”

　　她皱了皱眉头，“说是什么原由了吗？”

　　“说是那宫女失手打碎太后亲赐的瓷碗。”满珮顿了顿，压低了声音，“瞧着像是做给那位李宝林看的。”

　　昨日陛下在洛阳宫宠幸了那婢子，董姝竟还学不会安分，真不知道太后怎么会挑上这么个蠢货。

　　不过蠢货也有蠢货的好处。

　　沈贞仪眸色渐深。

　　等到明年大选，只怕雍国公家也要送人进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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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就是司膳司送来的午膳！？”

　　李娇娇几乎下一刻就要拍桌而起。

　　这蔫黄的菜叶、油腻的肥肉，汤上面还飘着一层白花花的油花，就连米饭都没了热气。

　　简直是欺人太甚！

　　李娇娇鼓着腮帮子，将手里的筷子忿忿地掷到桌上，“这叫人怎么吃！”

　　抱琴也面露难色，“要不奴婢拿去用茶炉热一热？”

　　虽说宫里世态炎凉，处处都是踩低捧高，陛下这几日也没有再传召过她，但距离她册封不过短短五日，待遇堪称是直线下降。就算是新建的茅厕也有三天香呢，更何况她一个活生生的人。

　　李娇娇盯着桌上的菜，心中越发委屈不忿，赌气道：“我不吃了！”

　　之前当宫婢时没饭吃就算了，怎么当了宫妃也吃不上饭！

　　就连腰围都生生饿瘦了半尺。

　　她扭脸就回了寝殿，郁闷地将脸埋进被褥里。

　　过了半晌，抱琴走进来轻声道：“主子，奴婢刚把饭菜热了热，要不您起来吃点吧。”

　　李娇娇抱着锦被抬起头来，本想十分有骨气地甩出不吃两字，奈何肚子不应景地咕噜作响。

　　抱琴又道：“您还是吃点吧，若是饿坏了身子可怎么办。”

　　算了，她要真饿死了，含寿殿那些人又该得意了。

　　李娇娇重重地吸了两口气，眼圈微红，顺着抱琴递来的台阶说道：“那好吧，那我就稍微吃一点吧。”

　　等她再次看到桌上那些糟心的菜时，心里更郁闷了。

　　抱琴是用茶炉勉强热了菜，重新端上来后就更没什么卖相可言，不过好歹是冒着热气了。

　　李娇娇捧着碗，委屈巴巴地戳着碗里的米饭。她像是小鸡啄米似的挑了几粒放进嘴里后，疑惑地问道：“流云呢？”

　　这两天怎么都没瞧见流云的人影。

　　抱琴布菜的动作一顿，若无其事地说道：“奴婢也没瞧见。”

　　李娇娇拧起好看的眉毛，“是不是又被含寿殿那些人喊去做事了？”

　　“不行，我非得去和她们理论理论！”李娇娇放下碗筷腾的一下就站起身来。

　　抱琴连忙拉住她，“主子……”

　　她只得斟酌着语句低声说道：“兴许流云她、她也未必不乐意呢。”

　　李娇娇很快就反应过来她言中之意。

　　她瞪圆了眼，羞恼、愤怒、难以置信等几种情绪同时填满了她娇艳的小脸。

　　混蛋！

　　统统都是一群混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