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身他又争又抢》晓晓不休

3、第 3 章

　　紫宸殿精美的琉璃瓦，闪烁着晶莹的光芒。宫殿的飞檐翘角，在晨光的勾勒下，显得气势恢宏，宛如展翅欲飞的凤凰。

　　踏出殿门，施锦不自觉地松了口气。

　　算上这次，她只见过当今圣上两面。常坐在龙椅之上的人不怒自威，她一直低着头，根本不敢抬眼去瞧对方的脸。

　　施玉宣被圣上留下又问了些政事，直到日头正高才出来。父女二人跟在小太监的后面穿过廊庑，向阁门走去。

　　施锦的鼻尖沁了些汗珠，被正午的烈阳照得睁不开眼睛，突然听到父亲问她。

　　“方才陛下提到的事，你是怎么想的？”

　　她抬头，看小太监停在阁门，已与他们拉开距离，应当是听不到二人说话了。

　　施府的马车就候着门口，二人车前站着，一阵微风吹过。

　　“女儿还未想好，”她顿了一下，“我、我尚有些不适应。”

　　方才紫宸殿内，当今天子对她很是嘘寒问暖了一番，倒是没提起她这三年遭遇如何这种难以应对的问题。

　　末了，皇上问她，今年几岁了？又问，可有什么心仪的郎君？

　　她沉默着还没出声，施玉宣便替她回了皇上的话，只道女儿刚回京城，物是人非，还没来得及想这些事情。

　　皇上点点头，道，那要尽快考虑了。

　　十八岁这个年纪，绝大多数的世家小姐确实都已有了婚配。施锦一阵紧张，没有想到皇上突然提起这个话题。

　　她的上一段姻缘，便是皇上御笔亲题的。

　　只是那时候她还什么都不懂，只隐约晓得自己的后半生恐怕都要跟那个隔三岔五翻过施府墙头给她折梅花的少年绑在一起了。

　　“霍小将军去得早，实乃国之痛惜，若他能从剑南凯旋而归，你们二人定能举案齐眉，成为世人艳羡的神仙眷侣。”

　　皇帝长叹一声。

　　“只可惜情深缘浅，有过婚约的女儿再嫁总会引人风言风语。此事是寡人对不住施家。若小锦心中有了意中人，但请直言相告，寡人必将亲自赐予婚约，堵住悠悠众口。”

　　大唐民风开放，有过婚约其实不打紧，为人诟病的其实是她失踪的这三年。如今为拉近距离，圣上不仅把错揽在自己身上，而且还唤她“小锦”，这让施锦一阵头皮发麻，忙向上首行礼，谢过了皇恩浩荡。

　　如今大明宫外，施府的马车旁，姑娘轻轻蹙眉，愧道：

　　“女儿不想嫁人了。”

　　纵然长安城的好儿郎很多，可是没有什么人能比得上霍起元。

　　施玉宣神色担忧，却终究没说什么，只让她上马车去，日头正烈，别在这儿干晒着。

　　施锦却没动，她道：“女儿许久未回长安，想去拜访一下张监正。”

　　她今日出门前便已向青虹打听过了，张怀德近三年一路高升，已接下了空缺多年的钦天监监正之职。过去她与霍起元救过他一命，那张招魂符也是出自他之手，若有事想要请教，此人绝对是不二人选。

　　施玉宣尚且犹豫，马车前忽地跳下来一个人，拱手道：

　　“大人，我可以同小姐一起去。”

　　——

　　先帝末年，崇尚符箓方士之说，曾着人于大明宫外东南侧胜业坊修建观星古塔。后来前任钦天监监正因炼丹失火引发爆炸，炸死平民十数人，又牵连出后来左教书院的案子，被囚于天牢，郁郁而终，因此时至今日古塔都尚未建成。

　　塔虽未立，钦天监却移址于此，距离大明宫最近的门不过两柱香的路程。施锦目送父亲乘马车离开，决定步行前往。

　　她回头瞥一眼亦步亦趋跟着她的人，问：

　　“所以，你是已经决定留在长安了？”

　　从马车上跳下主动请缨的不是别人，正是同她一起乘马车来长安的元二。少年自称是白云山下村落的村民，父母双亡后靠砍柴打猎为生。

　　“是，小姐”，元二的睫毛微微颤动两下，“我已同赵管事说好了，就留在府上当车夫。”

　　“不用再多考虑考虑吗？”

　　“不用。”他飞快地回答，转瞬又像觉得这样语气太生硬了一样，干巴巴地补充，“长安……很大，有十个炭窑沟那么大，像是一个迷宫一样。有很高很高的城墙，好多好多的房子，小姐家房檐上的骑凤仙人，我从未在别处见到过。”

　　施锦一面走，一面认路，长安同她印象中三年前的样子有些不一样了，元二的话她没听进去多少，随口应了声。

　　“是吗？那很好啊。”

　　少年絮絮叨叨的声音猛地停了，他眨眨眼睛，犹豫道：

　　“小姐的心情很好？”

　　“……很明显嘛？”施锦回过头来，她的面颊被阳光蒸熟了，红彤彤的，散发着热气。弯弯的笑眼就像月牙一样，只能隐约看出一点前几日狠狠哭过的痕迹。

　　前几日的姑娘，像是一朵被忧愁与心事压弯了根茎的海棠花，如今骤雨初歇，阳光之下，姑娘的面庞红如胭脂点点然，娇艳动人极了。

　　元二木愣着点了点头，耳朵不由自主红了。好在施锦已然转过身去。

　　自前任监正死在天牢，钦天监的存在感就越来越低，当今圣上登基后尤甚，只有大型祭典才有他们的身影。

　　钦天监外门可罗雀，少女轻巧地迈过台阶，努力压抑着眉宇间的紧张与喜色。

　　若是以往，这话她是不同人说的，连爹娘都瞒着。可大概是救命之恩的缘故，她对元二有一种天然的熟悉和信赖，因此压低了声音，用一种分享秘密的神秘口吻轻声开口。

　　“我怀疑……”她停顿了一下，眼眸里亮起几颗名为希冀的星子，“我怀疑霍起元没有死。”

　　施锦抬眼，想看看少年的表情，即便是觉得她是疯了在痴人说梦也无所谓。

　　可元二张着嘴，脸上的神情是一片虚无的空白，他像是大梦一场忽然回神，愣愣地问。

　　谁？

　　霍起元？

　　“就是你昨日还同我聊的，霍起元，霍小将军。我说他的鼻子上也有一颗痣的那个。”

　　他如此反应，施锦顿觉扫兴，抬腿进了钦天监的门。

　　在她的身后，元二神思不属，游魂一样地跟着，一双漆黑的眸子如同幽深的潭水，所有人间的欢愉、理想和贪念在里面挣扎翻涌，却翻不起一丝浪花。

　　他想，霍起元，其实应当做个死人的。

　　——

　　张怀德如今四十有三，去年年初当上了钦天监的监正。伴君如伴虎，这个位置虽然高，却很难做稳当。

　　所幸当今圣上并不相信这些怪力乱神，钦天监中人只需本本分分，莫动什么玩心眼，便可保住钱袋和脑袋。

　　朝中三省六部、使职差遣，你来我往人情世故弯绕许多，无人在意一个钦天监。

　　许久未有人至，木门被吱呀一声推开时，他就猜到了来访者是何人。

　　施家的姑娘走进来，站在厅堂中央，端端正正冲他行了礼。她的身后还跟着一个少年，从一进来就隐藏在大殿的阴影中，看不清楚脸上的神色。

　　施锦拿出那张招魂符，直截了当地说明了来意。

　　招魂符乃三清山内阁秘术，被置放在典藏殿第九层中，是极难学的术法。开元二十三年，荧惑守心，天象告变，国运有厄，身为天蓬尺的传人，张怀德年少时一心救世济国，执意要下山去。

　　因此，师父为他设下一道考验：只有他完美无缺的绘制一张招魂符，才认可他的能力，允许他下山。

　　绘制这张符咒，花去张怀德两年时间，呕心沥血，昼夜钻研。最后来到长安时，他鹄面鸠形，形如饿殍，卷入左教书院一事中被施锦与霍起元所救。

　　那时候的张怀德，浑身上下最值钱的便是这张耗费了一半气血，有价无市的招魂符。因此他将这张符纸送给了施锦。

　　如今十年过去，当时绘制符咒的朱砂已然暗沉，符纸的色泽依旧是鲜亮的杏黄色，俨然被人置于柜中保存的很好。

　　立在暗处的元二微不可察地冲他摇了摇脑袋，张怀德收回目光，对上姑娘饱含着希冀的眼睛，可惜道：

　　“符箓术法之道，与田间地头的瓜果蔬菜之理相通。它们往往在初成之时最为新鲜有效，效力达到巅峰，但随着时间的推移，难免会逐渐失去效力，甚至腐败变质。如今，十年光阴已逝，这张招魂符已然不灵验了。”

　　施锦的睫毛颤了颤：“监正的意思是说，之所以我用它的时候没反应，是这张招魂符失效了的缘故？”

　　“正是，”他答，“符纸绘制后三年内使用最佳。”

　　“可是监正当时并未同我说过。”

　　“招魂符乃逆天道而为，我自然希望姑娘一辈子都不要用到。”

　　秋风穿堂而过，正是晌午时分，殿内静悄悄的，堂前的漏水转浑天仪物兀自转动，绘制着二十八宿的天球在地面上投射下巨大的阴影。

　　施锦被笼罩在这片影子里，无端觉得冷得可怕。

　　半晌，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道：“我知道了，谢过监正。”

　　她目光微移，瞥向漏水转浑天仪旁被束之高阁的天蓬尺。此物桃木制成六面刻有符咒、星宿、日月，是镇坛辟邪、召神遣将的法器，亦有预言吉凶的功效。

　　施锦问：“监正，不知可否借天蓬尺一用？”

　　南斗注生，北斗注死。凡人受胎，皆从南斗过北斗。

　　张怀德曾用天蓬尺替先帝寻找走失的皇子，亮红色意味着咫尺之间，亮黄色意味着十里之内，亮紫色意味着百里之遥。

　　不管是什么颜色，若北斗亮光，她便彻底死心。

　　“这……”张怀德犹豫着，元二不知何时已从后方一步步走过来。他的脚步停止在球影的边缘，劝道：

　　“小姐，人生如逝水，一去不复还，何必……”

　　他的声音骤然停住，施锦看向他的目光坚定，像是藏着两把无坚不摧的小刀，只瞥了他一眼便移开，一瞬不瞬地望向张怀德。

　　"张监正，我深知以恩胁报，非君子之德，但这是我眼下唯一所求。倘若您能帮我这个忙，自此往后，我必不再前来叨扰，更不会有所求于您。您就帮我这个忙，成吗？"

　　姑娘的语气恳切，任谁听了都要动容，张怀德无奈应了。他取下天蓬尺，开始念咒做法，让施锦在尺子亮起白光时，大声喊出所寻之人的名字。

　　施锦点点头，紧张地眼睛都不敢眨一下，待到尺子亮白光时，她声嘶力竭地喊出“霍起元”的名字，几乎有些破音了。

　　下一瞬，南斗位亮起了耀眼的红光。

　　她的心脏一瞬停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