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不法择》路折山

9、答或不答

　　“首席执行官？”
　　蓝塔执行处，指挥部下属四个核心部门中唯一的武装力量，负责全球范围内的□□肃纪和任务执行。
　　四十年前震惊全球的“春日叛逃”和不久前世界各地的野外进化者动乱都是蓝塔执行处出面平息的。
　　执行官行事风格果决狠辣、强硬铁腕闻名。
　　只言纪律，不论是非。

　　进化以来，蓝塔地位稳如磐石离不开执行处执刃在侧，“执行官”三个字虽不至声名狼藉，大多数人却讳莫如深。
　　首席执行官作为执行处的最高话事人，他的真实信息虽然是蓝塔最高等级的保密事项之一，但毫无疑问的是，这个身份本身就是秩序和稳定的象征。
　　首席执行官失踪，不是小事。

　　“消息准确吗？”
　　“应该没有问题。”罗栖点点头，“和蓝塔对接时，我们得知目前执行处暂时由蓝塔指挥部暂领。如果首席没有出现问题，指挥部一般不会越级接管的。”
　　唐琢蹙眉，视线微不可查地扫过，最终落在某处。
　　罗栖跟着看过去，半晌开口：“听说，有一支在南美出任务的执行小队已经接到命令，进入翡翠城基地了。想必，这次蓝塔派人来长洲，调查稳定剂是一方面，最主要的还是寻人。”
　　“到时候全城戒严、风声鹤唳。”罗栖意有所指的摸了摸后颈上不太短暂的等级字母，“蓝塔执行官可不是基地管理局的那群废物，你捡回来的野生小朋友藏不住的。”
　　唐琢斜他一眼：“你也是基地管理局的。”
　　“可我发现了啊。”罗栖狡黠一笑，言外之意：他可不是废物。
　　“多出出野外吧，毕竟你没有公粮可吃。”

　　罗栖走后，唐琢起身往楼后走。
　　前两天林北给小南捣鼓了一大堆玩具器材，就放在后面训练场的空地上，梁越十有八九也在那里。
　　身处这个被通电金盾槐围起的佣兵队基地，难免会觉得周围尽是一些A级、B级的进化者，司空见惯。
　　但仅仅因为这里是猎风。
　　放眼整个基地，不说别处，单单龙牙，AB级的进化者上次在黑市几乎见全了，算上C级一起也不过二十。
　　这还是基地实力最强的两个佣兵队。

　　亚欧大陆东南方的幸存者汇集长洲，进化者算来不过千余，剩下的全都是钻营求存的普通人。
　　其他基地也是大差不差。
　　就是这么个比例，在蓝塔执行处首席执行官失踪之际，唐琢出个任务就捡回来一个三分钟一窝B级进化蛇、五秒内人质变杀手、开了屏蔽A级感知异能都探测不到的梁郁。

　　唐琢自己也是A级进化者。
　　前两者还好，后者唐琢自认做不到。
　　他又不傻，梁郁究竟是谁，答案似乎呼之欲出。
　　可偏偏梁郁脖子上没有等级纹身，这极度不符合蓝塔的制度——“春日叛逃”发生后，蓝塔远比五大基地更痛恨、抵触野外进化者，监管也更严格。
　　这实在是解释不通。

　　罗栖此番前来，意在提醒。
　　可他以为猎风捡回来的只是一个普通的野生进化者。
　　如果梁郁是那位失踪的首席执行官，事情就不是出到野外躲一躲、避避风头这么简单了。

　　唐琢思考着走进训练场，抬眼就是一只庞然大狗，正老神在在趴在地上。
　　一旁，林北正努力从它肚子底下掏着什么。
　　定睛一看，一个人形生物正被瓷瓷实实压在大狗身下柔软的毛毛里，只露出一双爪子，颤颤巍巍挥舞着拉住林北，向外挣扎。
　　状似那位“潜在首席”。
　　唐琢：“……”
　　二十七年以来，第一次怀疑自己的判断力。

　　“小南，起来，你要压死他了！”林北使出洪荒之力，声音都变了。
　　小南充耳不闻，一摆头把林北拱到一边，然后回过脑袋一张嘴叼住梁郁那双颤抖的手，用锋利的犬牙小心翼翼地硌了硌，身后的大尾巴甩来甩去。
　　喜欢，高兴。
　　最后，还是受困者本人双手一攥，就着小南的嘴部动作一把薅住大狗的舌头威胁它不要轻举妄动，才从狗肚子底下成功脱身。

　　梁郁爬起来，边喘气边拍打着身上的土，眸子亮亮的，漂亮的脸微微泛红。
　　不知道是玩高兴了，还是被压在地上憋的。
　　一转头看见迎面走来的唐琢，梁郁一下收起了轻松的表情，警惕地看着来人。
　　不好，扣饭狂魔来抓人了！

　　一旁的林北见状，赶忙上前两步，小南也从地上爬起来挨在他身边。
　　一人一狗势成犄角，隐隐将梁郁挡在身后。
　　唐琢看着眼前讪笑着叫了声“琢哥”的少年，有些无语。
　　秦家姐弟三不五时地暗渡陈仓投喂梁郁，林北带着狗策应掩护，陈满洗脑式在自己跟前夸梁郁进步显著，餐厅的阿姨打饭时把梁郁减半后的米饭压得比他命都硬，连远在龙牙的郑研都发讯息劝他宽心。
　　全队上下，敢情就他一个坏人。

　　“带小南进去，我有话和梁郁说。”
　　林北应了，但是磨磨蹭蹭苟着不走，小碎步迈得那叫一个矜持。
　　唐琢气不打一处来，冷冷开口：“五秒内你还在我视线里，明天就和梁郁一起上课考试。”
　　林北大惊失色，丢给梁郁一个“保重”的眼神，拔腿就跑，瞬间没影了。
　　不愧是B级速度进化者，狗都撵不上。

　　梁郁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心中暗呸——不仗义。
　　唐琢回过头就看见这么个撅嘴委屈又惨遭背叛的表情，直接被逗乐了。
　　梁郁面无表情扭过头，贯彻落实无视原则。

　　“不至于吧，气到这会儿。”唐琢收敛笑意，苦口婆心，“我也是为你好啊。”
　　梁郁看向他，义正言辞：“是你让我隐藏身份的。”
　　“你打死罗栖就能隐藏身份了？这不是从一个人知道变成了一群人知道了吗？到时候你就是非法入城罪加杀人罪，会被基地的科研局抓走做实验的。”唐琢就差在脸上写上“我在吓唬小孩”。
　　“你不用危言耸听。”梁郁一个回首掏，不知道从哪变出一本基地法律守则，“人体实验犯法，这上面写了，我只会被关进管理局的监狱。”
　　“而且你会和我一起被关进去。”
　　有道理，唐琢无法反驳。

　　见唐琢不说话，梁郁下巴一抬，继续补充：“通敌罪、窝藏罪、虐待罪，数罪并罚，你会被关更久。”
　　“我什么时候犯虐待罪了？”一口大锅砸来，唐琢猝不及防。
　　梁郁给了他一个“你心里清楚”的眼神，唐琢哭笑不得：“我饿着你了？家欢家乐给你送了多少零食。”
　　“你都没收了。”
　　“后来不是又送了，你藏在窗帘后面那个小山堆儿你当我看不见是不是？”

　　梁郁没话讲了，低眉嘀咕：“零食不健康。”
　　唐琢气笑了，死崽还知道健不健康。
　　但看他讲起法规头头是道的样子，唐琢最终还是选择了纵容：“行，恢复你餐标可以了吧。”
　　梁郁这才满意点头，神色淡淡的，但是眉眼舒展、眸光晶亮，很高兴的样子。
　　他小心地合上手里的册子，拍了拍，然后低头把它又塞回了屁股后面的裤兜。

　　天气渐冷，梁郁成日穿的高领针织衫换成了高领毛衣，此刻他洁白的下巴隐在黑色的领口中，身上还粘了几根黄褐色的狗毛，柔软的溢于言表。
　　唐琢看了一会儿，后颈麻麻的。
　　好像有人用一只轻软的羽毛，无声却精准地拂过他身上某处不可说、难触及、隐秘又敏感的角落。
　　他竭力克制住伸手揉一揉这人头发的冲动，言归正传。

　　唐琢试探：“之前的事，你有没有想起什么？”
　　梁郁点头：“有。“
　　唐琢刚一喜，就听梁郁逼逼：“昨天秦家乐去交易所卖了好多资源，他说换的钱够加餐两个月了，我想起来里面有一窝蛇是我打的。”
　　唐琢：“？”
　　梁郁：“然后还有一些稀有金属，也是我捡的。”
　　唐琢：“。”
　　梁郁：“然后你还扣我餐标。”
　　唐琢：“……”

　　他深深领悟到一个道理：跟吃货有食物上的瓜葛，可能会被记一辈子。
　　唐琢赶忙问得更具体：“你有没有想起关于‘蓝塔’的什么事？”
　　话音刚落，唐琢突然发现梁郁神色微不可查地一变，如果不是观察仔细真的很难发现。
　　他像是触发了什么关键词，整个人仿佛被冻住了一样，僵在了原地。

　　钝痛袭来，像是某种尖锐的锥状物刺进了他的脑海。
　　搅动、裹缠。
　　巨浪掀起模糊的碎片，直升机鼓动的螺旋桨、刺目的火光、残肢断臂和哀嚎的人群。
　　进化的动植物四处冲撞，他站在在原地动弹不得。
　　有人仓皇奔逃，有人向他扑来，有人在他耳边说了什么。
　　一瞬间，他身体一沉，无法调用异能，也使不出一点力气。
　　最后一刻，他看到一双通红的眼睛。

　　梁郁瞳孔收缩，整个人摇摇欲坠，额头上瞬间渗出了一层冷汗。
　　唐琢看着他的状态，皱紧了眉头，伸手扶住住他的肩膀：“怎么了？”
　　梁郁说不出话，大口呼吸。
　　唐琢一下一下地顺着他的背。
　　两人无声地挨在一起，秋冬交际的风环绕在沉重的喘息之间。

　　等梁郁终于缓过劲儿来，他身上已经湿透了。
　　冷风一吹，他忍不住打了一个寒战。
　　唐琢脱下身上的牛仔外套，批在梁郁身上，不容反抗地将人一搂，半拖半抱着进了主楼别墅。

　　进入温暖干燥的室内，梁郁突然觉得自己好像活过来了。
　　他坐在自己熟悉的小板凳上，唐琢去餐厅拿了一个杯子，接了一杯热水塞进梁郁手里，然后靠坐在课桌上，低头看着他。
　　安静的，不发一言的，等他回答或不回答。

　　梁郁抬起头，茫然地看着唐琢。
　　唐琢直视着他的眼睛，半晌伸出手，终究还是顺从心意，揉了揉他的头发。
　　“明天带你去野外。”
　　说完，唐琢就起身离开了。
　　梁郁抬手，摸了摸被唐琢揉过的地方。