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躁物种》丛文李

42、有毒同志

　　“不是，我真是解释。”

　　赵正巍幽幽长叹，偏头垂眸，一副受了委屈的模样，冲霍玄倒诉苦水，“我年纪大，管不了了，也对，本来就该听老大的，我得休息一下了，不然靳铮的训练强度，我可能跟不上了。”

　　见赵正巍起身要走，苏茶扔了扫帚，一把抱住人，整个人卸了力气，没骨头似的往下滑，拽着赵正巍走不了，“巍哥，我错了我错了，太危险了，差点变成丧尸了，巍哥我吓得腿软了，我也想休息。”

　　郑媛侧躺在床上，书本下移，露出一双狡黠眸子，肆无忌惮地看着涂黎和苏茶的窘态。

　　“听霍玄的，你得站完了才能休息。”赵正巍往常对苏茶的卖乖很受用，但今天不一样，很不一样。

　　赵正巍将苏茶摆正，面上淡笑，“来，我给你放好。”

　　房门让赵正巍阖上。

　　赵正巍的床在里侧下铺，经过霍玄的时候，站在过道中间的人忽然开口：“我错了。”

　　霍玄掀眸看了一眼，却是再无法把视线收回。

　　“我把这次演练当成了游戏，不顾生命危险，只图刺激和高兴，虽然也没有很刺激，”听到这里，霍玄眼神如炬，涂黎吞了吞口水，立马接上，“但是出来之后，我知道我的行为很莽撞，甚至完全将巍哥和苏茶的安全抛之脑后。”

　　“我想留下来，是因为楼康礼说的话，对，又不对。”涂黎缓缓抬眸，看着赵正巍的背影，一字一句道，“假如这是一场真实战斗，也许我们三个人，谁都回不来了。”

　　赵正巍身子一僵，垂在身侧的手掌攥成拳，他走到床边坐下，两手撑着膝盖，低头时，鬓间一根白发极其显眼。

　　“你怎么这么肯定，我就回不来了，这么瞧不起我？”赵正巍的声音很轻，带着打趣。

　　但涂黎却听不得赵正巍这样自贬，他蹙着眉，赶忙打断，并将自己的想法和盘托出。

　　“不是，是因为我知道你不会放弃我们。”

　　“我听到过你们两个谈话，在N市地下城收容所，包括N市无人区你和靳钺的谈话，我也听到了。我想我们有能力去做一些事，对吗？我能感觉到我们依旧是恨着，让我们变成现在这样的人和事，但像最开始那样想要全世界覆灭的恨，消失了。”

　　“被仇恨蒙蔽了双眼，等到理智回笼之后，会很难受吧。”

　　涂黎看着一言不发的赵正巍，眉心拢起，正想上前，头顶的重量就消失了。

　　霍玄将涂黎托起的三本书拿下，捏了捏涂黎的肩膀，屈指在对方额头弹了一下。

　　“觉悟不错。”

　　黄昏时分，中央军区地表笼罩着金色光晕。

　　两道修长身影坐在花坛边，黑色连体训练服将身形线条勾勒分明，腰间系带收紧，衬得人肩宽腿长。

　　夕阳将最后的余温洒向大地，此时无风，烟雾袅袅，停留在两人周身。

　　“涂黎长大了。”赵正巍在霍玄落座不久，感慨一句，“很突然的一天。”

　　霍玄无声发笑，躬身，两肘撑在膝上，脚下碾着地上的小沙粒，“想不想听听我和涂黎的故事。”

　　赵正巍没有说话，只是掏出烟，递给霍玄，男人之间，不需要说话，一根烟就够了。

　　“我第一次见涂黎，他才那么大点，”霍玄说着，抬手比划一下，五指翻开，捻了捻细碎的光，“也是这样温暖的黄昏，塑料瓶子滚到我脚边，抬头我就看见一个小男孩被一群小孩子欺负，他被打得在地上蜷缩，还是死死抱着怀里的易拉罐。”

　　“那一年，涂黎才五岁，小小的一个人，浑身都是伤，我把他送回家，家里只有一个老人。我当时还没有工作，但是莫名就想资助他上学。过了几天我才知道，他并不是没有爸爸妈妈，只不过他的父亲实在称不上是一个男人。”

　　“涂黎六岁的时候，他父亲终于消失了。之后的三年，算得上是涂黎最幸福的日子，洵阿姨在，奶奶也在，我无父无母，在她们身上找到了家的样子。”

　　霍玄的视线逐渐清明，垂头，将烟蒂弯折，看着指尖冒出的缕缕白烟，状似轻松地同身旁人道：“后面的事你都知道了，洵阿姨不知何故突然失踪，奶奶因为外出违反禁令，被几个孩子当街围殴，我和涂黎赶过去的时候，奶奶就只留了一句话，让小涂黎快长大吧。”

　　霍玄眨了眨眼，迎头看着封锁区的高墙，长长呼出一气，将内心最晦涩的一面，告知赵正巍。

　　“你呢，想要让人类承认异种、正视异种、与异种和平相处，我呢，只想让涂黎平平安安。”

　　是因为涂黎要留在这里，霍玄才会留在这里。

　　“我知道。”赵正巍掐了烟，许久不开口的声音有些沙哑，“我明白。”

　　半晌，赵正巍轻嘲一笑，抬手抹了把脸，“很早之前，我也是这么想的。”

　　“我找了这么多人，托了这么多关系，为的就是他们口中说得可以让小冉安全，可他们骗了我，我在国情处兢兢业业十年，他们却连我的女儿都不肯放过。”

　　“我觉得我浑浑噩噩度过了很多年，清醒之后才发现小冉离开我的时间并不长，她小时候我工作忙，她就总会披着我的外套睡觉，手里还一直抓着国情处勋章。她认为她的爸爸是个永远光明正义的大英雄，可是现在的我应该很让她失望。”

　　霍玄抬手，搭上赵正巍的肩膀，半揽着人轻晃，“不会，不会。”

　　赵正巍虽然笑着，但眸子里却始终盛着忧伤，缓了一会儿，抬起手背，轻轻碰了下霍玄的胸|膛。

　　“可是你说的，不会半路抛下我。”

　　“这是大势所趋，你知道的，我听我弟弟的。”霍玄嗤笑，镜片后的眸子微眯，哀叹道，“小孩子长大了，有自己的想法和责任感了，我很欣慰。”

　　“谢谢你们。”

　　赵正巍的声音很轻，霍玄还没来得及再问，就听到涂黎和另一道耳熟的男声。

　　“哥，巍哥，吃饭去啊！”

　　“对啊对啊，我带你们去餐厅。”

　　楼康礼的衣服和他们一样，但北极熊怕热，所以楼康礼的领口开到腰腹，露出里面的白色背心，别有一番风味。

　　餐厅在地表一层，两个足球场一样大，每张长桌都能坐下近二十个人。

　　吃饭的兵种很多，只看衣服花色，涂黎就数出了八种。

　　他们吃上饭不久，石砚就领着三个人在楼康礼身边落座。

　　AA9队也是五个人，只不过是五个男人，队长石砚是爬山虎异种，副队长楼康礼是北极熊，国字脸岳知权是飞鱼异种，另外两个更加面生的，一个叫谭云，一个叫拾青。

　　“你们好，我是谭云，白鹤异种。”谭云颈子修长，脸很窄，是这五个人里最瘦的一个，但并不让人感到怪异，举手投足间，和白鹤极像，矜贵又高傲。

　　“拾青，响尾蛇。”拾青个子稍矮些，性格很安静，蓄长发，一根冰透玉簪将长发束在后脑，上挑的眼尾覆着一层细小鳞片，视线只是往一旁轻瞥，那两名绿衣士兵就端起盘子快步离开。

　　郑媛对于有毒同伴向来很感兴趣，此刻在军区遇到一条响尾蛇，那条黑亮蝎尾简直都快凑到拾青脸上。

　　银色尖锥围着拾青的脑袋转了好几圈，尖锥歪下脑袋开开合合好似在与人说话。

　　拾青盛了一勺汤，吹了两下，在九双眼睛的注视下，送到蝎尾尖锥嘴边，语气平淡，“尝尝吗？”

　　苏茶被噎了一下，闷咳一声，偏头看向郑媛，郑媛顶着几道明晃晃的视线，保持微笑，亲眼看着尾巴张开嘴吸溜吸溜喝完拾青勺里的汤，脑袋发懵，“你在干什么？”

　　这话不知是在问蝎尾还是在问拾青。

　　总之，拾青抬头了，语不惊人死不休，“你很可爱。”

　　应声响起的，是涂黎和楼康礼长达两分钟的咳嗽。

　　空旷餐厅回音阵阵，石砚拍着楼康礼后背，偏头感慨，“这还是我第一次听到青青夸人可爱。”

　　郑媛眉头轻皱，蝎尾在空中缓缓拱起身子，就在她恼羞成怒准备吓唬拾青的时候，在拾青下一句话里，听到了有毒同志的惺惺相惜。

　　“你有毒吧。”拾青放下碗筷，将餐盘朝谭云的方向推了推，正色看向郑媛。

　　涂黎一行有些凌乱，他们不能理解拾青。

　　但郑媛甫一与人对视，眼底一亮，直起身子，“我们去比比？”

　　拾青抿了抿唇，颔首后，朝谭云看去，“我想去。”

　　谭云擦了擦嘴，先看了眼石砚，见队长首肯，才转头同拾青说话，声音温和，“早点回来。”

　　拾青先于郑媛站起身，郑媛捏了捏苏茶的脸，轻声央着，“好茶茶，帮我放餐盘。”

　　话毕，郑媛又隔着两人看向涂黎，满眼跃跃欲试，“老大！”

　　涂黎收获了数道视线，在众人注视下，挺直脊背，眼神在石砚和谭云身上跳跃着，轻轻颔首，压低声线叮嘱，“早点回来。”

　　目送两人离开，霍玄收回视线，只是与赵正巍对视，便明白了对方的想法，于是在石砚转头时，开口打听，“他们会去哪里。”

　　石砚的藤曼点了点谭云。

　　谭云抬眸，说话间，总给涂黎一种仙风道骨的感觉。

　　“封锁区，王博士的实验所里，有一只蟾蜍和一条蜈蚣。”

　　霍玄和赵正巍下意识以为蟾蜍和蜈蚣也是异种，涂黎和苏茶亦然。

　　直到夜幕降临。

　　郑媛回到宿舍，在他们面前伸出手，一条拇指粗细，大约小臂长短的紫黑色蜈蚣在郑媛袖口爬出。

　　“我的姐啊！”

　　苏茶抱着床柱，瞄了眼走廊上逆光站立的人影，脸色发白，“人家让你拿回来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